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翎道:“昨晚你們家少主還召了兩個美人過夜呢,我親眼看到的!不過話說回來,你們家少主最近是很奇怪,很多行爲都不像以前的他。”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又自言自語地道:“昨晚說的那些話……難道受了什麼刺激?”
“大概吧!我也覺得少主最近很是萎靡不振。”顏葵低下頭,繼續扒着碗裡的水果粥,含糊不清的道:“啊啊啊啊,少主最近心情不好,爲了我自己的安全,我還是少說兩句。”
雲翎眯着眼睛微笑的看向顏葵,道:“紫衣前些日子做了一件男人的腰帶,一針一線密密縫,真是夠好看的,不知道誰有福氣拿到這根腰帶……”
顏葵嘴裡的粥立馬一口嚥下,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腦的倒了出來:“我說。我全部都說。少主心情不好,大概是爲了那個叫曲箜篌的女子。少主對她很上心,我見他對哪個女人都沒有這般上心過。前些日子還想把她帶回越潮島見老爺,可惜兩人不知道爲什麼半途吵了一架,那位箜篌姑娘一氣之下拂袖而去。少主爲此還低落了好幾天。”
雲翎若有所思:“箜篌?”
一向表達欲極強,八卦慾望極強的顏葵託着下巴嚴肅道:“正是,說來話長,乃是一個才子佳人的故事。請聽顏葵我慢慢道來——”顏葵拉長了聲音,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茶館裡的說書人:“話說,她是落沒世家的窈窕小姐,他是出身名門的翩翩公子,她與他在陽城河畔偶然遇見,那天下着鵝毛大雪,簌簌雪花漫天飛舞。她撐把紅梅傘半倚在橋頭,素衣長裙垂眸看雪。他青衣策馬經過橋頭,不經意回首看了她一眼,眼神就此定住……於是兩人一見鍾情心心相惜,他在陽城停留數日,她相陪數日。他爲她撫琴,她爲他弄蕭,他爲她作畫,她爲他賦辭。從此二人神仙眷侶般,相依相偎,演繹出一段悲歡離合蕩氣迴腸的愛情絕唱……”顏葵搖頭晃腦,滿臉盡顯憧憬之色。
雲翎伸出手,啪啪的鼓掌,在錢袋裡摸了好久,扒開金錠銀錠終於找到一文錢,裝模作樣丟過去:“這說書的真不錯!本大爺喜歡!賞!”
顏葵將一文錢推出去,盯緊了雲翎的錢袋,一本正經道:“緋聞還是真愛?八卦還是真相?癡男怨女還是逢場作戲?越潮顏葵,金牌追蹤,預知後事,十兩起價!”
雲翎淡定的瞅了他一眼,淡淡出聲:“紫衣……”然後指了指顏葵的腰帶。
顏葵話鋒立馬轉變,一臉義正辭嚴:“義務說書,公益活動,分內之事,分文不收!”於是繼續講,可是卻連連嘆了幾口氣,話鋒陡然一轉,甚是哀慼的樣子:“唉,總之呢。這確是一段美麗浪漫的故事。不過令人好生奇怪,那兩人後來不知爲何大吵一架,癡情女淚流滿臉悽苦離開,只留深情男在當晚獨自喝的是酩酊大醉,第二天好心書童一心忠膽前去伺候,卻意外發現主子爛醉如泥躺在地上,頭枕一張紙,書童抽出紙張,細細一看,卻見紙上畫着一個女子,旁邊留下三個字。”
雲翎道:“女子?誰?曲姑娘麼?”
顏葵道:“紙張被酒浸溼了,一片模糊,看不清楚具體的容顏,大概只看得出是個女子的臉龐。”
雲翎道:“那旁邊不是有字麼?什麼字?”
“那三個字是——”顏葵神秘的,緩緩的張開嘴,將嘴脣撅起,吐出三個字:“錯!錯!錯!”
雲翎啞然,用搖頭表示她的雲裡霧裡。
顏葵道:“你真是好樣的,果然同我一樣。沒關係,其實我也不懂那三個錯字的意思。”
雲翎:“……”
想了想,還是來了興趣,馬上摸出一錠銀子遞上。
顏葵坦白道:“我真的不知道。”一邊毫不猶豫地收下銀子。
雲翎:“……”
顏葵長嘆氣道:“唉,世上的癡男怨女啊!”
顏葵還想發表點什麼愛情感嘆,紗簾驀地掀開,碧色的身影緩緩踱步進來。
顏惜帶着剛醒的惺忪,懶懶的掀開寬大的衣袍,往椅子上一靠,看也不看顏葵一眼,向雲翎道:“早。”
素年隨後進來,將手中的水晶餃和牛乳茶擺好,又招呼尾隨的小丫頭將顏惜的早膳擺上。
顏惜以手支額,臉色有點不適。素年瞧他的臉色,小聲問:“少主昨晚沒睡好罷?”
顏惜頷首,道:“你怎麼知道?”
素年道:“昨夜風大,婢子夜裡怕少主睡的不適,前去瞧了一次,發現少主睡的極不安穩,嘴裡還喊着什麼什麼……”素年話到嘴邊,驀地眼光一閃,捂住了嘴,道:“婢子失言。”
顏惜道:“昨夜我竟說了夢話?真是奇怪!我說了什麼?”
