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連數天,鍾凝茶飯不思,心裡難言的焦灼感讓她心神不寧,現在和前些日子不同,這一次,是要送沈富走,而不像前幾日那樣僅僅是擔心對古代生活是否適應,那時候,無論怎樣,還有沈富在身邊,有了愛,人也就勇敢了,而現在,好像離別成了宣判,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會被判死刑。加上早期的妊娠反應,短短的幾天,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
沈富看着她這副樣子焦急心疼,又毫無辦法,勸說,只能增加她的心痛,反而她要佯裝着笑臉安慰自己,所以,索性他不提這事,說些開心的笑話逗她,但她笑的那麼牽強,又深深的刺痛着他的心。
鍾凝的精神有些過度緊張,經常因爲關門聲過大,或者誰掉了什麼東西發出巨響,都神經質的以爲打雷了,如果在沈富身邊就無意識的緊緊抓住他的手,若是沈富不在她的視線裡,她會瘋狂的邊喊邊找他,沈富覺得這種精神折磨簡直快要讓他們倆個人崩潰了。
一天,沈富在安撫了驚慌失措的鐘凝之後,雙手抓着她柔弱的肩膀,神情肅穆地說,“凝凝,你不可以這樣,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會垮掉的,現在你和寶寶都要靠你一個人支撐,你這樣下去,我怎麼走?”
鍾凝低着的頭拼命地搖着,嘴裡輕喃,“我沒有,我沒有。”
沈富再次將她抱在懷裡,老天爺,我們做錯了什麼?
打雷了。
終於真的打雷了,雷聲震天,同樣顫動着鍾凝的心臟。
還是一個週末,和他來的時候一樣。
鍾威從房間裡走了出來,看到沈富正愣神的看着窗外,這一次遠不及上一次那樣從容,眼神空洞無物,看不到任何人類的情緒。看來這個家裡,唯一鎮定和清醒着的人就是鍾威了,他稍一垂頭,向陽臺走去,觀察了一天氣之後,轉身折回客廳,對沈富說,“沈兄,準備一下吧。”
這句話好像醫生對患了癌症的病人家屬宣判死亡一樣令人恐懼,沈富一聲不吭像雕像般站在客廳中,看似平靜的外表下面透出無盡的悲傷。
鍾凝的房門開了。
開門聲喚醒沈富,他緩緩轉身,看到垂頭出來的鐘凝,悲慟自心底崩發而出,可是他咬住了牙關,不能,不能將這樣的悲傷情緒帶給她,他知道她已經傷心欲絕了,他是男人,此時此刻不能減輕她的悲傷已經讓他感到難過,又怎麼能加重這種感覺呢?
“凝凝。”他叫的很輕。
鍾凝停頓在那裡,片刻,緩緩擡起頭,送上一張溫婉的笑臉,只是,沈富看到了那雙靈動美麗的眸子中閃爍的仍然是淚光。
風聲,雨聲,雷聲,陣陣傳進來,好像他們都沒有聽到一樣,相互凝視着,鍾威向屋內看了一眼,實在忍受不了那種悲傷的氣氛,眼睛也跟着溼潤了,他將頭仰起看着天空,“老天爺,都是我錯,爲何要我姐姐來承受?”
