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藍女子哼了一聲,道:“我是誰不重要,反正我今晚來就是專程來瞧瞧你。”
“專程瞧我?”雲翎好奇道:“大晚上不睡覺,你巴巴的瞧我作甚?”
寶藍衣女子一怔,雪亮的眸子一沉,眉目間浮起一絲悽苦,她眼光咄咄地逼視着雲翎,雲翎對上那雙眸子,不由心下一顫,那雙清亮的眼睛中,此刻眼波沉沉幽深似海,波濤翻涌中,不甘,憤憤,嫉妒,淒涼交織在一起,化爲一種悽悽的哀怨。雲翎被這樣的目光一瞧,心下不由陡然一沉,只覺得渾身都難受起來,一顆心壓抑的往下墜。
“我想看看你究竟是怎樣的人……”寶藍女子低低出聲,似是夢囈般道:“爲何值得他…值得他……”話沒說完,她倏然一聲苦笑,笑聲隱隱說不盡的痛楚。
雲翎一頭霧水,道:“他?…他…哪個他?”
“你還裝?!”寶藍衣女子神色一厲,暴怒起來,道:“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爲你挨鞭子,受酷刑,爲你殺人爲你放火,爲你墮入地獄!你別告訴我你什麼都不知道!”話到最後語音竟無盡淒涼。
她一聲接一聲的質問,雲翎聽的是又驚又詫又疑惑又迷茫,只能睜着一雙眼睛茫然不知所以,道:“什麼挨鞭子受酷刑,殺人放火的,你到底在說什麼?”
“你!”寶藍衣女子目光森然一冷,厲喝道:“竟有你這樣薄情寡義之人!事到臨頭還裝作不知!我殺了你!”反手一揮,腰間暗青長練當空舞出,攜卷着駭人的殺氣朝雲翎兜頭而至。
這次她是真的動了殺機。
長練雖是綢緞一般的軟物,可一經這女子的手,便覺得那軟綿綿的匹練中夾雜着排山倒海的力量綿綿不絕涌來,不僅快,更是準,隨着這女子的一揮一甩,長長的匹練宛如一道幽青色的虹,帶着決絕的凌辣,每一擊都直直衝向對手死門,毫不留活路。雲翎遇敵多年,卻鮮見這種化柔軟爲霸道的打鬥,當下來不及想,一個翻身退開,唰的抽出腰中祭雪長劍,迎着來勢洶洶的長練一路行雲流水般使出,斜劈,直刺,疾挑,反削,每一招都滴水不漏,每一招都精妙至極……但她心有疑慮,只想問清緣由,因此並未用上全力。
夜風更甚,窗戶被呼呼刮來的風吹開。
雲翎瞟了一眼窗戶,道:“這裡太小,出去說清楚。”說罷一劍挑開了匹練,斜踏在牆上,足尖一點,人已從窗戶穿過,穩穩跳落到絕色坊後院。
“想跑?!”寶藍衣女子想也不想便跟着往下跳,可長長的裙角卻勾住了窗欄,她一皺眉,啐了一句:“這絕色坊女人穿的什麼爛衣服!”話落手一揮,直接把寶藍色的外衫衣裙撕開,而後從窗戶一跳而下,風一般追了出去。
昏暗中,兩個身影一前一後如蝶般身姿翩躚踏出絕色坊後院。
香薰暗涌的雅閣間,顏惜懶懶的臥在軟塌上,一旁半跪着的是華服高髻的美人,鶯聲嚦嚦,柔荑纖纖,正在幫他倒酒。瓊漿玉液,倒影着美人容顏如花,巧笑嫣兮。
廂房一側,另一個美人正低眉順眼懷抱琵琶,十指纖長,有如玉蔥,靈巧拂過長弦,一時間樂聲嘈嘈切切含情脈脈,似無數玉珠跌落玉盤。
顏惜的指尖在矮几上輕輕合着拍子,半闔着眼睛聽了半晌後,出聲問素年:“蕭姑娘在哪個雅間?”
素年答:“二樓最東邊的榴花廂。”
顏惜蹙眉:“怎麼給她挑了那麼偏僻的廂房?”
素年解釋:“蕭姑娘自己選的,婢子本幫她選了二樓最豪華的芙蓉廂,可蕭姑娘堅持要在榴花廂,她說那房間過往人少,夠安靜,沒人打擾,婢子只好送她去了榴花廂。”
顏惜又問:“蕭姑娘那邊安排的是誰伺候?”
“回主子,婢子安排了坊裡最乖巧的蘭香過去。”素年答。
顏惜點點頭,道:“今晚給我安排蕭姑娘旁邊的雅間。”
“可是那旁邊都是一般的簡陋廂房,恐怕少主適應不了。”素年溫聲說着,可一撞到顏惜的眼神,立刻垂首道:“是,少主。”
“素坊主,素坊主,不好了!”一個聲音突然在門外咋呼呼響起。
素年不悅地道:“阿勇,什麼事這麼大呼小叫?”
她開了門,進來一個面色倉皇的中年僕從,道:“素坊主,蘭香姑娘她昏倒在柴房。”
素年奇道:“蘭香昏倒在柴房?”
