話說宋江問公孫勝破樊瑞法術的是何人,公孫勝道:“哥哥可還記得天降石碣時,那辨驗天書的何道士?貧道曾聽他說起,其祖貫江西信州人氏。有一同胞哥哥,法諱玄靈,道號無爲先生。幼時曾到龍虎山,蒙張天師選中,收爲弟子。那何玄靈雖是道士,卻不矜細行。自小愛刺槍使棒,抱打不平。師兄弟多嫌他,張天師卻獨愛他。傳其一身道術,能上天入地,降妖伏魔,江湖人稱望天犼。貧道於本師羅真人處,多曾聽聞此人名號,端的了得!只是此人一向在龍虎山修道,不知爲何到濮州來?”宋江嘆道:“此人這般大能,難怪樊瑞兄弟亦着了他的道。似此如何是好?”公孫勝道:“兄長勿憂。五雷天心正法,樊瑞兄弟尚不曾諳熟,因此吃虧。待貧道前去,會他一會。”吳用道:“此次可調精兵猛將前去,縱然那廝厲害,亦孤掌難鳴。衆人並他一個,何愁不勝?”衆人稱是。
計議已定。宋江先教戴宗回濮州報知消息,戴宗領命去了。片時,又有小校來報:“盧員外打破東平府,現已出榜安民,分兵攻打所轄各縣。”宋江笑對吳用道:“軍師高見,東平一路無憂。我等只專心圖濮州便是。”當下宋江便商議分撥軍馬,準備親自下山,攻打濮州。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那濮州知州,姓白,單名一個明字。此人爲官清廉,鐵面無私--且住!黃麻胡不是說其貪贓枉法,無惡不作麼?看官聽說,原來那黃麻胡心術不正,行走江湖數載,到處投人不着。曾於濮州地界剪徑,不想卻被作公的拿了,吃了一頓板子。懷恨在心,卻沒奈何。忽一日,猛然尋思道:“聽得別人說梁山泊兵強馬壯,我那舊相識樊瑞也入了夥。不如前去相投,借他手打破濮州,出口鳥氣!”主意已定,連夜打點細軟,投梁山泊去了。
不說黃麻胡。且說那日白明升廳公座,左右兩邊排着公吏人等。忽接得軍卒報道:“梁山泊賊寇臨城,塵土遮天蔽日,人馬不計其數。”那白明是個文官,乍聽此語,吃了一驚。尋思道:“賊兵勢大,需速設法迎敵。”急教緊閉四門,衆軍登城守禦,並派人喚州內官員到留守司商議軍情。不移時,都統、監軍、統領、統制、提轄軍職一應官員,陸續都到。白明道:“如今賊兵寇城,衆位有何良策,可解賊患?”說罷,衆人面面廝覷,各有懼色。
只見右班從中閃出一人,白明看時,見那人身長八尺,細腰闊膀,鼻直口方,目若朗星。乃是指揮司總管本州兵馬統制,姓張,雙名傳禹,字夢得。祖貫西川嘉陵人氏。出生時,因他母親夢一偉丈夫披金甲入室道:“吾乃漢將軍鄧禹。”故得此名。原爲嘉陵兵馬提轄,一枝方天戟使得精熟,有萬夫不當之勇。因此上人都以他兵器爲名,喚他做方天戟--正是那梁山賽仁貴郭盛之師。爲他累次收捕盜賊有功,蒙上官提攜,特調任濮州兵馬統制。當下張傳禹道:“大人勿憂,賊人遠道來此,早已疲憊。一者我等以逸待勞,小人仗胸中本事,足以對付那夥草寇;二來可速派人去臨近州縣會合起兵,相助剿捕;三乃大人素常愛民,百姓擁戴。定能一呼百應,軍民共抗賊寇。”白明大喜,便依張傳禹所言,與諸將帶兵出城,擺佈迎敵。
卻說史進等直抵濮州城下,朱武命後軍馬隊馬尾拴上樹枝,奔馳揚塵,以惑官軍。忽聽得一聲炮響,濮州城門大開,只見白明引領五千軍馬殺將出來。兩軍相迎,旗鼓相望。各把強弓硬弩,射住陣腳。兩陣齊聲吶喊,只見門旗開處,官軍陣裡飛出一將,手搦方天戟,躍馬陣前,正是那兵馬統制張傳禹。厲聲高叫道:“無端草寇!你等吃了忽律心,豹子膽,安敢犯我州界?”梁山陣上李逵正要發作,不想早激怒一位英雄出陣。衆人看時,卻是跳澗虎陳達。挺着丈八點鋼矛,直取張傳禹。張傳禹見了,拍馬舞戟相迎。鬥無十合,史進看見陳達力怯,大叫道:“陳達兄弟稍歇,看我取這廝!”拍馬舞刀,直奔張傳禹。張傳禹見了史進,便撇了陳達,卻來接住史進廝殺。當下二將就兩陣之間,大呼酣戰。鬥過三十餘合,不分勝敗。
