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言殤動了動脣,欣喜伴隨着心痛涌來,他低眸看着見底的藥碗,過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來。
漸漸轉過身去,手裡仍舊捧着藥碗,垂頭一步一步踩在殿鋪着的毛毯,帶了幾分搖晃。
分明還是一襲紫衣,墨發三千,不知爲何,身影卻孤寂的如同兒時在雲天之巔,沒有遇到她的時候。
腳步微微一頓,似想起什麼,他朱脣輕抿,繼續走出了玉華殿,不過些時,便又重新走了進來,手裡拿着的不再是藥碗,而是兩張皮影小人兒。
冷言殤來到牀前,蹲下身來,也不管夜傾憐此時背對他,便自顧自看着手小人說道。
“都是我不好,惹傾兒生氣了。”
“哼,看我給你一巴掌。”
“嗚嗚嗚……言殤知錯了,傾兒輕一些。”
“這還差不多,下次再敢惹我生氣,把你打的落花流水。”
“嗚嗚……傾兒笑了,那傾兒能不能不要不理我,抱抱好不好,抱抱……”
“我有那麼兇嗎?”夜傾憐側過身來,看着兩張皮影小人,一個正在敲另一個的頭。
冷言殤擡頭,嘻嘻一笑,學着被打的小人撅起嘴,“傾兒,抱抱好不好,抱抱……”
夜傾憐盯着小人不動,倒是一旁的侍女忍不住笑出了聲,兩人紛紛看向那侍女,侍女察覺失禮,慌慌張張的剛要跪下,便見冷言殤伸手指着侍女,對夜傾憐幽幽道。
“傾兒,你看,她笑了,你也要笑。”
夜傾憐嘴角抽了抽,咧嘴扯開一個大傻笑,“嘿嘿嘿嘿——”
冷言殤有模有樣的點頭,將皮影往前一舉,“傾兒笑了,言殤要抱抱。”
夜傾憐:“……”
當日,從宮傳出聖旨:蒼天在,垂憐盛天,三殿下沐雲言未死且歸,寶劍歸鞘,朕心甚慰,自此大赦天下!
聖旨一出,天下譁然。
有人歡喜有人痛苦,夜王府芙蓉閣裡,末亦站在門外,輕輕喚了一聲。
“世子……”
他看着榻坐着的雪衣公子,心抽痛。
落輕離不動,也不言語,他手裡執着一把長劍,長劍被拉開一截,寒光乍現,一襲墨發全部用玉冠束起,側頭時從肩膀流泄而下。
長眉入鬢,水眸清澈,紅脣齒白,面若桃花的容顏仍舊讓人癡醉,執着長劍的手修長瑩白,衣袖緩緩劃落,露出一截瑩潤的手腕,只那樣坐着,便猶如謫仙,令萬物失色。
一盞茶後,他將劍收進鞘,起身說道:“等我回來。”
末亦抿了抿脣,如今冷言殤是三殿下,又與世子妃身在皇宮,怕是不好闖進去。
推開房門,有人正站在庭院裡,那人背對着身子,只見他穿了一件大紅色曳地喜服,面用金線所繡的合歡花栩栩如生,妖豔魅惑。
南千尋靜靜站着,身後長劍出竅,掀起一陣寒光,卻沒有一絲殺氣與怒意。
直到長劍接近後背,南千尋才猛地轉身,張開雙臂用內力往後退去。
而雪衣公子仍舊持劍,直直刺向他,豪不退讓。
南千尋擡腳踢向長劍,落輕離旋身,雪衣墨發紛飛繚亂,猶如一副生動的墨畫。
人落,風停。一襲紅衣,一襲白衣,執劍相向,側眸間掀起一陣絕色妖嬈。
“何必對我拔劍,要死也是他冷言殤該死,若不是他冒充南辰,又怎會頂替你的快樂。”
落輕離輕輕蹙眉:“你在說什麼?”
南千尋勾了勾脣,沒了那日雨的傷心絕望,語氣卻多了幾分恨意,“說什麼?呵,你以爲冷言殤若不冒充南辰,能夠將憶兒從你身邊奪走嗎?”
落輕離眸光一凝,眼前浮現那日,憶兒拉着他奔走在長街,在沁琴坊,讓他撫琴時的傷心欲絕……
輕輕閉眼眸,淚水第一次像斷了線一般不停從他纖長的眼角劃落,心下已經一片鮮血淋漓。
“南辰啊南辰,沒想到,爲了能和她在一起,所有的事情你都不管不顧,也不去理會,即便察覺有什麼不對,卻也不敢去想。”南千尋一邊笑,一邊說,眼前之人真是和前世別無兩樣。
落輕離仍舊側身執劍,閉着眼睛卻難以掩蓋因爲抽噎而顫抖的身體,輕盈的雪衣泛着一陣又一陣的漣漪,在風不及拂柳。
他只想貪戀與憶兒在一起的時光,“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移”是他兩世的執念,可此時此刻,似是萬箭穿心,錐心之痛。
長劍猛然紮在地,他借力支撐着身子,不等末亦前,便有一襲青衣飛身而來,那人一把將落輕離扶住,此時此刻早已沒了南千尋的身影。
……
自沐雲燃在花園暈厥後,便一病不起,每日躺在榻,一動不動。
此時門外傳來喊聲:“皇后娘娘到。”
皇后仍舊一襲華美鳳袍,容顏卻難掩憔悴蒼白,她走到門前,問像一旁的小廝:“殿下如何了?”
