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勻青看着被荊平天制在手中的殷鴻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阿初?”
殷鴻初卻看也沒有看她,眼中彷彿只有度華年:“……太……太傅……”
荊平天很是滿意自己的所作所爲,高興地笑着:“你還真是一如既往地風流啊,連皇帝最珍愛的小公主都不放過。那女人上輩子手段這麼狠,和你太容易招惹女人喜歡脫不了干係吧?怎麼樣,是不是看到這張臉舒坦多了?”
度華年沒有回答他的任何一句話,臉色隱忍,握住刀柄的手用力攥緊,指關節泛白。
太傅?令人震驚的事一股腦全部涌來,繁勻青一時有些接受無能,想了半天終於反應過來這個太傅是什麼意思,頓時在度華年身邊蹦了起來。
“你是太傅?!”繁勻青指着度華年,瞪大眼睛道,“那你應該知道真公主長什麼樣子……你一直都在騙我!你爲什麼要騙走我?還有本來應該離開的阿初,爲什麼會在這裡?”
她這一叫嚷,荊平天愣了一下,隨即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麼,眼中露出驚奇:“……原來你就是代替公主出嫁的冒牌貨?度華年將你帶走了?”
他十分驚訝的,低頭看了一眼癡癡望着度華年的殷鴻初,說:“你竟然一點領悟都沒有麼?他爲什麼會將你帶到這裡,而不是讓本來應該出嫁的冒牌貨來這裡?他在保護那個冒牌貨啊!”
殷鴻初擡起頭,像是聽不懂話一般,怔怔道:“你說……什麼?”
她慢慢地低下頭,眼神漸漸地落了灰一般:“……怎麼可能呢……你怎麼會……會爲了……”
度華年的臉上終於露出慍怒,咬着牙低吼道:“……閉嘴!”
“終於生氣了?”荊平天說,“我還以爲這麼久了,你連一些基本的屬於人的東西都喪失掉了。不過,你到底在意着誰呢?”
他撫着自己半張臉上的鐵面,喉嚨裡發出難聽的笑聲,像是冷笑又像是嘲諷:“做一個選擇吧,她們兩個之中,有一個可以離開,有一個必須留下……本來我就該擁有一個新娘啊,不過我不是很在意是不是真公主呢,所以,你來選。”
繁勻青有很多疑惑,有很多事情,想要好好地詢問,她想得到解答,可是此時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度華年身上,都在等着他的決定。
“我誰都不會選。”度華年眼神逐漸冷冽,他挺直背脊,拔刀站起身,直視荊平天,“你不是想死麼?我成全你。”
荊平天睜大眼,瞳孔時而放大時而縮小:“你還想殺我一次?”
他像是被激起兇性的野獸,殺意渾然凌冽,死死地壓迫在這屋子中的每一個人頭上。
穹頂觸眼可及,霧氣卻在一點點浮起,逐漸遮蓋了遙遠的天空,像是這座囚籠中唯一可以看到的自由,被什麼東西逐漸吞噬了。
逐天追自由,卻使韶華罪……
荊平天張開雙臂,仰頭向天,風聲呼嘯而起,玉牢兒卻睜大眼,嘶聲道:“不……”
度華年突然伸手推開繁勻青,她在地上很沒有形象地滾了一圈,正捂着額頭想發脾氣,那些本來圍護在他們身旁的荊棘像是突發兇性,猛地撲向度華年——
荊棘如蛇一般將他死死纏住,隨着荊平天雙臂的揮動再次纏緊,在血肉之軀上劃開令人觸目驚心的傷痕。
鮮血一瞬間噴濺開來,度華年身上看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膚,但他在巨大的痛楚下甚至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只是赤紅着雙目,極盡全力看了完全被震住的繁勻青一眼。
荊平天的臉上帶着惡意的笑,他放下手,那些荊棘沾染着鮮血,重新回到原來的位置,度華年大喘着氣,慢慢坐在地上,垂下了頭。
“不要——!”