當時朱武見史進戰張傳禹不下,恐有疏失。便對樊瑞道:“如此僵持,不是辦法,兄長可速作法破敵。”樊瑞得令,立於馬上。左手挽定流星銅錘,右手仗着那口混世魔王寶劍。口中唸唸有詞,喝聲道:“疾!”只見碧空萬里,霎時狂風四起,捲起一道黑氣。飛沙走石,鬼哭神嚎,徑掃過對陣來。李逵、項充、李袞等見了,吶聲喊,引五百滾刀手直捲過去。燕順等領馬軍趁勢掩殺。濮州衆人何曾見過這等陣勢?驚得手忙腳亂,不知所措。衆人不辨東西,羣馬亂竄咆哮,爭搶入城。官軍後隊裡,只見李逵兩把板斧捲起一道旋風。左手項充,右手李袞,殺人如砍瓜切菜一般。官兵叫喊連天,尋子覓爺。張傳禹望見本陣大亂,無心戀戰。虎吼一聲,畫戟將史進刀鋒隔開尺餘。順勢撥轉馬頭,回身便走。不防被項充一飛刀劃傷右臂,撇了戟,奔入城內去了。城上忙拽起吊橋,緊閉城門。城頭灰瓶金汁,檑木滾石,雨點般打將下來,梁山嘍囉吃打壞不少。史進見了,便教鳴金收兵,於城外五里安營下寨。
白明等退入城內,計點官兵,折損八百餘名。又見張傳禹右臂中傷,不禁眉頭緊鎖,心中煩悶。連連嘆道:“不想賊人會使妖法,似此如何是好?”只見孔目孫法原道:“大人勿憂,現城中正有一位得道高人,可破賊人妖法。”白明聽了,忙問何在。孫法原道:“說來湊巧,前日有一何道士雲遊。小人與其有些交情,那人是龍虎山張天師坐下大弟子。法術高深,嫉惡如仇,現在城中玄妙觀。大人何不前去請教破敵之法?”白明聞聽此言,霍地立起身道:“何不早說?我當親往拜謁高士。”當下匆忙沐浴已了,孫法原引着白明並三五個隨從,直奔玄妙觀來。
比及到時,已是日中。觀主接得通報,先已立在觀外迎候。孫法原不見何道士,忙問何在。觀主道:“在殿後白雲軒內歇息,尚自未起。”便引衆人入觀,轉到廊下,徑投白雲軒外,只聽軒內鼾聲如雷。原來這何玄靈不同於尋常道士,平日裡任性散漫,不拘小節。清規戒律一概不理,只隨自心。當下觀主便叫童子入軒召喚。白明忙止住道:“既是高士未起,我等就在軒外等候。”衆人足足等了一個時辰,方聞軒內欠伸之聲。又過半晌,何玄靈方開軒門出來。觀主道:“白知州來訪,已候多時了。”何玄靈見了,忙作揖施禮。白明上前道:“白某乃本州知州,煩請先生救闔城百姓於水火。”說罷,撲翻身便拜。何玄靈慌忙扶起道:“大人何必如此。既有要緊事,但說無妨。”白明道:“這裡不是說話處,請先生到府堂一敘。”何玄靈應允。便辭了觀主,隨白明到府衙來。
當時衆人到府堂坐定,白明細看何玄靈。雖有神遊八極之表,然言行舉止,全不似出家人模樣。捫蝨談天,殊異旁人。當下也顧不得許多,忙問道:“近日梁山泊賊寇施妖法攻城,我軍交戰不利。聞先生乃張天師首席弟子,法術高深,特求相助。若能破敵,解民倒懸,銘感肺腑。”何玄靈道:“原來恁地。大人不必煩惱,且帶貧道前去一看。”當下衆人登城,何玄靈舉目遠眺,對白明道:“敵軍虛實,我已盡知了。大人休要煩惱,待來日對陣時,貧道便施法破敵。”白明大喜,當下叫人速備齋飯。席間,白明道:“聞先生一向於龍虎山修行,不知今番怎到濮州來?”何玄靈道:“此事說來話長,也是天意使然。箇中緣由,待貧道細細說來。”當下說起那段緣故。看官,那事溯及百十年前之事。如今要知備細,只好從頭說起。