“是,此事很是稀奇。”中年僕從不住喘着氣,道:“小人晚上巡夜到柴房的時候,發現門虛掩着,平日裡的柴房門到了晚上都會禁閉,小人心下覺得奇怪,推門進去,發現蘭香姑娘她…。她…。外衣被扒,只穿着貼身衣褲,躺在柴房裡,一動不動的昏死過去了。”
素年道:“不可能,蘭香她不是在蕭姑娘房間伺候麼?怎麼會被扒了外裳,昏在柴房裡?”
她還未想明白,碧衣的身形一擺,已經走出房去。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覺,她覺得前方的主子步履依舊雍雅穩健,卻隱隱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的急促。
素年來不及想,也跟着顏惜奔向榴花廂。
須臾,顏惜一干人趕到榴花廂門口。房門緊鎖,房外走廊上空無一人。
素年顰眉道:“奇怪,守在房外的阿旭呢?我明明喊了他,讓他侯在這裡,蕭公子若有什麼吩咐也好有個跑腿的。”
“坊主!”阿勇推開榴花廂旁邊的空廂房,道:“阿旭,阿旭在這裡。”
阿旭歪着腦袋靠在空廂房椅子旁,顯然是被人打暈過去。
素年剛要說話,卻見那邊顏惜已經推開了榴花廂的門。
房間空無一人,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凌亂狼藉,桌椅橫躺,屏風翻倒,水漬處處,顯是經過一場打鬥。
這麼一場大動靜,無奈廂房隔音效果太好,這個房間又是鮮有人過的偏僻,竟到現在才發現出了事。
房間最前方,窗戶敞開,夜風呼呼的灌進來,吹的煙青色窗簾飄飛不定。
顏惜走上前,細看一個歪倒的椅子,手剛碰上,椅子立刻嘩啦啦散了個乾脆,顯然是被外力狠狠擊打過。顏惜蹲下身,眼光停留在椅子把上,那上好的楠木椅表面,有熟悉而深淺不一的刻痕。
——是劍氣的痕跡。
——祭雪劍的劍氣。
顏惜瞳孔倏然一緊。
雲翎出身江湖第一大劍閣雲霄閣,師從其父武林劍聖雲過盡,身手在江湖年輕一輩中早已是拔尖。她天賦異稟,使得一手好劍,但卻對武學十分散漫,更不喜歡主動真刀明槍的出手,一般情況下她極少出劍,能空手退敵就空手,稍微棘手便用金針暗器等手段打發,總之能不拔劍就不拔劍——除非……
除非是勁敵。
今晚她遇到了勁敵。
顏惜的眉頭微微斂住,如果他沒猜錯的話,今晚,有人混進了絕色坊,不動聲色打暈了蘭香,扒下蘭香的衣服將其丟盡柴房,然後穿着蘭香的衣服冒充蘭香上樓,再閃電出手襲昏榴花廂門口的阿旭,堂而皇之進入雲翎的房間。接下來被雲翎識破,雙方一場激鬥。
顏惜走到空蕩蕩的窗邊,目光投向敞開的窗門上,失神的瞬間他恍惚看到兩個疾風般的影子自窗跳下,衝進了茫茫夜幕中。
顏葵走上前,露出訝異的神情:“呀,少主,你這是在擔心雲小姐麼?你居然會爲她擔心?我以爲你會高興呢!往年她有個什麼事,您總是很解氣的樣子啊!”想了想,終於恍然大悟道:“哦,雲小姐是跟你出來的,你擔心雲小姐有什麼意外老爺會責怪你對不對?啊,不用多慮,雲小姐武功那麼高,應該不會有事的,也許,她就是覺得悶,想出去走走呢?”
顏惜臨窗而望,對書童的話置若罔聞,良久,他向素年冷冷吐出一句話:“找,都給我找。”
話落,他一個利落的翻身,越窗而下,徑直踏進茫茫夜色中。
空無一人的狹長街道上,兩個身影極快地一閃而過,那影子像夜幕中的兩股風,時而交織在一起,時而隔空對峙。
看不清兩人模樣,唯見劍光雪亮,匹練幽青。
一個身影駕馭着劍光凜冽,一刺一挑之中,收放自如,劃出最唯美也最凌厲的弧度。
一個身影操縱着匹練舞起,一揮一甩之間,宛如舞女的水袖,綻放出絕美也最絕情的花。
——正是雲翎與那女子。
兩人從屋檐移到平地,從街頭轉至巷尾,已經鬥了上百招,仍是未見輸贏。
“姑娘對我痛下殺手,招招凌辣。我實在很想知道我必死不可的原因。”雲翎道,手中劍芒如流星羣隕,迅若疾風,步步緊逼匹練,似要將匹練攔腰斬斷。
“少廢話!你不配他爲你這麼做,你必須死!”那女子手中匹練幽光隱現,所到之處,勢態兇猛,帶起陣陣飛沙走石,似要將劍吞噬其中。
只聽“錚”的一聲大響,劍鳴聲大作,兩人臉色均是一僵。
——劍斬到了匹練,匹練亦捲住了劍。
劍氣在不斷加強,似要將匹練撕碎。
匹練幽光更甚,似要將劍折斷。
握劍之人的目光,凜冽。
持練之人的神情,狠毒。
雙方即將拼勁全力,一暴而起,殺!
電閃雷鳴間,只聽一聲大喝響起:“風清,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