素年臉色一僵,低聲道:“您喊着一個人的名字,似乎是在叫着連……”話音頓了頓,眼光訕訕掠了雲翎一眼,似是有所顧忌的道:“哦,叫着某位赫連小姐…”
顏惜思索了片刻,手一揮道:“好了,你忙去吧,不用在這裡伺候。”
素年應了一聲,快步退開。
雲翎一笑,滿是譏誚,一邊吃着餃子一邊道:“才娶了個十九夫人,又來位赫連小姐,嘖嘖,聽這姓氏,約莫着是少數名族吧,嘖嘖,顏少主的心……還真是間絕色坊,裝再多女人,也不嫌擠。”
顏惜亦跟着笑起來,瞅她一眼,道:“我的心你還真夠了解,那你自己的心呢?”
雲翎將目光投向窗外,迎着淅瀝的雨聲,沒由來想起某個臉龐,突然覺得左胸上第二根肋骨底下的某處又開始隱隱作痛。她捂着胸口,自嘲的一笑:“我的心?早在兩年前就沒了。”
顏惜目光定定落在雲翎身上,烏黑的雙眸像秋日的潭水,深且邃,帶着異樣的神情,似炙熱又似寒冷,彷彿要在她身上掘出一個洞來。
雲翎迎上那樣的目光,一怔,道:“看什麼看?”
顏惜回過神來,扇子一展,恢復了素日的雍容,風流地一笑:“仔細對比下雲世妹,果然我那十九夫人鶯鶯要美貌的多!”
雲翎歉意又謙和地道:“可當真委屈顏少主跟我這樣的無鹽女同桌共餐,只能煩請多多包涵了。”話還沒落,手一拍,牛乳茶裡的茶汁登時傾灑而出。
“啊呀呀,雲小姐,你小心啊,千萬別傷害我這種無辜的旁觀人士啊!”顏葵跳起來躲到一邊,摸出一面小銅鏡左照右瞧,好歹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沒濺到臉上…”又珍愛無比的瞅着鏡子中的自己:“唉,瞧我這張造物者精心製作美輪美奐完美無缺的天使面臉,怎一個美字了得!”
雲翎回頭,端詳住了小書童的臉,佩服道:“顏葵,你丫可真夠狠的,對着鏡子,居然連自己都騙……”
日落西山,倦鳥歸巢。
雲翎顏惜一前一後的走在雲霄閣裡。一路上是j□j撩人,愛花風如扇,柳煙成陣。幾人穿過瓊芳雅閣,看遍奇花異草,隨後的顏葵是一路走一路嘖嘖有聲,直道美色無邊。
踏過曲水迴廊時,迎面走來年過半百的灰衣老者,這其貌不揚的人正是大名鼎鼎的荊安神醫。擦肩而過的時候,雲翎的目光一亮,喊住了荊安,掏出腰間錦囊裡的藥丸遞過去。
荊安拈着藥丸,研究了半晌,說這是治療肺病的藥,而且還是治療年深日久的頑固肺疾。
雲翎聽到年深日久頑固肺疾這八個字,臉色微變,眸中漸漸浮起一絲沉痛。
顏惜沒注意她的神色,在一旁不鹹不淡的道:“聽說肺疾一旦拖久,便很難治癒。難道雲世妹你……”
他話還沒說完,便見雲翎霍然扭頭,目光像寒冬臘月的冰雪,森冷地往他身上一掠:“是了,我竟差點忘了。有件事拜某人所賜,確實難治!”話落,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顏惜登時莫名。
顏葵納悶地道:“什麼況況?少主?她這話什麼意思?”
顏惜沉吟不語。
十餘年的相處,他和她的關係時緩時僵亦敵亦友,雙方偶爾漠然的冷眼相對,偶爾激烈的劍拔弩張。他們是如此奇怪的一對,因着雙方家族的親密關係,他們成不了天生的敵人。又因着個人的緣故,他們各自心懷芥蒂做不成友人。她厭惡他滿臉堆笑的虛僞,他不屑她可笑倔強的固執。他與她無數次的冷言冷語交鋒中,熟悉她對他特有的種種眼神,不屑地,譏誚地,戒備地,氣憤地,無謂地,漠然地……然而今日這般甚是罕見。那道眼神,那般冰冷,森涼的看着自己。彷彿藏着
——藏着深深的怨意。
……
棲梧院。
孔雀臺上,燭火搖曳。
雲翎一手托腮,看着掌中那一粒藥丸。
月隱的藥丸,有奇異而熟悉的冷香。
而這個味道,她聞了十幾年,甚至成了習慣。
雲翎顰眉,將那藥丸翻來覆去的看,咦了一聲,自語道:“我記得月隱他是有先天哮喘的,什麼時候也患上了肺疾,莫非和哥一樣……”
哥…哥…
她思及此處,暗暗攥住了藥丸,道:“那事不能再拖了,明兒我一定得讓顏惜帶我去。”
雲翎打定主意,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夜色如墨,天邊一彎淺淺的月牙,勾成極細極瘦的弧度,淡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彷彿一陣風吹來,便要隱遁。
雲翎的目光定定落在那抹月上,向旁邊丫鬟問道:“明日,可是初一?”
黛衣道:“確是初一。”
雲翎哦了一聲,臉色漸漸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