原來五代周世宗時,西嶽華山有個陳摶處士。字圖南,自號扶搖子,是個德行高深之人。通曉八卦陰陽,能知禍福吉凶。幾朝君王多曾召見,賜號“白雲先生。”那時濮州有一少年,姓張名詠。自小任性使氣,異於常人。十二歲時,曾客遊遠方,途經華山。聞得白雲先生在山中隱居,自思道:“早聞這扶搖子是個得道高人。今天下紛亂,我父母俱亡,又無兄弟。不如隨其就此隱居,也落得逍遙自在。”想畢,即上山拜謁。陳摶處士見張詠年紀雖幼,然一表非俗,心中歡喜。便道:“汝雖年幼,卻非他人可比。若隱居於此,吾當將華山分一半與汝。然天下未定,救萬民於水火,須有用得着汝處。故不便相留。”
說話的,自古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皆是王臣。’這陳摶處士因何說出分一半華山與人的話來?原來那宋太祖趙匡胤還未發跡時,家境貧寒,多曾於江湖上行走。因他身強力壯,好刺槍使棒,也常到勾欄瓦舍頑耍。一日到河南地界,不合一時貪賭,與人爭執。一拳打死了人,吃官府四處捉拿。沒奈何,只得一路衝州撞府,一迷地行了半月,卻到了華陰縣地界。
那日肚中飢渴,正沒理會處。忽見華山道口有一挑擔賣桃老兒。趙匡胤又飢又渴,那裡顧得許多。當下大踏步上前,拿起便吃。那老兒也不阻攔。趙匡胤一口氣將兩筐桃子吃個精光,拿起哨棒,拔步要走。那老兒方開口道:“你的桃錢不曾算!”趙匡胤道:“待俺有時還你,權賒俺一賒。”老兒笑道:“兩筐桃子並不值些什麼,暫且罷了。你且與我對弈一局,若你贏了,便免了桃子錢,你看如何?”趙匡胤自思道:“若論舞文弄墨,俺是絲毫不會。若說這下棋投壺,卻不是撞到俺手裡!且陪他耍一耍,怕他甚鳥。”便道:“如此最好。”老兒道:“這裡不是下棋處,且隨我來。”
當下趙匡胤隨着老兒上山,宛宛轉轉行到華山東峰一亭子上。二人也不言語,就在亭內石桌上對弈起來。趙匡胤棋術果然了得,先贏了一局。老兒笑道:“既已得勝,便請下山。兩筐桃子全當相贈。”也是合當有事,趙匡胤聞言,一時得意忘形,便嚷道:“急什麼,敢再來一局麼!”老兒笑道:“你身無分文,憑甚再來?”趙匡胤皺眉尋思道:“這老兒想必住這華山之上,就以這華山爲注。且待贏他,戲他一戲。”當下便道:“就以這華山爲注。”老兒忙道:“口說無憑,需得立個字據爲證。”趙匡胤笑道:“你這老兒倒有些意思。罷!罷!罷!便依你何妨。”
當下老兒寫了文書,趙匡胤捺了指印,二人重複坐下弈棋。不想老兒一連勝了三局。趙匡胤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沒言語。老兒笑道:“這華山可屬我道家了?”趙匡胤情知着了道,沒奈何,只得認栽。看官,你道這老兒是誰?正是那陳摶處士。爲他能預知人事,早已料得趙匡胤後來黃袍加身,身居九五,故而此番爲之。後來趙匡胤果然打下四百軍州,掃平天下。便依約而行,將這華山與了陳摶,此是後話。
回說陳摶處士對張詠道:“吾與汝有緣,今贈汝四句言語,可終身受用。”便道:“自吳入蜀是尋常,歌舞筵中救火忙。乞得金陵養閒散,亦需多謝鬢邊瘡。”張詠當下跪受了,拜了陳摶幾拜。陳摶留其於華山住了五七日,張詠便要辭別下山。陳摶道:“且慢,吾有一事相托。”說罷,取出一封信、一個石盤,交與張詠。張詠看那石盤時,一面上下左右刻有星宿圖樣;另一面有字,卻是龍章鳳篆蝌蚪之書,自身卻不識得。陳摶笑道:“吾有一忘年小友,乃是那江西信州龍虎山張天師。汝此次下山,可將此二物帶與他。告知百年之後,遇災厄時,可依信中所言,定能逢凶化吉。”張詠依言收了二物,辭別陳摶,取路望龍虎山去了。