可鍾威不得不催促沈富,畢竟這雷電不是他能控制的,萬一錯過了,恐怕又要等,既然他的離開勢在必行,長痛不如短痛。
鍾凝幾乎沒勇氣和他一起走到陽臺上去,她人像被釘在了地板上一樣,一動不動,只有滿眶的淚水不斷的流淌着,無聲無息。
沈富明白她的心意,戀戀不捨地放開她的手,心痛的可以聽到碎裂的聲音,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陽臺上的,他的眼睛一刻不離鍾凝。鍾凝雙手扶着玻璃門,嘴裡默默地念着兩個字,“等我。”
沈富看到了,他點頭,含淚微笑。
雷聲滾滾,閃電陣陣,突然之間,那個人影憑空消失了。
鍾凝整個
身體都僵住了,眼眸一凝,彷彿失去了靈魂的木偶佇立在那兒,沒有嘶喊,沒有放聲悲泣,如同軀殼。
“老姐,老姐。”鍾威連喊了兩聲,都不見鍾凝反應,心疼地掉下眼淚。他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語言,扶着鍾凝回到自己的房間。
“老姐,你安心把孩子生下來,我會想盡辦法送你們一家團聚的。”這是鍾威唯一能做的,他扶鍾凝躺下,蓋好被子,輕輕地關上了房門。
鍾威出去後,鍾凝恢復了神志,她緊緊地咬住被子,胸口憋悶的透不過氣來,撕心裂肺的痛再也無法忍受,她卻仍然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堅強的個性讓她已經習慣了獨自承受痛苦,淚不知道流了多少,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去的,渾渾噩噩的半睡半醒,一會兒聽到鍾威在敲門,一會兒又好像沈富對她說該吃飯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由於,嚴重的心裡打擊,鍾凝的確是昏睡了很久,鍾威害怕地將她送進了醫院,他怕姐姐這樣的狀態會對胎兒有影響,至少在醫裡可以有充分的照顧和營養。
而當鍾凝醒來以後,隻字不提沈富,配合醫生調養好了身體,出院又買了好多育兒書籍,每天都精心的準備營養餐,這讓鍾威看在眼裡即安慰也很難過,他了解自己的姐姐,她不會把最受傷的一面表現給別人看的,她越是笑的明媚,心底越痛,鍾威也只能背地裡偷偷的嘆息,至少姐姐的身體很好,或許就是爲了她腹中的寶寶吧。
陸銘豪走的時候特別關照過天茂科技儘量對麥迪進行扶持,天茂科技也和麥迪合作的很愉快,互相協商,麥迪有了良好的發展空間,雖然利潤沒有那麼可觀,但公司也做的越來越好。
一年後,陸銘豪再回到蘇州,有意無意間知道些鍾凝的事,只知道她做了未婚媽媽,而那個沈富也失蹤很久了,他氣憤之急,幾次想找鍾凝,可鍾凝已經做了媽媽,每次都拒絕與他見面,勸他早日找個好女人結婚。
陸銘豪再次見到鍾凝的時候,她正帶着三歲的寶寶在河邊玩耍,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形下見到鍾凝,她美麗仍然,只是眼眸中多了成熟和母愛,鍾凝看到他,點頭微笑。
“最近好嗎?”他問。
“嗯,很好。我要謝謝你對麥迪的扶持。”經歷過種種之後,鍾凝變得柔和了許多。
“也不全是我的原因,鍾威他們很努力纔會長久下去。”
兩個人突然無話可說地沉默了下來,“寶寶好漂亮,很像媽媽。”陸銘豪心痛,他不知道鍾凝到底經歷過什麼,她的心門從來不曾向他打開過。
“是嗎?”鍾凝滿含愛意地看着懷裡兒子,笑着說,“寶寶,叫叔叔。”
小男孩執拗着不叫,鍾凝嗔怪地嘟起嘴,“不乖哦。”
她仍然那麼可愛,陸銘豪看着她們母子,心動。一時間,他不知道要不要提沈富,爲什麼,只有她一個人,他又怕她傷心,思前想後沒有說出口。
春意盎然,花香四溢的河邊,暫短的說了幾句後,鍾凝帶着寶寶走了,留下陸銘豪一個人,深深的嘆息。
鍾凝帶着兒子去了周莊,這裡她五年再未踏足,因爲她怕看到這裡,可是現在兒子五歲了,她覺得應該帶他來看看,那是他父親的家。
兒子在身邊縈繞着問來問去,每一次提到‘沈萬三’三個字都敲擊着鍾凝的心尖,她幾次都忍不住想告訴他,那是他的父親,可是都說不出口,她帶兒子走着,走着,想到了沈富曾經帶她去過的地方,她走過去,想推那扇窗,仍然紋絲不動,早就被人又封上了,她笑了笑,心裡萬分悲涼。
鍾
凝又帶着兒子參觀了沈萬三的其他展品,兒子突然拉着她手興奮的說,“媽媽,你看,那上面你有你的名字。”
鍾凝驀然睜大了眼睛,真的,原址青磚上刻着個字,凝。
淚水不自禁的涌出眼底,滑落,原來他一直在用另一種方式思念着自己。
…
沈富自得陸德源贈財之後,如虎添翼,生意越做越順,可他每當空下來就要去周莊的老宅那裡轉一轉,想到了和鍾凝遊歷的往事,臉上溫和地淺笑,心裡默默想着,凝凝,你爲何到現在還不來啊?鼻子微酸,喟然長嘆。
他知道後世留存着他的銀子浜水底墓,他要在這裡等着她直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天。
突然間,電閃雷鳴,烏雲壓頂。
這五年,他日日夜夜盼着雷雨天,經歷了無數次的希望與失望,此刻,他仍然心懷期盼地目視着窗外的雨幕。
五年了,這樣的夢境反反覆覆的出現,眼前的是夢嗎?
