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頭村挨着沙河街三四里路。
它背靠一片荒山,這處山不高,就像是平地而起的一個山包,因爲怪石叢生無法種糧食,只有一片沙棘樹和矮矮的松柏在風裡盪漾,遠遠看着就像一片淡綠色的雲落在村子上空,村子在雲裡時隱時現。
這處山包連着蟠龍山。
彎頭村外不遠處有一條小河,不知有多長,河面上有一座石頭橋,橋身連接着兩個村子,中間還有一條東西路。
南邊是八里村,這個村子南北長度有八里路,所以就地取名八里村;北面就是彎頭村,因爲這條小河在彎頭村拐了一個彎,這個彎就是彎頭村的由來;在橋的南面有一條東西路,這條路把彎頭村和小橋與八里村一分爲二。
這條路很寬,不僅能走馬車,還能通汽車:西通沙河街,往東十幾裡就是蟠龍山的一個弧角。
羅一品離開了沙河街,她急匆匆地拐向了通往彎頭村的小橋。過了小橋就看到一家麪館。
麪館門前的招牌在風裡搖曳。
羅一品停下腳步喘了口氣,她又從衣襟上抓起一方手帕擦擦臉上的汗珠子,這個時候太陽已經過了中午,被霧氣包裹着的陽光雖然不是很明亮,卻很溼潤。天氣不算熱,只因爲她走路有點急,全身冒汗,口乾舌燥。
她想去麪館討口水喝。這家麪館主人羅一品認識,麪館老闆姓肖,肖老闆是一個大孝子,他的老孃最喜歡吃點心,所以,他經常光顧羅一品的店鋪。
羅一品邁着輕盈的小步慢慢靠近了肖家麪館。
麪館門前有一個涼棚,涼棚下有兩張桌子,一張桌子旁邊坐着一個大漢,模樣三十幾歲的年齡,穿戴打扮像農夫;還有兩個人坐在他旁邊的另一張桌子前,看歲數不大,二十幾歲的年齡,臉上帶着放蕩不羈。
羅一品的腳步剛剛邁到涼棚下,那三個人偶爾一擡頭,他們滿臉驚愕,半張着嘴巴:眼前是一個美麗動人的女人,滿臉的汗珠子潤溼了她的前額與耳旁的幾縷細發,那張臉就像剛剛出水的芙蓉,粉嫩嫩的。
羅一品雖然沒有正眼瞧一下那一幫男人,她也感覺到了那一些人火辣辣的目光,那些目光帶着邪惡,讓她全身不自在。她急忙向前疾走幾步靠近店門口。
“肖老闆,肖老闆在嗎?”羅一品故意撩開嗓門喊了一聲。她一邊喊,一邊抓起襖裙下襬,一邊擡起腳邁進店門檻。
麪館裡面客人不多,有三三兩兩零散地坐在牆角旮旯裡,他們眼前的桌上只有一個空碗和一副竹筷子,他們一邊嘬着後槽牙,一邊打着飽嗝,一邊指手畫腳、旁若無人地扯着牛皮,看樣子,他們互相認識,更像是當地的村民。
隨着羅一品的話音從麪館後堂跑出一箇中年男人,他一身灰布夾襖,一個說白不白、說灰不灰的圍裙系在腰間,再往他臉上看,一個忠厚老實的面相,一雙柔和的眼睛,一個矮矮的鼻樑,一個寬寬的嘴角,聲音溫和又帶着驚訝,“您,一品夫人,您怎麼來了?真是稀奇啊!快請,快請!”肖老闆一邊說,一邊從肩膀上抓起一塊毛巾,一邊快步走到一張方桌跟前,“來來,您請坐!”
“吆,肖老闆,您這麼興隆的生意怎麼沒有僱一個夥計呀?您一個人裡裡外外忙活,真夠累的。”
“哪兒?哪兒?就是離着家近點,能夠照顧老的少的……做這點小買賣只爲了有口剩湯剩飯填飽肚子而已,怎麼還能僱得起夥計呢。”
“瞧您肖老闆說得,怪可憐不是……好了,俺今兒走到您家門口就是討口水喝,順便歇歇腳丫,您不介意吧?”
“哪兒?怎敢?您先坐着,俺這就去給您端碗水過來!”肖老闆一邊說着,一邊甩着手裡的毛巾往後廚而去。
就在這時,店門口外涼棚下的三個男人互相遞了一個眼神,他們悄悄靠近門邊,扒着門框,趴着身子,貓着腰,一雙雙賊眼在羅一品身上飄忽不定。
那個大個子一擡手,“呼啦”,其他兩個一下躥到了羅一品背後,他們擡起大手抓住了羅一品瘦瘦的肩膀。
羅一品一激靈,又一慌,她想站起來,她削弱的雙肩被兩雙鷹爪牢牢地抓着,她動不得。羅一品心裡“突突”亂跳,她腦袋裡“轟”一下:“土匪?!”
店裡面幾個剛剛還坐着吹牛皮的客人一見眼前陣勢,嚇得抱着腦袋竄出了門,瞬間不見蹤跡。
羅一品平穩一下恐懼的心態,喘了一口長氣,擡起右手,不緊不慢順順耳邊的散發,“吆,各位兄弟,您有事找俺嗎?”
