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雲翎的腳步頓住,她的眼睛死死盯住前方。
憑藉微弱的星光,雲翎悲劇的看到,前方正是一塊懸崖。
雲翎掄起手,恨不得甩自己兩個大嘴巴——盡顧着想逃生的法子,卻忽略了認路,這一跌跌撞撞慌不擇路,居然跑到了懸崖。
山風吹起,雲翎的白袍在風中恣意飛揚,身後,明豔熾烈的火光漸漸逼上前來,而後一陣嘈雜的腳步凌亂的傳入雲翎的耳朵,再而後,一個渾厚的聲音得意的響起:“哈哈哈,小賊,我看你這次能逃到哪裡去!”
雲翎頭也不用回,便知道霍允天他們已經追了上來,而且聽腳步,那些人離她頂多只有幾十步遠。而且這些人還在逐步逼近,形成一個半圓的包圍圈。
雲翎仍舊不回頭,她怕一回頭,她不是月隱的破綻便會發現。她只是靜靜瞧着前方的懸崖,又向前走出幾步。
霍允天中氣十足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你逃啊,快逃啊,這裡是懸崖,掉下去便是粉身碎骨,我看這次你還能跑到哪裡去!”
雲翎不答他話,眼神仍舊看着前方。
不錯,這裡是懸崖,很高很高的懸崖,四周沒有路,唯一的後路已經被堵死,她現在只有兩種選擇,要麼長出翅膀飛出去,但顯然此設想很白日夢,要麼便是跳下去,可這麼高,跳下去即使沒有粉身碎骨,也必定會死無全屍,或者同那日顏惜說一樣,摔得跟番茄炒蛋似的。
她不想死,只能沉心靜氣想法子。她又向前走了兩步,直到離懸崖邊緣只有兩步距離,被一塊大石頭絆住了腳這才停住,她將腳踩在石頭上,腦裡高速的轉動着。
那頭,霍允天的包圍圈逐漸收攏,越來越緊,他甚是滿意的看着一步步走向懸崖邊的白色身影,臉上露出一抹玩味,好像一位正在收網的漁夫,正趣味盎然的看着網中的大魚。
呵,生命何其寶貴,便是螻蟻也會苟且偷生,何況是人,他料定這獵物肯定沒有跳崖的勇氣,他勢必會來跪着求自己,哀求他大慈大悲的饒恕。
很好,很好,他等着便是那大快人心的一刻。
想了想,他愉快的一笑,向那崖上的白影一笑,道:“怎麼呆住了?可是不敢?你若不敢便來爺爺我這裡,恭恭敬敬磕上一千個響頭,我便.....”
話還沒說完,那崖邊上的身影陡然身子一扭,向前一撲,瞬間如斷線的風箏般墜了下去。
霍允天一驚,立馬便向崖邊奔去,還沒奔到,遠遠便聽到一聲“啪”的大響,混合在嗚嗚咽咽的山風中格外特別,似乎是什麼物體墜下山崖的聲音。
藉着火把的光亮,衆人清楚的看到,崖邊早已沒有那個白色的身影了。就在方纔,諸人誰都不曾料到,那身影猛然一個俯身,如此決然而然的跳了下去!他居然真跳了!這萬丈高崖,他真的不要命的跳了!
霍允天鐵青着臉站在崖邊,陰騖地盯着深深的懸崖底,但天太黑,極目所至,崖底下一派深淵暗暗,什麼也看不到。
一個屬下小聲道:“大人,那毛賊看來是真的畏罪自殺了,方纔,我們都聽到了,懸崖底下傳來啪的一聲響,估計現在已經摔的屍體都不全了罷!”
另幾個手下也附和道:“是啊,屬下也聽到了那摔下去的聲音,估計那賊子一定死啦。您也別再爲這事煩憂了,我們此番便是沒抓到這賊子,也將這歹人逼的走投無路跳崖自殺,好歹沒讓他逍遙法外。就算回去見聖上也不至於被責罰。”說着又手腳並用,將崖邊一干石塊推了下去,大大小小的石塊從高聳的懸崖滾落山澗,發出砰啪的震耳聲音,回聲此起彼伏。那人自作聰明地道:“大人,即便他沒摔死,可我這推下去的石塊,也足夠砸死他幾回。”
霍允天不說話,眼神卻默認了屬下的行爲。尾隨的一羣下屬立刻心領神會,將崖邊石塊紛紛或推或丟擲了下去。
霍允天看着一干手下忙的熱火朝天,似是稍微解了點氣,道:“哼,你這小賊,即便死,我也定讓你死無全屍。”
一羣人將崖邊石塊推乾淨了以後,一個下屬來到霍允天身邊,輕聲細語勸道:“大人大人,這夜深風大的,我們既然已經辦完了差事,便下山吧。小的擔心您的身子,您前些年落下的風溼可不是最怕這種潮溼氣息了麼?”
霍允天抿着脣,臉上幾分憤怒幾分不甘,終究最後還是一擺衣袖,道:“他既畏罪自盡,今日便算便宜了他!另一個女共犯雖然今日沒抓到,但回城我便貼上通緝令,定讓她插翅難飛。走!”
