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破落的小縣城內,土黃色的城牆,旗幟迎風飄揚。
不少縣城裡的大戶人家都是緊緊的關上大門,甚至有的人已經讓家僕搬運東西堵門,平日裡那些狗仗人勢的縣衙差役也沒幾個還停留大街上,一早就跑回衙門裡。
就連知縣與主薄都是瑟瑟發抖,說不出一句話來,外頭好像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奇了怪了,這個小縣平日裡大街上根本沒見幾個人,但今日卻出奇的多,三三兩兩,男男女女的聚在一起。
儘管他們都是衣衫襤褸,面黃肌瘦,不過精神卻是異常的好,圍在一起議論喧譁,也不知道在幹些什麼。
“朝廷戾氣沖天,殺孽深重,以致中原塗炭,三佛於心不忍,三期末劫降於皇帝老兒,是極返本歸源!”
一個長驢臉的文士,手中晃着黑白羽毛扇,頭戴一頂四方帽,搖搖晃晃,說話間赫然將目光看向人羣中的幾個衙門差役,大眼蹬的溜圓,喝道:
“爾等還不趁早放下屠刀,幡然悔悟?!歸於大乘三佛,順我聞香大教,早誅暴明,返本歸源!!”
那兩個衙役頓時成了衆矢之的,其中一個沒什麼感覺,大笑幾聲,‘噌’的抽出腰刀,指着那文士模樣的人喊道:
“狗屁的東大乘教,邪教而已!大家不要相信了這狗頭的蠱惑,回家太太平平的過日子不好嗎!?”
那文士卻是一聲冷笑:“信口雌黃,看來你已是罪孽深重無可救藥,三佛傳話於我,非殺之不能入教!”
文士說完,人羣看向那差役的眼神頓時就變了,不少人已經悄悄握起木棍鋤頭,朝那差役逼近。
“你,你們要做什麼!?”
“不要犯了王法,本捕可不想殺人以儆效尤!!”
文士繼續冷笑一聲,手中羽扇一揮,只見他肅然擡起左手,兩指相抵,扣了個四不像的掌印出來,只聽‘咔嚓’一聲大響。
“王法!?太平度日,簡直是個笑話!各地塗炭如此,生靈皆滅,此是皇帝之罪,朝廷之罪!”
幾條橫幅彩幡豁然立起,上頭晶晶瑩瑩,綠光閃閃,周圍早就隱藏在人羣中的二十幾個聞香教徒也是隨之盤膝坐下,像模像樣的跟着那文士吟誦咒語。
“東大乘三佛聞香大教,法力無邊,祛神誅魔,還天下朗朗乾坤!”那文士越念,周圍橫幅上的綠色就越是亮閃閃的刺眼。
“東大乘三佛,法力無邊,三劫降世,返本歸源!”
“東大乘三佛,法力無邊,三劫降世,返本歸源!”
周圍的百姓頓時就有人雙手合十不斷扣拜,就連兩個差役中也有一個把手裡的腰刀放在地上跟着念起來,不少百姓都是伏跪一圈,見這文士做法,都是膽戰心驚,以爲此人馬上就要飛昇成仙。
最後只剩下最開始那一個衙門差役拿着刀不斷後退,轉頭正想跑的時候,忽然有一箇中年男子拿着鋤頭揮了過來,不偏不倚的砸在這差役後腦勺上。
等差役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已經被牢牢綁在臺子上,周圍豎着一圈柴火,眼看着就要把他活活燒死。
那差役驚恐的四下去看,見幾個衙門裡的差役也盤腿坐在周圍,遂是大喊道:
“你們快救救我,快救救我啊,我不想死,還不想死啊!”
見那拿着火把的文士越走越近,差役哭喊道:
“大仙,大仙我錯了!三佛法力無邊,大乘東教千秋萬世,我入教,我入教!!”
那文士卻是緩緩搖頭,毫不猶豫的將火把扔到柴火堆上,聽着那差役的慘叫,嘴角噙起一絲弧度,冷笑道。
“你不死,其他人怎麼會信。”
......
這去河南的一路是真的無聊,船艙裡地方不大,又不能操訓,沒法子,大夥只能躺在那睡覺。
不過王爭一個晚上都在翻來覆去的睡不着,一來老是感覺船艙裡憋的慌,越睡越是燥熱,汗嘩嘩的淌,二來也是心裡在想,此行的目的到底能否達到。
本來寧海鹽已經打通鹽路,青鹽也是價格飛漲大賺不止,馬到功成已經可以回寧海,不過王爭卻沒有這麼做,反而是順江而行,來到河南的地界。
最後王爭乾脆不睡,站到船頭吹着微風,涼涼爽爽的,心情舒暢不少。
杞縣到底有沒有李巖這個人,紅娘子是不是真實存在,這些王爭心裡都沒有底,就算都真實存在,那現在他們有沒有投靠李自成,要是已經投了,那可就太可惜了。
忽然,王爭自嘲的一笑,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了,去就是了,無論有還是沒有,其實都沒什麼。
這一路上王爭鮮少見到什麼人影,許多小縣村莊都是空空蕩蕩,萬籟俱寂的如同處處死地。
有些地方甚至還見到了鬼火,宛如人間地獄。
這天下午,王爭的船隊慢慢行駛,而他仍然負手站在船頭吹着風。
其他人也是站在船板上四處觀望,此刻的江面顯得格外寧靜,微風輕拂臉頰,這也給大家帶來難得的享受。
“那是什麼?”
“火光!”
“什麼東西燒着了!”
忽然間,船板上有人指着遠處叫起來,王爭扭頭一看,杞縣的方向果然有熊熊的火光,天空上都有滾滾黑煙升起。
這時候隨行的戰兵與鹽丁也都是發現,紛紛涌出來觀望,董有銀與刑一刀一同看過去,也感覺有些好奇。
範若海仔細的看了一眼,皺着眉頭忽然說道:
“說不準是聞香教,將軍,依小的看我們還是回去吧,鹽貨都賣完了,來這鳥不拉屎的河南作甚麼,招惹了聞香教可是得不償失啊!”
王爭自然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和他們去說,只是面色一正,淡淡說道:
“聞香教?那是什麼。”
提起聞香教,範若海就是倒吸一口冷氣,它在山東河南等地的名氣可是太大了,很多地方文武官員都不願意招惹。
聞香教又稱自己爲東大乘教,發跡於萬曆年間。
傳聞,河北灤州石佛口的王森自稱救一狐,狐有靈,自斷其尾贈之,異香撲鼻。
王森以此爲名號召徒衆,時人多歸附,王森自號聞香教主,這也是名稱的由來。
時值崇禎年間,聞香教衆遍及冀、魯、贛、晉、豫、秦、川各地,信奉燃燈佛、釋迦佛、未來佛,是爲三佛。
聞香教宣揚三期末劫已至,聲稱返本歸源乃是三佛之意。
聞香教規模最大的一次變亂在天啓二年,時聞香教主徐鴻儒自稱中興福烈帝,建元‘大乘興勝’,妄圖開國立朝,天啓帝下詔發重兵剿之,旋即敗亡。
聽着範若海充滿忌憚的話,王爭臉上卻依舊沒什麼變化,鎮靜如常。
因爲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個邪教組織,甚至以不同於這時候人的眼光來看,聞香教乃至白蓮教都是一支可以利用的民間力量,可以藉助,可以驅使,但是絕對不能讓它的力量發展到自己無法掌控的地步。
若是想達到利用的目的,就必須對其處處加以遏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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