不說陳摶處士。只說張詠下了華山,直奔信州。一路少不得飢餐渴飲,曉行夜宿。不止一日,早到龍虎山。到得上清宮,見門首兩邊寫道:“麒麟殿上神仙客,龍虎山中宰相家。”一路行到宮內,恰逢那日張天師於宮中講道,未曾遠行。當下道童報知張天師,引張詠入上清宮內。張詠看那張天師,卻是個幼童模樣,心中吃了一驚。
當時張天師道:“施主有何貴幹?”張詠道:“晚輩從華山白雲先生處來,受先生之託,將二物交與真人。另教晚輩告知真人,百年之後,遇災厄時,可依信中所言,定能逢凶化吉。”說罷,取出石盤與書信,交與張真人。張真人忙親自接了,說道:“那陳摶處士與我是忘年好友,多曾聽蒙教誨。施主既從華山來,想必路途辛苦。且請吃些素齋,去後堂歇息一夜。如若無事,在此間遊玩數日也好。”張詠躬身道:“相擾了。”便在龍虎山住了數日,辭別下山。後張詠輾轉杭州、益州任職,平定暴亂,多有政聲。年老時頸後生瘡,久治不愈。改知金陵,退養閒散,方得痊癒。正應了陳摶之語,此是後話。
再說龍虎山自張詠去後,一向無事。時光悠悠,彈指百年,正是仁宗天子嘉佑三年。京師瘟疫盛行,朝廷束手無策。君臣商議,遣太尉洪信赴龍虎山請張天師消災,不想誤放出天罡地煞一百單八個魔君。那張天師在東京禁院做了七晝夜好事,禳救災病,瘟疫盡消。便拜辭天子,乘鶴駕雲,回龍虎山來。早有上清宮住持真人並道衆人等報知:“不合引洪太尉遊山,被其強開伏魔殿,掘了石碑,放走了妖魔。”張天師聞言,叫一聲苦,不知高低。急去看時,見那伏魔殿已被掀塌了半個殿角。入內探看,見石碑已被扶起。地上石龜石板放於一側,露出那個黑漆漆的地穴來。
張天師回顧衆人道:“當初洞玄真人奉命鎮壓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煞星,共是一百單八個魔君在此。其時此碑從天而降,鎮鎖羣魔。碑上刻有龍章鳳篆,天書符籙。洞玄真人曾留下一冊文書,專能辨驗天書。歷代天師相傳,因此我能識得。那石碑前面共四行,每行四字,寫着:“魔心未滅,靜修悔改。遇有緣人,石碣自開。”後面便是那“遇洪而開”四字。想那洪信放走這夥妖魔亦是前世已定,非人力可避。”衆人聽了,驚詫不已。張天師見妖魔已出,便教人喚火工道人將殿角重新補好。重將殿門封鎖,自回山頂茅庵中去了。
張天師回到茅庵中自思道:“雖是前世已定,但放出這夥魔君,非同小可。若生出事來,到時怎處?若那扶搖子還在,倒可相商,惜其早已仙去……”想到此處,忽地轉念道:“百年前那扶搖子曾託張詠與我二物,囑我百年之後遇災厄時,可依其言。當時我看那石盤上刻有天書,雖是識得,卻不曉其意。經年許久,幾乎忘卻。何不取出一看?”當下慌忙於櫃內深處取出石盤並書信來。小心拆開看時,見上面寫道:
“華山扶搖子致龍虎山虛靖小友:時過百年,彈指一瞬。天道輪迴,報應不爽。天下承平日久,四方作業深重。此爲天理難容。天罡地煞魔心未滅,故而罰於下界殺戮,以警世人。然福禍相依,否極泰來。上天有好生之德,續遣輔漢之二十八宿下凡投胎,降妖伏魔,以延宋祚。小友可攜石盤於月盡之夜,赴天門山摘星塔,即可祛禍除災。其後三十年,有一小兒當爲汝徒。天機不可泄露,望戒之慎之!”
