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溪林一邊說着,一邊繞開門中央僅餘的柱子矮樁,走上前敲了敲門。他沒有用很大的力氣,但是那道看上去十分沉重的門就這樣輕而易舉地開了,彷彿在迎接遠道而來的客人。
“真是奇怪,”胡溪林回頭看着蘇瓊,“我們這樣進去,算是私闖民宅麼?”
蘇瓊翻身下馬,笑着走過來:“不如先喊一聲,問問有沒有人,這樣總算是失禮的。”
胡溪林透過大門中露出的縫隙往裡看了一眼,入眼便是一池清澈的水,水中央有紅色的花,長在水中大抵是蓮花之類的,但隱隱約約又感覺並不是。
這一池子的水範圍很大,幾乎橫跨在這座宅子的內部。胡溪林看着那水,彷彿聽到了水聲的轟鳴。
這不是錯聽,連蘇瓊都有些疑惑地擡起頭,問道:“夫君,你聽那裡面……怎麼感覺有很大的水聲?”
“沒有聽錯。”胡溪林牽住她的手,“這宅子有古怪,明明並不靠河,裡面那池子卻像是引活水而來,而且水很大。我們進去看看,小心一些爲好。”
蘇瓊點點頭,乖巧地跟在他後面。兩人一同走進門去,沒走兩步便站在了開滿紅色的花的池子旁邊。
池中靠北一側水浪洶涌,看樣子池子的側牆上是挖出了水流的通道,所以纔會有洶涌的水流陣陣轟響。胡溪林和蘇瓊站在水池的邊上看了一會兒,他正在思考着這水到底是從何處而來,蘇瓊卻在水中看到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那似乎是……人的衣袍,在翻涌的水中上下沉浮,時有時無,看得不是很清楚。
不過還沒有等她喊胡溪林一起去看,水流就將下面的人帶了起來,漂浮在水面上。
蘇瓊驚訝地睜大眼,然後就看到水面上的人睜開一雙迷茫的眼睛,正好對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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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冷。
這是繁勻青在半昏半醒中唯一的念頭,她動了動僵硬的手指,確定還死死抓着一片衣角,才稍微安心了一些。
在夙城生活了這麼久,她從來都不知道,重雲冰山下有這麼一條暗流。水下是藍色的,很淺淡的帶着碧綠色的藍,有微弱的光穿過冰層投射下來,波光嶙峋,像是身處另外一個世界。
還有多久才能出去?她不知道這個答案,但也並不感到害怕,只是任憑水流帶着他們一直向前,去往一個未知的地方。
一個浪頭打來,她又喝了幾口水,好在剛纔浮上去呼吸了幾口空氣,然後又沉入水中。
繁勻青掙扎了幾下,突然發覺手指間的衣角不見了。
這時候她有些慌張了,睜開眼在四周尋找着,卻發現四下一片空無一物,只有盪漾的水光包圍着她。
她很想喊,但是冰冷的水灌進她的鼻子、喉嚨,刺痛和窒息感讓她意識更加模糊。
恍惚間,繁勻青看見水中浮現自己的影子。這時候水帶來的疼痛感消失了,她面前似乎出現了一面鏡子,鏡中倒映出她的臉。
這種感覺十分新奇,像是在夢中一般,看到自己的面容浮現於水中的鏡子。波濤涌動,平靜的鏡面劇烈晃動起來,她在鏡中的臉也四分五裂。
直到水面重歸平靜,鏡中的臉重新組裝,繁勻青卻發現,這好像並不是她的臉。
她感覺自己在恍恍惚惚中看見了殷鴻初——對了,不知道殷鴻初怎麼樣了,當時只有她和度華年掉進水裡,但是殷鴻初還在那座宮殿中,不知道那個可怕的城主有沒有對她怎麼樣。
鏡中的人似乎有一張很美的臉,她看着繁勻青,眼神如這水一樣的鏡面平靜。
這不會是殷鴻初,殷鴻初的眼神不是這樣。她的眼神總是很遠,哪怕是站在面前,也讓人感覺永遠無法靠近。
就算是被親口承認是她的好朋友,繁勻青也一直覺得殷鴻初看她的眼神,太高了。