沈富僵立在窗邊,明明看到院落中無端出現了兩個人影,一個女人懷裡緊緊抱着一個孩子。
“媽媽,好可怕,轉啊轉,嗚嗚嗚。”那個孩子不停的哭鬧着。
“寶寶不怕,媽媽在,媽媽在。”鍾凝焦急地安慰着懷中的孩子。
“凝凝?”
這聲親切的稱呼,鍾凝想了五年,身體爲之一顫,緩緩地轉過身,“沈富?”
在鍾凝爲兒子慶祝五歲生日那天,鍾威告訴他們,終於有了更好的機器,可以準確的定位時間和地點。 鍾威現在已經將麥迪做的越來越大,自己也有了家和孩子,唯一的心願就是送姐姐與沈富團聚,何況現在外侄也大了身體可以承受得住,這個願望終於能實現了。
一別五年之後,他們終於見面了,沈富知道那個孩子就是自己的兒子,激動不已,顫抖着伸出手,走向他們母子。
“鍾申,這是爸爸。”
“鍾申?”沈富看着鍾凝。
終身,鍾沈,他突然明白了她取這個名字的含義,讓他怎麼不愛這個女人?過度的激動而僵住的腿終於可以挪動,沈富飛奔至她們面前,將她們母子緊緊地擁在懷裡。
“凝凝,你讓我等了好久啊。”他泣不成聲,鍾凝更是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啊,壞人。”沒想到這激動人心的時候,小鐘申抗議了起來,“不許抱我媽媽,媽媽是我的,只有我才能抱媽媽,你是壞人。”
沈富一臉愕然,他的子女哪一個見着他不是低聲細語的,這小傢伙這麼兇,不過,那眉宇間讓他看到了非常熟悉的神態,簡直和發火時的鐘凝同出一轍,雖然過去五年,可是,在現代生活的那五個月,像刻在了他的腦子裡一樣,點點滴滴都不曾磨滅。
他笑着對鍾申說,“我是你爸爸。”
“爸爸是什麼?”沈富又愣住了,有些酸楚地看看鐘凝,“五年了,我欠你們的太多了,我要用後半生來彌補這五年來你受過的苦,申兒缺少的父愛。”
鍾凝莞爾一笑,“能再與你重逢便是老天爺對我最大的厚愛了。”她成熟的風韻,更加讓沈富着迷,恨不得現在就去吻住她那片櫻脣,可惜,在他凝視愛妻片刻後,一張小臉擋在了他們面前,“不許看我媽媽。”
沈富窘然,天,這小傢伙是在懲罰我嗎?
又是一年三月,桃花開滿庭院,陣陣春風吹襲,飄落粉色的花瓣,映照出三張幸福如桃花般的笑臉,小鐘申跳下地興奮的用小手去拍打粉色的花瓣。
……
三月桃花開,躲也躲不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