張天師看了書信,甚是驚異。再取石盤看時,見正面上下左右分刻着星宿之圖,背面書着四行天書道:“天罡地煞,紛擾無窮。二十八宿,化吉逢兇。”
張天師自思道:“這個三月,正是大盡。今日正是月盡夜!我便去摘星塔一看,便知端倪。”是夜,星斗滿天,月色晦暗。張天師帶了石盤,擎着火把,獨自到摘星塔下。就星光影裡看那塔時,好生破舊。原來龍虎山東南有一山,喚做天門山,乃是鼻祖張天師遁化成仙之處。山上有一塔,名喚摘星塔。這塔通身七層,每層高四尺。那年鎮鎖妖魔時,與伏魔殿同時封鎖,其後再無人跡。經年累月,掛滿灰塵。看塔門時,上有一處舊牌額,顏色已昏了,只依稀辨出 “摘星塔”三字。門上貼着許多封條,卻和伏魔殿一般。
當時張天師揭了封條,推開門。見裡面黑洞洞地,便點起火把,入到內裡來。沿階而上,響起吱呀嗚咽之聲,一直行到最頂層。舉火看時,只有正中一個石桌,地上三兩個石凳,別無他物。張天師照那石桌時,見灰塵遍佈,蛛網盤結。便掃去那些雜物,只見桌面露出一些圖案來。再看時,見那石桌正中凹陷,凹口四周刻着星辰圖案,卻和石盤上所刻星辰相合。張天師驚詫不已,急取出石盤來,大小恰與凹槽契合。便將石盤星圖依那石桌星圖方位,一一對應,望那凹面內只一嵌。驀地塔身搖晃,那石桌驟放光芒,一道金光直破塔頂,衝入九霄。
張天師見狀,忙使個瞬移法,閃到塔外來。舉目看時,見那道金光自塔頂直衝天際。天空如海面一般,洶涌急旋。放眼望去,東方青龍、北方玄武、西方白虎、南方朱雀二十八宿,明亮異常,閃爍倏急。倏地化作二十餘道金光,望四面八方去了。張天師轉頭看時,猛可一聲響亮,那塔轟然倒塌。過了半晌,張天師上前再看,那裡尋得半點蹤影。沒奈何,只得仍復回茅庵去了。那一聲響,早驚動龍虎山上下人等。唯不知何故,又不見張天師言語,也就無人問津了。此後一向太平無事。
時光迅速,又早過了三十年。忽一日,有一何姓夫婦帶二子到龍虎山祈福。張天師見二子皆有慧根。詢問生辰時,那年長的卻是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時出生。張天師知是有緣人到了,便對夫婦笑道:“此二子皆與道家有緣,吾便爲其取法號玄靈、玄通。玄靈此子聰敏異常,吾欲收其爲徒,施主意下如何?”那何姓夫婦喜不自勝,忙道:“多蒙天師賜名,感激不盡。今又收犬子爲徒,榮幸之至。”張天師又道:“玄通日後當另有名師教授,可先教汝等知之。”那夫婦亦喜,當下便教玄靈拜師,留于山中學藝。夫婦兩個帶了玄通,自下山去了。自此何玄靈便在龍虎山隨張天師潛心修道,前事已完。
回說何玄靈在濮州府堂對白明道:“貧道拜本師張真人學藝後,不上三載,家師即羽化仙去。臨去時相告,貧道乃是星宿下界,日後可去京東地面抑強扶弱。貧道都依了。也是機緣巧合,前日行到濮州地面,得遇孫孔目,故而在此。”白明聽罷大喜道:“此非偶然也,原來卻有這等前世機緣!真乃濮州之幸。”當下商議退敵之策。
卻說城外梁山營內,史進等見官軍連日不出,商議道:“官軍閉門不戰,若相持日久,待其援兵到時,甚爲不便。如此怎生是好?”樊瑞道:“明日我等多備火箭,柴草等物,待我作法起風燒這城子,乘勢攻打,可一鼓而下。”衆人稱是。
次日天曉,史進等驅兵直抵濮州城下。白明接得消息,便與何玄靈並衆將登上城頭,小心備禦。只聽得城下賊軍中一聲鑼響,齊齊排出百餘輛車子來。盡數把火點着,上載蘆葦乾柴、硫磺焰硝,一齊燒起。煙火障天,直衝城下。鄭天壽帶三百弓箭手向城中施放火箭。樊瑞早在陣中揮劍作法,借起大風。那火借風勢,直捲入城門。史進、朱武見了,卻待招呼人馬殺將過去。忽見城頭一道人掣口寶劍,舉過頭頂,劃了一圈,口中唸唸有詞。驟見一道金光射向半空。霎時天昏地暗,烏雲翻滾,降下一天大雨來,把梁山火車、火箭盡數澆滅。