繁勻青睜大眼,在男人最後的那一眼中幾乎失掉神智,忍不住失聲尖叫道。
腿疼得要命,大概是剛纔撞在地上,因爲度華年關鍵時刻的一推,她現在坐在玉牢兒腳下的後方。
她顫抖着手,站也站不起來,只得在地上爬着,爬到他身邊,不知道是想將他抱着還是想撲到他身上。
“嗚……度……度……嗚……”
牙齒和嘴脣都在顫抖,說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繁勻青看了他許久,終於拉着他的衣袖,哇哇大哭起來。
度華年睜開眼,就這樣坐着無力地擡頭看了她一眼。他很是費力地伸出手想要觸碰到她的手,做這一切明顯太過於困難,又是一口鮮血嘔了出來,還將一塊金屬片一起吐出來。
別哭。
繁勻青透過淚眼朦朧,看到他嘴脣微動,似乎在說這兩個字,只是不知道爲何不能發出聲音,她心裡一痛,哭得更厲害了。
“你走吧!”她一邊抽抽搭搭的,一邊抹着眼淚說,“聽那個女人的,快走吧。不需要你做什麼選擇,也不需要你救我——”
“我只是一個壞人,只是一個欺騙你的騙子……”繁勻青越哭越傷心,低下頭貼近他的衣袖,想要感受到他手腕處皮膚的溫度,卻在自己臉上蹭了一臉血,“這都是我咎由自取,反而拖累了你……”
她沒有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本來只想着爲了救父母,不管做什麼事情都可以,只要救了父母,其他所有的事情都與她無關。直到看到這個人渾身是血坐在自己面前,那種鈍痛讓她喘不過氣來,她才明白自己已經害了這個一直都在保護着、包容着她的人。
“你走啊!你走啊!”她大哭起來,想要推開度華年,卻沒有什麼力氣。
度華年動了動手指,撿起地上被他吐出來的金屬片,慢慢地放進嘴裡,搖了搖頭。
“……不。”
虛弱卻又不容動搖,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聽見。
繁勻青捂住眼睛,卻捂不住眼淚涌出,她彷彿終於失去了耐心,猛地擡頭瞪着他大吼道:“滾啊你……!煩死了啊!爲什麼一定要救那個女人?爲什麼不自己離開?爲什麼要這麼執着……”
越是這樣努力瞪着眼睛,越是能夠很明顯感覺到眼淚的流動,她已經看不清度華年的臉了,卻看見他那一瞬間露出茫然的神色。
爲什麼……?
爲什麼不獨自離開?
他想了想,有些茫茫然的擡頭,失神的眼睛裡,彷彿有一道模糊的影子出現。
遠處有奇怪的雜音傳來,聽不清楚,像是有許多聲音匯在一起那樣的。他仔細聽着,恍若兒時第一次參加祭典,信仰鬼神的人們跳起人間的舞蹈,擊打着有節奏的拍子,鼓點輕輕緩緩,忽而重重落下。
人羣的嘈雜聲中,燈火通明溫暖,這時候天空卻下起稀疏的雪,陰沉沉的天空忽然亮了起來,火光燈花黯淡了下來去。
天明將人們的影子掩蓋了下去,什麼都看不到。他期盼地望着煙水茫茫盡頭,在等着那裡出現一個什麼人。可是人沒有來,此刻所有聲音忽然消失了,天地間空無一物,不見雪落,卻聽見有人踩在淺薄的雪層上,腳步聲漸行漸近。
“如果不還清所有的一切……你要怎麼辦呢?”
前世欠下的一切都要還清,不還清楚,你該怎麼辦呢?
繁勻青愣住了,任憑眼淚流下,呆呆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從未見過有人如此悲傷——眼裡的悲傷像是盛在容器中的水,微微晃動着,晃動着越來越滿,像是將要溢出來。
度華年望着遠遠的虛空,像是對着誰笑了一笑,然後向後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