水波輕輕地晃動了一下,繁勻青眨了眨眼睛,又感覺自己看到了繁家主家的那位娘娘腔。
“娘娘腔”就是繁家現任家主,有一張能將人迷得神魂顛倒的皮相,可惜投錯了胎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不過繁勻青覺得他自己倒也爭氣,經常扮成女子的樣貌,叫許多女子,尤其是叫她這種相貌平平的人自慚形穢。
再看一眼鏡中的人,卻又覺得她誰也不是。可是她就那般靜靜地看着她,眼神中沉寂着無人諦聽的話,仿若月下一眼無盡的古井。
繁勻青伸出手,鏡中的人也伸出手,她愣了一下,那隻手便好像輕撫在了她的臉上。
沉浮漂漂中,女子的聲音剎那間自四面八方傳來,千千萬萬道水流帶來了每一個音,全部涌入繁勻青的耳中——
“不要……這麼傻了……不要……再……傷害……”
話音未盡,巨浪翻涌而來,終於將這面“鏡子”打碎。繁勻青在驚慌失措中伸出手,不知道是想要抓住什麼。
什麼……?不要傷害什麼?
沒有人回答她的疑問,兇猛的水浪終於將她打沒,緊接着被衝往另外一個未知的地方。
就這樣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反正繁勻青是感覺到自己一會兒浮到了水上一會兒又沉入水中,眼前的景象也是忽明忽暗的,終於刺眼的光映入眼中。
她覺得眼睛有些發疼,這時候意識卻逐漸清晰起來,有些茫然地睜開眼,她依然漂浮在水中,然後正對上岸邊女子驚愕的雙眼。
這是哪裡?這是誰?
女子似乎被她嚇到了,扭頭驚叫起來:“夫君!水裡有人!”
繁勻青覺得自己這個樣子一定很可怕,不然別人怎麼會這麼害怕。正想要默默地縮進水裡迴避一下,就聽見旁邊有男人道:“有兩個人。”
繁勻青這時候纔想起度華年,有些費力地扭過頭,正好看見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的度華年漂浮在她身邊,溼漉漉的髮絲凝結在臉側,周圍的水隱約呈現紅色。
喉嚨一下子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她掙扎着想去查看一下他的情況,卻發現身體沉重得要命,擡一下手的動作都做得吃力極了。
站在池邊的胡溪林看着水裡,那兩人周圍的水逐漸染上淺淡的紅,他皺了皺眉,對蘇瓊道:“我們先把他們弄上來。”
繁勻青還保持着清醒的意識,只是在冰冷的水中浸泡太久,導致渾身都有些僵硬,所以靠着蘇瓊的攙扶才能勉強站立。她看着胡溪林下池子裡將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度華年拖出來,不知道爲何冰冷的眼睛有些發熱。
她冷得要死,渾身不住地哆嗦着,可是那架勢是想去看看度華年。
胡溪林架着度華年慢慢走上池邊,對繁勻青說:“姑娘,我看這位公子身受重傷急需包紮,你的情況也不是很好,不如你先隨我妻子去換一身衣服稍微休息一下,我會一些處理傷口的技巧,就由我來替他處理可好?”
繁勻青怔愣着,像是沒有聽見他說話一般。蘇瓊看着她這副模樣,摟住她的肩膀,有些心疼道:“姑娘,你不必擔心,我看公子雖然傷重,不過好在氣息平緩,他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你也快些換了衣服纔好,免得着涼。”
蘇瓊畢竟是二十多歲的成年女子,站在繁勻青身旁還是比她高了一些。繁勻青靠近着蘇瓊溫暖的懷裡,頓感身上的寒氣被驅散了一些,這姐姐一般的感覺讓她慌亂的心平靜了許多。
她閉上眼,用力點了點頭,乖巧地任由蘇瓊帶着她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