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去嗎?”繁憬跟了上來, 順着繁勻青的視線看到了那邊的場景,有些玩味地勾起脣角。
繁勻青聽出了他語氣中看熱鬧的意思,難得沒頂撞他:“不了……”
她的聲音不大, 沒有藏住心裡的失落, 繁憬皺起眉, 絲絲不悅從心底生出。
“既然不過去, 那爲何還不走?”他諷刺道。
“啊, 我……”繁勻青擡起頭,看到那兩個人影依然交疊在一起,心裡不是氣憤也不是嫉妒或者是其他什麼的, 大概只是一種恍然大悟……
之前在冰宮就該知道的,只能說她反應太遲鈍了, 殷鴻初的感情太過明顯, 可是她現在才明白。
繁勻青忽然想起來了, 最開始嫁給夙城城主的,本來就該是殷鴻初。現在細想來, 度華年在馬車上的一瞬間反常,像是認出來了她不是純英公主,然後將她帶走了。
如果那個時候度華年知道那是殷鴻初,他是不是就不會,做出劫走“公主”的事情?在百日局的幻境中, 她看到的明明是, 度華年對惡女夕深切而執着的……情感。
如果那場基於真實記憶創造的幻境中, 桃音真的是她的前世, 也就是那個本該嫁給度華年, 卻被惡女夕害死的可憐女孩,那麼度華年娶她的原因又是什麼?
是心懷愧疚麼?心裡隱隱作痛的感覺又冒出來了, 她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
“我們走吧。”繁勻青揉了揉鼻子,低下頭,小聲說,“我也好久沒回家了。”
繁憬微微冷笑一下:“算你識相。”
繁勻青低着頭轉身從他身邊走過,沒有擡頭,也沒有再回頭,有些垂下的肩膀顯出幾分失魂落魄。
繁憬高興不起來,正要追着上去,趙是見眯着眼笑了笑,說:“人家夫妻之間的事情,關你什麼事?”
“當然不關我的事!”繁憬有些惱怒地瞪了他一眼,“我又沒管她的事情,她自己追着要來看那個男人,又莫名其妙不高興,誰知道她怎麼了!”
趙是見笑起來的時候就會扯動眼下紅色的印記,本該是溫和的笑容,在他臉上就會不由自主地變得猙獰。他望着繁勻青低頭前行的背影,還是笑眯眯的:“夫妻啊,有些事情,還是要說清楚,纔是最好的吧。”
過去的時候,沒有緣分成爲夫妻,曾經有太多的話沒有說出過口,就算有多麼深重難以磨滅的愛,最終都被風雪掩埋,深藏在茫茫的光陰中。
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趙是見啊……”
“請你替我,把這些記憶保存着吧……”
*
“我真的,不可能得到你的愛了嗎?”
殷鴻初抱着男人,在他耳邊輕聲問。
度華年沉默着,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並不是因爲傷口,而是深深的無力和無奈。
如果一開始就沒有可能的事情,到了後來,還會有可能嗎?
她遲遲沒有等到男人的回答,但她已經知道了答案,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只是至今仍然不死心。
否則怎麼會在他離開皇宮後,還是忘不掉,來到夙城後,依然執着地追着來尋他,追着他的蹤跡四處奔波。
“你真是無情啊。”她哭着說,眼淚落在男人的肩頭,一字一句模糊不清,“是不是越是有情的人,越是無情呢?是我太傻了啊,以前就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我竟然會以爲……”
“……竟然會以爲,你的心不是不會改變的。”
度華年微微張嘴,想說什麼,終究是沒有說出來。
殷鴻初站起身,擦了擦眼淚:“我不要你了。”
“我不會要你了,也不會再執着你了。”她揚起脣,努力擠出極致美麗的笑容,“我是這個王朝的純英公主,是全天下最受寵愛的公主!我爲什麼要這麼卑微地、低賤地乞求一個根本不會愛我的人,給我他的愛呢?”
她笑起來,轉身拎起裙子,慢慢地沿着燃燒的房屋走向外面:“有很多人會愛我,我不會缺別人的愛,我再也不會要你的愛了。”
“不需要了……”她喃喃道。
度華年擡起頭,有些吃力地喊道:“公主,不要出去,小心受傷!”
殷鴻初並沒有理他,腳下的步子越來越快,很快就要消失在火光和煙霧中。
武支嬰本來要追着殷鴻初離開,沒有忘記拿走自己的刀。他走到度華年身邊,將刀撿了起來,深深地看了一眼度華年。
刀在手中並沒有被立即入鞘,武支嬰雖然不能說話,但眼神中的憎惡卻很明顯,握刀的手越來越用力,彷彿在努力剋制着什麼。
度華年瞭然他在想什麼,蒼白的脣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輕聲道:“大哥……這一切都是我欠下的債,也是我欠你的……”
武支嬰皺起眉,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然而度華年還是很認真的,繼續說:“所以我願意付出代價,你要拿走我的聲音,我沒有反抗,因爲來的人是你。但如果你想拿走我的命,我不能同意。”
“沒有看到她好起來,我不能……”他說,“我不能死。”
聲音……
武支嬰看了看他,忽然想起自己也失去了聲音。
以前度華年在宮裡的時候,會給純英公主授課,有時候他也會在暗處聽。度華年課說得好,殷鴻初一直都喜歡聽,不過說的無非是些因緣果報。
想來這也是報應吧……他奉太子的命令,取走了度華年的舌頭,到現在,他的聲音也失去了啊。
武支嬰收起刀,冷冷地看了度華年一眼,轉身朝着殷鴻初的方向追了上去。
*
外面火勢不小。
繁勻青三人繞了不少彎路,才成功地走出了宅子。
看着池子裡大片的紅色的花,被火光映得更加熾烈,繁勻青忽然有些難過。
她回過頭看着宅子裡幾乎連成一片的火光,她和度華年成親的地方,就這樣要被毀了,說不難過是不可能的。
“青姑娘,不必太在意,房子被毀了,還是會修起來的。”趙是見看繁勻青有些情緒低落,安慰道。
“我……”繁勻青勉強笑了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趙是見對她總是笑着的模樣,就算繁憬在旁邊也勉強收斂了脾氣——繁勻青私下見過幾次他們兩人單獨相處的情境,那可是針鋒相對,毫不客氣。
“失去的人尚且可以被找回來,” 趙是見說,“但如果是愛失去的話,可能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繁勻青有些呆,問:“失去的人真的還會被找回來嗎?”
“會,只要有緣,相愛的人終究會再見。”
繁勻青總覺得他像是話裡有話。
趙是見是個很奇怪的人,憑他眼下的印記,就足以讓人不敢靠近。再加上他的脾性古怪無常,時而嗜血殘暴,時而中規中矩,做事隨心所欲,讓人完全摸不透他在想什麼,更是讓人敬而遠之。
就隨心所欲這一點來說,倒和繁憬有的一拼。
走在最前方的繁憬突然停下了腳步,轉身折回繁勻青和趙是見身邊,臉上露出幾分興致:“你們有沒有聽到人的叫聲?”
“什麼聲音?”繁勻青一愣,然後支起耳朵,搜尋着周圍的聲音。
周圍只有燃燒的聲音和木材爆裂的聲音,根本沒有繁憬說的什麼人的叫聲。繁勻青正要反駁,這時候很清楚的,耳邊傳來一個有些尖銳、痛苦的叫聲。
讓人有些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