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降盯着十五,問道,“今晚你來爲了什麼?”
他想聽一句實話,只要她說一句,爲了他,他便不計較剛她說的那些傷人的話。愛夾答列
甚至不計較,她的質疑。
甚至,會再度向她證明。
一樓有女子在唱歌,聲音悲切,“浮生你執着什麼……嬪”
執着什麼?十五搖頭。
她執着的如行屍走肉的活着,就是爲了復仇!
浮生是什麼,過於雲煙,紅塵是什麼,是萬劫不復嚨。
“小的是來求大人放過風盡,並允許他來長安。”
說完,跪在地上。
眼底的期盼和最後一絲希望,瞬間瓦解,他盯着地上女子,一絲血腥從喉頭涌出。
他萬萬沒想到,她竟然給出了這個答案。
“你爲了風盡,來找本宮?”
“是!”
她如實說道,今晚,的確還有一個原因是爲了風盡。
“轟!”
他坐在軟榻上,長袖一揮,一條溝轟然出現在她面前,前方的桌子和屏風在巨響中變得粉碎,而精緻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卻又被那股可怕的力量掀起,碎渣畫過她的臉頰。
微微刺痛傳來,粘稠的血液凝珠落成線沿着耳際滑落在白色的衣衫上。
十五身形未動,知道蓮降是徹底的生氣了。
“先是沐色,後是秋葉一澈,再後面是本宮,然後又有是燕成亦,最後……又是風盡。”他盯着十五,絕望的笑了起來,“你到底要蠱惑沾染多少人?”
“早在小的初入長生樓,大人便知十五是什麼樣的人。”
“滾!”
這一次,一股力量幾乎是將十五掀了出去,而那個門轟然關上。
門關上的瞬間,蓮降終於支持不住,倒在軟榻之上,連吐出幾口鮮血,鬱結攻心,竟瞬間衝破他的護體。
若是這樣的結果,那麼他寧肯至今被關在回樓的地宮。
他甚至寧肯,沒有遇到過她。
無力的閉上眼睛,他苦笑,“或許做了一個噩夢,醒來……醒來天下着雪,十五拿着糖葫蘆在闌珊中等我。”
屋子裡瞬間黑暗,十五扶着欄杆從地上爬起來,踉蹌的往樓下走。
“十五?”
外面的冷驚詫的看着從蓮降屋子裡出來的十五,“你怎麼會在這裡?”
“因爲有事求大人幫忙。”
她看着一樓唱歌的女子,淡淡的回答。
冷走了過來,擔憂的看着十五,發現她臉上有一條血絲,“你沒事吧?”
“我沒事。大人……有些發熱,你不如找一個大夫替他看看。”
“大人本身就會醫術,不過…………以往大人的病情都是風盡一手操辦。”
“大人會一直將風盡關着嗎?”十五嘆了一口氣,如今燕成亦併入膏肓,這世間能救他的人,恐怕也只有風盡了。
“你想讓大人放了風盡?”
難怪剛剛蓮降這般發怒,將十五趕了出來,“還是算了吧,大人對他扔在氣頭上,一時間,他恐怕都不能出來。”更何況,暮王爺還把蓮降關在了地宮。
蓮降自小就是有仇必報的人。
十五沉默,心裡有點茫然。
“十五,你真的是南宮小妹?”
今天的事情,他也去打探了,十五帶着小魚兒出現在了皇帝的壽宴上。
而那孩子,的確和燕成亦長得十分相像。
“我也不知道我是誰了。”
十五搖頭苦笑,錯身從了冷身邊走過,然後轉
入了樓腳,消失不見。
她是誰?
棺材裡爬出來的十五?
重生的南宮小妹?
被棄掉的胭脂濃?
還是那個……
“我自己是什麼我都不知道。”
夜深人靜,長安的街道終於安靜下來,路上偶爾有行人,十五茫然走在街上,完全不知身在哪裡。愛夾答列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感到全身疲憊,一擡頭,牆上掛着一塊牌子,“長安街7巷!”
她渾身一個激靈,衝入了巷子,然而幽長的巷子卻只是兩道牆,然後最後面是圍牆,這是一條死巷。
“怎麼會?”
十五低呼,來回又在巷子裡轉了幾圈,卻依舊是一條死巷。
“不,不對!”她用力敲了敲頭。
她分明記得,這個巷子裡有一個陰森的店鋪,鋪子的名字叫做:奇異鋪。
而賣東西的是穿着破爛,看起來神神叨叨的瞎眼老太婆。
“不可能!”
她靠在牆上,難以置信的捂住胸口。
鋪子呢?鋪子怎麼會不在了呢。
她明明記得,大概八年前,也是這樣的,她從睿親王府出來,猶如幽魂的飄蕩在長安城裡。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秋葉一澈還有其他的侍妾,而那個在桃花們辦事的碧落竟是秋葉一澈的女人。
後面,碧落竟然還有了秋葉一澈的孩子。
她所期盼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感情,在瞬間破裂。
而她傾盡一切都要愛的男人,給她最風光婚禮的男人,卻說:這世界上,何來一生一世一雙人之說?