那小廝跪了下來,如實回到:“前幾日傳來消息,說是十三殿下接管了天牢事物,殿下那時還好好的,隻日日關在書房,可自那日宮裡來人通報三殿下回宮後,殿下便一病不起了。”
皇后咬了咬牙,怒目指向那小廝,“來人,將這個不會說話的賤東西拉出去杖斃!”
那小廝渾身一顫,看着前要抓他的侍衛連忙對着皇后磕頭求饒。
皇后冷哼一聲,沒有絲毫心軟,不想這時房門突然被人打開,一道及其虛弱的聲音傳來,“住手……”
看着沐雲燃消瘦的身子,皇后心疼痛,恨恨看向那小廝,“這下人做錯了事,定要狠狠教訓!”
沐雲燃嗤笑一聲,“是啊,連一個下人都知道的事,我又何必在掙扎……咳咳咳——”
沐雲燃捂着脣,劇烈的咳嗽起來,身子顫抖的越顯單薄。
“燃兒,外面天涼,你快進屋去。”皇后連忙前,一手扶着他,一手在他的後背輕輕順氣,摸着那有些硌人的骨頭,皇后心對沐雲言的憤恨不用言表。
“你們都退下吧。”皇后一聲令下,那小廝千恩萬謝的跑了出去。
皇后扶着沐雲燃坐到榻,斥責一旁的侍女,“還不快拿件披風來。”
侍女連忙拿了披風給沐雲燃系,唯唯諾諾的退了下去。
皇后嘆了口氣,“燃兒,你要保重身體要緊啊,縱使沐雲言回來了,可他自小離京,怎還記得治國之道,這盛天唯一能夠擔任儲君的,還是燃兒你。”
“母后不必自欺欺人,父皇如何想念沐雲言您不會不知,如今他回來了,兒臣至今未曾收到被廢的聖旨,想必已是父皇僅存的憐憫。”沐雲燃垂眸,語氣倒是淡然。
皇后死死咬牙,卻也分辨不出什麼,“都怪那該死的賤人,死了還留下一個孽種,來堵燃兒你的儲位,好不容易連孽種都死了,如今他是又想堵燃兒你的後路啊!”
沐雲言一事,打了皇后一個措手不及,若她早些得知,還可以再讓那孽種死一次,如今,卻難加難了。
“兒臣計謀許久,如今卻也累了,可兒臣有一個未了的心願,希望母后成全。”沐雲燃伏在皇后膝前,眉間掩蓋不住疲倦。
算透人心如何,處處謹慎又如何,到頭來還是敵不過父皇的偏心。
皇后嘆息一聲,“燃兒有何心願說便是,母后一定成全。”
沐雲燃眸光微散,過了好一會兒,纔開口道,“兒臣想在有生之年,娶白芊芊爲妻……”
皇后點頭,用手撫摸他的髮絲,“母后答應你,一定讓白芊芊嫁你爲妻。”
……
清晨,天多了一抹光亮,整個視線都是清晰的,寒風獵獵,像刀子一樣割在人的臉。
長街的小販們紛紛跺着腳,將手放在脣邊呵氣,百姓也春日裡少了許多。
最寂靜的還要數三大王府坐落的官道,平日裡本沒有太多平民出入,再加這樣的天氣,更是了無人煙。
夜王府一棵桃花樹下,置着一張貴妃椅,總有一襲雪衣的公子臥在那裡,身側還跟着一個隨從。
公子的墨發從肩頭流泄而下,肌膚賽雪,朱脣盈盈,唯有一雙水眸呆泄不動。
門前的角落裡,被一襲雪絨斗篷包裹的嬌小身影站在那裡許久許久,她側着眸,淚水從眼眶一滴一滴墜落,最後被寒冷凝結在了臉頰。
夜傾憐心下鮮血淋淋,她也想不顧一切衝進他的懷裡,告訴他,從始至終,她愛過的人,一直愛的人都是他。
可那日言殤捏碎寒冰草,她方纔如夢初醒,除了心痛還剩絕望,冷言殤所受的痛苦,全部拜她所賜,她應該用畢生快樂去償還。
緊緊抓住衣袖,落輕離與她的過往,此時歷歷在目。
她曾想過,言殤也好,南辰也罷,沒有任何人能夠讓她離開心愛之人,可在夢她深深所愛的是那個撫琴的公子,竟會是現實的言殤……
淚水模糊了視線,那人的身影越發朦朧,夜傾憐不敢露出聲音,將身子完全縮在牆角里,只露出一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