良久後,人羣撤退了個乾淨,懸崖邊重回了平靜。
暮色濃濃,山風呼嘯而過。
陡峭的懸崖邊下面的某個凹處,一個纖瘦的身影正如壁虎般攀沿在上面。
雲翎的這招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冒險計策取得了成功——眼下她正將十指牢牢地緊扣在崖壁上的細縫中,整個身體也緊貼着崖壁,一動不動。方纔她做出要的跳崖的姿勢,其實是個逼真的假動作,她看似一躍而下,腳尖卻暗暗勾住了懸崖邊沿,再隨着那力氣一蕩,身子便貼上了懸崖下的凹處,半分也看不見。爲了將戲做的更逼真貼切,她還在跳下的瞬間同時踢下了腳邊的石塊,好給對方她真的摔下去了的錯覺。至於石塊摔下去後發出的聲音,雖然不像肉體摔落的悶響,但這夜黑風高山風料峭的,也聽不出來什麼區別。
雖然一切按自己的計劃僥倖成功了,但云翎的還是出了一身冷汗。這山崖如此之高,崖壁又如此陡峭,僅憑十指便要將自己懸在那裡一動不動何其難,她若不是底子好,早些年練了些攀援保命的功夫,只怕此刻早已摔下去見閻王了罷。
雲翎又等了一會,確定霍允天那些人真的走遠了,這才咬緊牙關,小心翼翼往上爬。按她的功底,要爬上去,自是容易的很。可身子才一動,卻突然發現背心右側一片劇痛,右肩跟右臂竟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她暗自咒罵了一聲,知道那痛處事如何得來——方纔霍允天下屬們向下推石塊,她身處危險的崖壁,已經盡最大能力小心翼翼的左躲右閃,但石塊諸多,洶洶涌涌滾落中還是有一大塊砸中了她的背心跟肩臂,那石塊墜勢極猛,來勢又兇,如果她沒猜錯,不止右肩受了傷,背上的某根肋骨定然也是砸斷了的,只要肩膀稍微一動那痛楚必被牽連放大,痛的她直冒冷汗,想使勁,更是奢望。饒是她心志堅韌,咬脣忍住了那痛,將大部分力氣都凝聚在尚好的左手上,繼續往上爬。
夜風于山間呼嘯不止,高聳的懸崖一側,那羸弱的少女雙手緊扣着石縫,死咬住嘴脣,汗珠滾滾而落。她爬的如此謹慎,如此小心,因爲眼下的她可是單手攀爬絕壁,一個稍不留神,就是玩完。她強逼着自己不去朝山下看,怕瞧見那一望不見底的深淵會擾亂自己的心志。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喘着粗氣安全攀上了崖,一摸額頭都是冷汗,她甩了一把汗,自我調侃道:“看來我住在山裡久了,還真的跟懸崖有緣,這都第二次跳崖了!幸虧我練過這攀沿功,雖然當初不知被那臭矮子甩了多少鞭,但眼下這功夫終於派上了用場,鞭子也算沒白挨。”剛一說完,又哎喲悶哼了一聲,後背的傷提醒她高興的爲時過早。
雲翎坐了一會緩了些勁,忍着傷痛抄了另外一條路回到了先前那個山洞。
山洞裡,風清聽到腳步聲先是警惕的瞧了一眼,見是雲翎這才放下心來。
雲翎一回洞,也顧不得自身的傷,先奔到月隱身旁,查看月隱的傷勢。月隱的臉色依舊蒼白毫無血色,傷口雖然已被風清包紮好了,血也止住,但還在昏迷之中,顯然這次受傷頗重。
雲翎嘆了口氣,守在月隱旁邊坐下。由着她這一番動作,不免牽扯到後背的斷骨之痛,她忍不住低吸了幾口氣,心下快速的思量着如何接骨。這斷骨如果是前胸,那倒好辦,在那地方非人的幾年磨練,她替自己前胸接骨已經不下十來回,可謂輕車熟路。可是這次卻是後背,着實不方便了點。
那頭的風清起先並沒看她,只是滿臉擔憂地看着月隱,頭也不擡的問:“霍允天呢?”
雲翎沉聲道:“那霍允天中了我的計,現在應該下山了。不過我們現在還是不能生火取暖,我怕他多疑,一時半會還會派人再來搜查,畢竟你還沒有被抓到。”
她的聲音因爲疼痛而略微有些顫音,風清擡頭,這才注意到雲翎的臉色有些異樣,問:“你怎麼了?”
雲翎波瀾不驚地道:“哦,背上斷了一根肋骨。”
風清驚了驚,而後道:“活該。”
雲翎意料之中,早知道她會這麼說,當下別過臉不去理她。
風清轉了個話題,問: “你是怎麼騙過他的?”
雲翎輕描淡寫的答:“哦,他們將我逼上了懸崖,我便假裝跳了下去,等他們以爲我死了撤退了,我再爬上來的。”
風清一怔,瞬間明白她話裡的含義,霍允天何其精明,雲翎方纔一定是經歷了生死驚魂方將那些人騙走,以跳崖之險斷骨之傷換來了自己同月隱的周全。但她仍是倔強着嘴硬道:“你休要以爲你這樣我便會感激你,下次就會放過你!”
雲翎無奈地道:“你無需感激我,我不是爲了救你,我只是想救月隱。”
風清哼了一聲,理所應當的說:“月隱爲你付出這麼多,你便是舍了命救他,也是應該的。”
雲翎想想覺得她說的話也對,於是也沒出聲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