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勻青抱着畫出了主家, 打算去追趕繁京桐,但沒想到這死小子跑得還挺快,只一會兒的功夫, 外面的寬敞的街上已經不見了他的身影。
繁勻青站在街口有些茫然地四下看了看, 沒找着人, 只能獨自走回去。
這會兒正是午後, 街上有吃過午飯後在玩耍的小孩子。繁勻青走了幾步, 快要走到她家門前時,發現旁邊一戶人家的門外臺階上,一堆小孩子圍着一個人。
那人大概是坐在臺階上, 被一堆孩子圍着遮擋了身形。等到繁勻青走得近些,便聽見男人溫潤清朗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
“遊園狐旁道——說的就是在那個漂亮的園子裡玩耍的時候, 有一隻狐狸站在道路旁邊。路至避而過, 狐言竊語笑……”
說到這裡時, 有幾個大孩子瞪大了眼睛,齊齊發出“咦”的一聲。
小孩子們被勾起了好奇心, 爭搶着嚷嚷道:“怎麼了怎麼了,快說是什麼意思?”
被他們圍着的男人不慌不忙,等他們嚷嚷聲小了些才繼續道:“這句話呢,說的是這個人想從旁邊借道而過,不想碰到站在路旁的狐狸, 結果狐狸卻悄悄地笑了起來, 但是讓這個人聽到了。”
孩子們興趣盎然, 亂哄哄地吵鬧着:“狐狸爲什麼會說話?”
繁勻青走到這一堆人的不遠處, 抱着畫也在離他們不遠的臺階上坐下了, 託着腮頗有些興趣地聽他們說話。
男人繼續說:“這個呢,接下來就是——人恐狐惑言, 惶急疾步去。狐笑非神怪,只言‘曾爲人’。”
大孩子們聽懂了這兩句,給旁邊的小孩們解釋着:“這個說的就是那個人害怕會說話的狐狸,於是想快點遠離,狐狸說它不是神怪,它曾經也是人。”
雖然看不到被圍着的男人的動作,但猜也能想到他一定是在點頭贊同。
“狐狸說自己曾經也是一個人,‘且有心上人,相愛致情久’——這裡說的是狐狸曾經有一個心上人,他們相愛了許久。”男人繼續慢悠悠地說着。
孩子們都停下了喧鬧,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接下來的故事。
“狐狸說‘失我心上人,天地無可尋’,它失去了自己的心上人,上天入地都找不到。‘時待已遠久,化作路癡狐’……”
男人微微笑着,眼神穿過孩子們,看着外方。
“時間過去太久啦,它最終變成了一隻路邊的狐狸。‘等我摯愛來,不知時漫長’。”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塵土。
“誒……”
孩子們發出一聲驚呼。
他不打算繼續講故事了,看樣子是打算離開了。聽故事正聽得津津有味的孩子們哪裡肯放他走,紛紛想攔住他。
男人半點不惱,耐心地低身笑着道:“今天我得回家啦,可不能因爲給你們講故事,把自己的媳婦兒晾在一旁。”
繁勻青聽到這裡,沒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這時候孩子們都齊齊轉過頭,將她盯着。
繁勻青被盯着臉色有些尷尬,笑容僵在臉上,被這麼多人同時盯着的時候連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纔好。
男人繞開孩子們,徑直走向她,將她從臺階上穩穩地抱了起來,湊到她耳邊低聲問:“拿了什麼回來?”
他的手和身體依然溫度很低,但是近在繁勻青耳邊的氣息卻十分灼熱,讓人無法忽視。
他們背對着那羣孩子,小孩兒們只看到他們貼得很近,這個角度看來……於是小孩子們哄哄鬧鬧起來,發出奇怪的笑聲,有的孩子還捂住了眼睛。
繁勻青一直自覺臉皮厚,但這會兒還是有些架不住,她臉上燒得厲害,埋着頭掐了度華年的腰一下,小聲嬌嗔道:“你幹嘛呢……”
孩子們大笑着,有的大喊起來:“羞羞羞!”