梁山衆人大驚,正慌急間,又聽得背後喊聲大起。卻是官軍雷澤、範縣兩路救援軍馬已到,當下濮州城門大開,張傳禹引兵馬殺出,兩路夾攻。史進等首尾難顧,且戰且走,直退到五十里方纔收住。白明見梁山人馬退去,也收了本部軍兵。何玄靈早收了法術,只見依舊紅日當頭,晴空萬里。白明並衆將讚歎不已。相請雷澤、範縣兩路援軍入城去了。
且說史進、朱武等既敗,計點軍兵,折損兩千餘名,喜得衆頭領都在。便商議道:“如今情勢危急,只好速派人回山寨求援。”當下商議已定,戴宗火速回梁山去了。衆頭領於寨中納悶,進退無措,只盼援兵到來。
不日之間,戴宗早到梁山。宋江聽聞攻打濮州失利,便教裴宣調撥下山人馬,親自去救。當時分撥軍馬:前軍便差花榮、秦明、馬麟、鄧飛做先鋒;第二隊,便差魯智深、武松、楊&雄、石秀;中軍便是主將宋江、吳用、公孫勝、呂方、郭盛;第四隊便是朱仝、徐寧、薛永、穆春;後軍便是李雲、凌振、時遷合後,接應糧草,置辦攻城器械。梁山泊點起五軍,共計二十位頭領,馬步軍兵兩萬。其餘頭領,守把寨柵。
宋江管領五軍,剋日下山。於路秋毫無犯,星夜來到濮州。史進、朱武等出寨相迎,請入中軍帳內,說知備細。公孫勝道:“明日無需交兵,貧道且會一會那何玄靈。待探其虛實,再做區處。今夜可差人前去下書,約其明日鬥法。”小校應諾去了。
再說濮州城內,白明聞聽宋江大隊軍馬前來,心中憂懼。忙與何玄靈及衆將商議道:“賊軍勢大,長此以往,如何是好?”何玄靈道:“城中糧草尚有多少?”白明道:“去年大旱,顆粒無數,庫中糧食只可支撐月餘。長此下去,孤城恐難久守。”正說間,軍士來報:“賊軍射進城內戰書。”白明取來看了,對何玄靈道:“賊人公孫勝約先生明日鬥法,似此怎處?”何玄靈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亦曾聞那入雲龍公孫一清之名,明日正好一會。”便批覆了戰書,約次日鬥法。
翌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宋江先已於城外擺下陣勢。只見城門開處,白明在前,何玄靈於左,張傳禹居右,引着下屬軍官二三十人,並增援軍馬,出城來戰。兩軍漸近,旗鼓相望,各自擺開陣勢。郭盛見了本師張傳禹,吃了一驚,低頭不語。三通鼓罷,兩軍門旗開處,公孫勝、何玄靈兩個一齊出陣。公孫勝於馬上躬身道:“久聞師兄乃張天師坐下大弟子,法力高強。本應懲奸去佞,爲何錯了念頭,反助紂爲虐?”何玄靈笑道:“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管中窺豹,難知全容。濮州官吏素來清廉,百姓共知。今汝爲人慾所惑,失身從賊,早無學道之心。聽人妄言,造反攻城,戕害生靈,反責問於吾,是何道理?恐汝爲人手中刀尚自未覺。”
當時宋江聽罷,若有所思,以目示意吳用。公孫勝道:“誌異道殊,多說無益。今日你我各爲其主,便分個勝敗,見個輸贏!”說罷,早拔出那口鬆文古定劍來。口中唸唸有詞,喝聲道:“疾!”只見狂風四起,飛沙走石,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半空中冰雹如雨點般打向官軍。官軍人馬慌亂,正驚得挪不動腳。卻見何玄靈就身邊取出一黃金熟銅鈴來,手中搖動。鈴聲響處,那空中冰雹煙消雲散,霎時全無。