她神志不清的從睿親王府走出來,腳下飄渺,在長安熱鬧的街頭迷了路。
“姑娘,你的心要賣麼?”
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她回頭一看,是一個穿着破爛衣服,佝僂着背的老太太。
那老人雙目渾濁,杵着柺杖顯然是一個瞎子。
“心怎麼能賣?”
她看着老太太,苦笑。
“當然能,你挖出來,賣給我老婆子就可以了。”
對方笑嘻嘻的的說着如此恐怖的話,但是她卻沒有一絲懼怕,只覺得這個老婆婆是一個瘋子。
“把心都賣給你了,那阿婆你給我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麼?”
“這個感情的事情,我老太婆纔不懂。愛情,我更是沒法給你了。”老太太墊了墊肩膀上的一個破布袋子,“但是,老太婆我可以給你更尋需要的東西。”
“你知道我更需要什麼?”
她好奇的看着眼前的老太太,驚訝發現對方渾身都透着一股怪異的邪氣。
“命!”
“命?”她喃喃重複,“爲何我這麼需要命。”
“因爲……你快死了,但是你還有沒有完成的事情,還有該遇到卻沒有遇到的人,還有該經歷但是沒有經歷的劫。”老太太陰森森一笑,“所有,用你的心,換你兩年性命。這可十分的划算!”
“一顆心,卻只換兩年性命,阿婆還說划算。”她冷冷一笑,不再理會老太婆的瘋言瘋語,轉身再度漫無目的走。“姑娘,如果你考慮清楚了,可以到長安街七號來找我。我的商店叫做,‘奇異店’”
沒多久之後,她滿心絕望,被遊街示衆,而在人羣裡,她再度看得到了那個老太太。
隨後,她找到了那個店鋪。
一模一樣的巷子,外面寫着長安街七號。
而漆黑的陰森的巷子裡就這麼一個店鋪,上面寫着‘奇異鋪’,推開門,一股腐朽讓人作嘔的味道撲面而來。
屋子裡漆黑,幾乎伸
手不見五指。等了許久,一盞昏暗的馬燈才點燃,老婆婆詭異恐怖的臉從暗處出現,對方看她的眼神,帶着意味深長的笑。
好像是,她早就料定自己會來。
“你想好了?”
“是。”
“現在爲什麼要賣?”
爲什麼?她靠在櫃子上,渾身無力,走路都虛浮,她已經感知到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因爲我恨我這顆心。”
“它可是你的心啊,怎麼能恨!”
“恨!”她恨秋葉一澈,恨自己,更恨藏在胸前的這顆心,因爲這顆心,曾經那麼深深的愛着秋葉一澈。
所有,她要挖掉,要賣掉,丟掉這個被他質疑過感情的心。
“既然如此,那就交易吧。”
老太太笑了笑,然後走了過來。
“等等。”十五看着她,“但是,我要二十年,用這顆心換二十年。”
“哦?”老太太揚高了聲調,搖搖頭,“但是你的心只值兩年。”
“二十!”
“我可以給你二十,但是……如果天不給你二十年,我也無能爲力。”
他們簽訂了協議,她蹣跚離開,走的時候,她回頭看向這個店鋪,老太太杵着柺杖盯着她,“不用看了,以後你都找不到這裡了。”
“爲何?”
“忘記了告訴你,一個人,我只做一次生意。”
說完,那個古老的門,吱呀合上。
十五喘了一口氣,靠在冰涼的牆上,她來回尋了好多遍,但是,這裡什麼都沒有!
只做一次生意。
她頹然的坐在地上,雙手捂住頭部。
自己的胸口,因爲缺少了一口心,顯得茫然空曠。
所以,當蓮降的手探入衣衫裡時,她慌忙的止住了他。
她,不想讓他發現這麼秘密,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是一個無心之人。
那個老太婆說的沒錯,她雖然強硬的要了二十年壽命,可棺中八年,給了小魚兒十年,如今:她真的只有不到兩年的餘生了。
“奇異鋪!”十五長嘆了一口氣。
當年她離開店鋪時,那個詭異的老太婆說,“放心去做你的事吧,你死後,我自會來取你的心。”
然後她從舒池手裡輾轉到了碧落手裡,受到各種非人折磨之後,死了。
可是,半夜時,蟲啃食骨肉的心將她驚醒,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在棺材裡,而自己的心,也被人挖掉了。
她活了過來!
可是,卻仍舊活不到兩年了。
這便是宿命麼?
摸着胸口,沒有心跳,空空如也……心呢?
“師傅,心是什麼?”
那年她還很小,師傅坐在槐樹下教她習劍,並且告訴他,劍法要達到極致,心是關鍵所在。
“心啊,是用來愛的。”
“愛?”她眨了眨眼睛。
“是啊!”師傅將她抱起,指着頭頂的槐花,“如果沒有心,這個花再香,你都感受不到它的美。這天再寬曠,沒有心,你都感受不到它的自由。人和人,沒有心,就體會不到情感。所以,心是用來愛的!”