身後的三個男人半天沒吭聲,更讓羅一品害怕。
正在這時,肖老闆從後廚端着一碗熱水走了出來,他一擡頭,他一驚,他手一哆嗦,“啪嘰”一碗熱水摔在地上。他急忙抱緊雙手弓身作揖,“這?!這是鬧的哪一處呀?各位好漢,她是沙河街點心鋪子的老闆娘呀,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肖老闆嘴脣哆嗦,說話磕巴。
“沒有誤會!”那個大漢一邊擺手,一邊高聲吆喝,“我們只想請一品夫人去一趟蟠龍山……”
蟠龍山?羅一品又一驚,心裡七上八下,眼前是蟠龍山的土匪?!唉,今兒怎麼這麼背呀?
“蟠~龍~山?!”一聽到這三個字,肖老闆的身體直哆嗦,他想後退,他的腳就像是黏在了地上,挪不動;他的嘴巴像是被竹筷子支撐着,閉不上嘴脣。
羅一品皺皺眉頭,她知道蟠龍山的土匪一般不會騷擾老百姓,更不會打家劫舍。今兒他們爲什麼要爲難與她呢?
因爲這三個土匪看上了羅一品的美色。他們其中一個是蟠龍山四當家代前鋒,其他兩個是他的手下。
“吆,是蟠龍山上的英雄好漢呀,是俺羅一品有眼不識泰山,有目無睹……”
“少廢話,別套近乎。”其中一個細瘦個子歲數不大,說話清涼,“今兒俺四當家的看上了你,這是你的運氣好,跟俺們走一趟吧!”
“走?俺家裡還有鋪子呢,就這麼走了?”羅一品故意嘆了口氣,“俺也是有夫之婦呀~真是羞死俺了~”
“哼,郭家莊方圓幾百裡誰不知你一品夫人的名號呀?”那個魁梧身材的土匪慢慢繞到羅一品身前,他擡起一隻大腳“撲通”踩在桌子旁邊的凳子上,他往前探着身子、眯着眼端詳着羅一品的臉蛋,“好一副俊俏的面孔,俺今兒真的看上你啦,越看俺心裡越喜歡……你的男人在哪兒?這麼多年怎麼沒看見他呢?”
羅一品擡擡眼皮,挑了挑眉梢,眼前的人對她很熟悉?可,她印象裡不認識這個人呀。
少頃,她抿了抿嘴角,“俺丈夫在北平教學……”
“哼,你騙鬼呀!你以爲俺代前鋒是一個孩子嗎?”這個大漢就是蟠龍山四當家的代前鋒。他五官端正,鼻直口方,只可惜他喜歡上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從他言辭之間,就明白了,他已經關注羅一品好久了。
“您,您可能不知道,他在北平回不來呀!”羅一品嘴裡說的是實話。許家的孫大少爺許連成就是她的知心愛人,他們曾經在滄州一起長大,也算是青梅竹馬。但是,這個時候,她沒有必要連累許家,所以她沒有報出許連成的大號。
“哼,廢話少說,今兒您必須跟俺回一趟蟠龍山,有話咱們兩個人悄悄說,來人,把一品夫人帶去俺的山莊~”代前鋒一甩胳膊,晃着膀子邁出了麪館。
另外兩個土匪拽起了羅一品。
羅一品搖搖頭,她知道她今天已經無法脫身。
“慢,俺還有事拜託肖老闆一聲,是否可以?”羅一品擡起頭看了一眼站在店門外面的代前鋒,“俺還欠着一個主顧的錢,俺不能就這樣跟着你們走了。”
代前鋒昂着頭看着遠處,一臉傲慢。
“肖老闆~”羅一品扭轉身,看着一旁害怕的肖老闆,說:“肖老闆,今兒夏婆子家借了俺三塊大洋,您告訴她,俺欠賣豆腐的三塊大洋,讓她夏家把錢直接還給賣豆腐的,這件事就算了了,俺羅一品不想欠下任何人的債……拜託您啦。”
“好,好,好!”肖老闆急忙顫抖着聲音重複着,“俺馬上去告訴夏家。”
羅一品就這樣被代前鋒帶去了蟠龍山。
夏家就在彎頭河村裡住。
夏家門口,一個年老的女人蹍着一雙小腳,站在門前臺階上。她手搭涼棚,她眯着褶皺皺的眼睛往小路上眺望着。她的長臉上透着亮,那是汗水浸溼的模樣;她腦後盤着一個稀疏又花白的髽髻,不算整齊,風扯着她耳後耳前的散發,飄在她的眼簾;蒼老的皺紋已經跑滿了她的前額,臉頰凹陷,只剩下了一個高高的龍鼻。這就是夏婆子。
夏婆子的身後是一個小院子,院子不大,牆角堆放着一些劈柴,地上跑着幾隻小雞;院子北面有一間小屋,屋子門檻裡面有一個鍋竈,鍋竈底下的玉米秸在燃燒,鍋臺上的大鍋裡冒着熱氣騰騰的蒸汽。
往裡看,鍋竈後面有一個大土炕,炕上躺着一個女孩,女孩在昏睡,她嘴裡時不時發出睡夢裡害怕的驚叫。
夏家門前的小路上出現了夏蟬的身影,她肩上揹着一個包袱,她一跳一蹦地往家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