看官,公孫勝自下山以來,素來不曾失手。今見法術被破,怎能不惱?當下又驚又怒,緊咬牙關,忙祭起五雷天心正法。只見陣前起了一陣風,風過處,早現出數百尊黃巾力士來,排山價殺奔過去。官軍衆人看那力士時,面如紅玉,須似皁絨。身長一丈,氣勢攝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早見何玄靈不慌不忙,收了銅鈴。就背上掣出兩口三五斬邪雌雄劍來,舉過頭頂,劃了一圈,口中念道:“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又大喝一聲道:“定!”只見那數百黃巾力士,恰似腳底生根一般,再難寸進。何玄靈把劍向力士陣中一揮,只見一陣風過處,衆力士化作黃沙,隨風四散,反向梁山陣內卷將過來。梁山衆人不及防備,沙塵滾滾中,人馬對面不能相顧,登時大亂。白明見了,忙揮軍掩殺過去。
梁山陣上,宋江見不是話頭,撥回馬先走。衆頭領簇捧着,盡都逃命。大小軍校,你我不能相顧,奪路而走。梁山人馬,大敗虧輸。官軍急追時,忽有軍士來報:“賊軍從北面攻城。”原來吳用事先派魯智深、武松領軍一千繞到城北,滿擬待鬥法取勝,兩下夾攻,不想公孫勝竟失利。當時白明聽了,便教鳴金收兵,火速回城。魯智深、武松聞得敗報,料想強攻無益,便商議收軍接應宋江去了。
且說宋江等敗退三十餘里,到白沙塢方收住人馬,紮下營寨。計點軍馬,亂軍中穆春身受箭傷,卻喜衆頭領都有。只見公孫勝上前請罪道:“貧道本事低微,致使大軍敗績,請哥哥責罰。”宋江忙扶起道:“軍師休如此說,勝敗乃兵家常事,非你一人之過。不想這賊道好生了得。”當下便喚黃麻胡入帳,宋江指其罵道:“我好意相邀入夥,你這廝竟敢欺我,致使此番損兵折將。左右與我斬訖報來!”樊瑞等衆人大驚,忙問何故。吳用道:“今日陣前那賊道口中所言,分明說那白明是個廉吏。公明哥哥心生疑竇,便教詢問附近百姓,果然如此。並探得黃麻胡曾於濮州行雞鳴狗盜之事,眼見得是這廝借梁山之手報一己之仇。”衆人看黃麻胡時,啞口無言。樊瑞怒罵黃麻胡道:“虧我把你當兄弟看,卻做出這等好事!”說罷,拔出腰刀,把黃麻胡剔去手腳筋。又大罵一番,一刀揮爲兩段。衆人默默無言。
當下宋江喝叫打掃屍首血跡,重複議事。吳用道:“既有那何玄靈在,濮州不可強攻,只宜智取。小生另有一計,可破此城。”宋江大喜,忙問何計。吳用道:“……只需如此如此。”衆人聽罷大喜,都道:“軍師之計甚妙!”宋江亦喜,叫把車子載了穆春,使人送回山寨將息。其餘頭領都依吳用計策,分頭行事去了。
再說官兵得勝回城,何玄靈對白明道:“梁山賊衆雖敗了一陣,卻未傷根本。聽聞那軍師吳用狡黠詭譎,不可小覷。必設法捲土重來,城內須小心防備。”白明點頭稱是。此後數日,濮州方圓數裡,接連起了幾日大霧。白明等每日小心備禦,提防梁山來攻,不想毫無動靜。
那日,忽有大批百姓,扶老攜幼,都奔濮州來。詢問時,都道是梁山賊人打破了臨濮縣,衆百姓沒處安身,只得逃來濮州。白明見說,便教放入城來。張傳禹勸道:“只怕這是賊人詭計,不可不防。”白明道:“百姓來投,豈可拒之門外。便是詭計,亦不可失了民心。”便不聽張傳禹之言,將百姓放進城來。轉眼又過了數日,幸喜相安無事。
一日天曉,何玄靈隨白明登城巡視,一眼望去,只見大霧茫茫,無邊無際。何玄靈嗅了一嗅,不禁臉色大變,驚道:“大事不妙!”衆人不解,驚問緣故。何玄靈忙說出那個緣故來,有分教:濮州城裡,翻作刀山火海;陽谷縣內,平地驟起風波。畢竟何玄靈說出甚麼緣故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