度華年大笑起來,抱着繁勻青轉了個身,對孩子們說:“今天我先回去了,改天見!”
孩子們眼巴巴地望着他:“故事還沒有說完呢……狐狸最後等到了它的心上人嗎?”
繁勻青也忍不住好笑,在度華年的懷裡看着這羣孩子,眼神有些發亮。
就好像是,昨天她也還只是一個孩子,今天就是這個男人的妻子了。
男人笑得肆意,對他們有些神秘地眨了眨眼,壓低了聲音:“等到了。”
“不過——”他故意拖長了聲音,“狐狸的心上人已經不認識他了,所以也不相信狐狸了。”
孩子們睜大了眼睛。
度華年卻不繼續說下去了,他抱着繁勻青,朝着她的家走去。
“有機會再繼續講吧。”
*
繁勻青在度華年懷裡,忍不住好奇心,於是戳了戳他的手臂:“你……剛纔講的狐狸的故事,是什麼呀?”
“編的一個故事,”度華年低頭看她,“假的。”
繁勻青紅着臉推開他離得很近的臉,嘟囔道:“這還在外面,你別老是……”
“回去就可以隨意了嗎?”度華年忍不住笑。
繁勻青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你怎麼這麼無恥,當初娶我的時候抱着我還嫌我重呢!”
她這一說,度華年立即想起來最開始那場錯誤的替嫁,卻讓他劫走了對的人。那時候抱着繁勻青從南邊到北邊,不過抱怨“重”的問題……好像並不存在。
度華年不說話,繁勻青心裡有些惴惴的,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讓他省些力氣:“你是不是嫌我重?”
“沒有,”度華年笑道,“只是在想當初抱着你走到北邊的事情。”
繁勻青仰起臉:“後來是背的。”
“挺好的。”他低聲說。
挺好的——不管是抱,還是揹着,只要能和這個人一起,這樣一輩子走下去,那就是他想要的。
所有的都已經失去了,唯一還擁有的,他不想再一次失去了。
“你最近……”繁勻青偏過頭,伸手在他臉上掐了掐,“你最近很容易笑呀,以前總是沒什麼表情,看你笑一次都覺得看不夠。”
“現在呢?”
“還是看不夠!”繁勻青自己都沒忍住笑起來,又忍不住害羞,將臉埋在他的脖間,不肯擡頭。
度華年也低低笑了起來,進了門後將她放了下來,壓在牆邊。
“以後可以經常看了,我以前也是一個喜歡笑的人啊。”他低頭抵着她的額頭,在離她很近的地方輕聲道。
繁勻青想起來在百日局裡見到的一百年前的度華年,那時候的他,確實是一個很愛笑的人,待人溫和有禮,即便是對一個來路不明的人也能表現出極大的善意。
可是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他會變成那副模樣?
失去了笑容,像是失去了一切身上的人情氣息,帶着微笑的臉讓人看不出來有任何一個人該有的情緒。
他是風華盛絕的度家公子,他是皇宮裡權高位重的太傅,他擁有着武功,殺人不眨眼,但他也是一個會在街邊給孩子們講故事的人……繁勻青想象着他曾經在度家的模樣,應該還是一個擅長鍛造的人,雖然她從來沒有見過。
她知道他有許多的身份,有許多的模樣,有許多見過的,也有許多沒有見過的。這時候就覺得其實並不瞭解他,也不知道發生在他身上的那些事情。
但她也很清楚的知道,度華年是她的丈夫。
繁勻青擡頭望着男人,在有些深邃卻透徹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是我讓你重新得到了笑容嗎?”
不管曾經經歷過了什麼,是什麼讓他失去了那些東西,但他現在在慢慢的找回來。
度華年定定地看着她,露出了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