回憶漸濃,師傅背影遠去,而藤蘿下面,站着一個美麗的少年,捲髮如海藻般落在肩頭,泛着淡淡的藍色光澤,如海底鮫人。
“胭脂,我要怎樣纔能有一顆心呢?”美麗的少年有一雙琉璃色的雙眼,清澈的看着她,“我有心了,是不是能愛你了?”
“傻沐色啊。”她敲了敲他的頭,“你懂什麼是愛嗎?”
“我的世界只有你,算不算愛?”
p;痛苦的回憶,只會啃噬輾轉她的骨肉,警告她要復仇。
她苦笑一聲,扶着牆吃力的站起來。
因爲恨,她把整顆心都挖掉!
這樣,沒有了心活在這個世界上,那……再也不用體會復仇之外的任何情感了。
不會感受到愛別人,也不用在意別人的愛了。
這樣,更沒有任何牽絆能阻止她的復仇!
無心,無情,無牽絆!
疲憊回到宮中,小魚兒已經睡着了,三娘上前壓着聲音說,“夜間皇帝吐血了好幾次。”
“太醫怎麼說?”
“太醫說,怕是熬不住了七日,等夫人您回來……”
十五衝進大殿,看到燕成亦紫青着躺在龍牀之上,而身前的盆子裡全是血水。
“讓他們都下去。”十五坐在他身邊,握住他的手,將內力注入。
“皇上,你怎麼樣?”
“朕……”他緩緩睜開眼睛,目光渙散的看着帷幔,“朕看到小妹了,南宮後院的花開的真好,她站在院中同僕人一起曬芍藥。”
說完,又陷入了昏迷,
十五緊緊握着他的手,頹然的坐下。
風盡若不來,皇帝無救。而整個皇宮,只有她帶着小魚兒,秋葉一澈有備而來,大軍壓在城外,隨時都可能逼宮。
怕是……要前功盡棄了。
她不甘!
她不甘,又要敗在秋葉一澈手裡!
她不甘,憑什麼秋葉一澈還活得這麼好。
而她,已經死過一次,而沐色,徹底消失了。
唐三娘看着十五的樣子,有些不忍,嘆了一口氣,將剛剛太醫未說完的話道了出來,“太醫走時說,有一顆百味草,據說能暫時護住心脈半月。”
“百味草?”十五沉下眉眼,她自然是聽說過,但是,那百味草,是秋葉一澈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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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站在院中,看着黑壓壓的天空,這是重生後,第一次感到絕對的孤立無助。秋葉一澈說的沒錯,哪怕她在強悍,但是在千軍萬馬之前她小若螻蟻。
燕成亦不能死。
如今她只有兩個辦法,去找蓮降,或者再闖睿親王府,偷那百味草。
茫然出了宮門,夜深人靜,雪暗自融化,冷到了骨髓以至於全身都麻木。
周圍偶爾有馬車路過,她將身子隱在暗處,茫然前行,不知道多久,猛然聽到有打更人刺耳的聲音。
擡頭,渾然不知自己竟然又走到了蓮降所在的街道。
走時一片黑暗的屋子裡竟然又燈火一片,莫名不安涌上心頭,她在下面來回饒了幾圈,腦子裡想起顏緋色當年所吩咐之話:你且護他三年。
深吸了一口氣,十五悄然攀上樓,就剛纔那個通風口再次進入蓮降的屋子。
此時屋子裡,守在牀榻前的冷和先前看得到的那個寶藍色女孩兒。
女孩兒跪在牀榻邊,手裡拿着絲絹一邊替蓮降擦拭額頭的汗水,一邊擡頭望着冷,眼中噙着淚水,“冷護衛,你不是說沒事嗎?怎麼這樣了,全身像炭一樣。”
“這……”冷麪色着急,“我也沒先想到會這樣。”
“那你快去找大夫啊!”
“殿下根本不願看別的大夫,而且他自己也懂醫術。”
“醫不自醫啊,這個簡單道理你都不懂啊,你趕緊去找大夫!來大燕之前都還好好的,今天剛到,就這樣了。早知道,我就不從地宮裡把你救出來。”女孩哭得厲害,撲在蓮降懷裡抽噎,“乾脆就把你鎖在那地
宮裡一年。原本以爲舅舅說你來大洲會遇到劫是唬我的,卻沒想到是真的。”
說着,女孩兒突然想起什麼,竟起身要將蓮降扶起來。
“安藍郡主,你這是要做什麼?”
“我要帶他回樓蘭!”說着,厲聲朝冷吼道,“你還楞什麼,趕緊收拾,我們現在就走。”
牀榻上面色燒得通紅的人,吃力的睜開眼睛,虛弱卻堅定的開口,“我不回去。”
“顏哥哥?”安藍淚盈盈的看着蓮降,“我們回回樓吧,大燕不好。”
“不走!”
他不耐煩的將安藍一把推開,手擡起來卻又無力的垂下。
“回去好不好?大不了我向舅舅求情不把你鎖在地宮。”
“殿下。”冷扶着蓮降躺好,“我去找個大夫吧。”
“又死不了。”他閉上眼睛,自嘲笑了一下,“不過就是昏睡幾日,醒了,忘記了,便什麼都好了。”
“殿下,但是今天是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