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芷蘭死去後,血眸女子好奇地打量着地上那個被自己所殺的女子,她沒法理解,爲什麼旁的人都是在驚恐中死去,而這個女人,卻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她來不及多想,後腦被峨眉刺扎過的地方一陣陣的痛。伴隨着無法忍受的痛楚,體內的真氣也在莫名其妙的消散,她有些惶恐,更多的卻是茫然。
山中颳起了風,天上濃厚的雲層遮住了月亮,那詭異的月色終於被蓋住。天地之間,只剩下風,在這冬末初春的夜,含着料峭的寒意,一陣接一陣地撲到人的臉上,冰冷地,卻又強烈地刮過,似要吹散這漫天的血霧,又似要撥開這慘淡的夜色,更似要喚醒被血|色|慾望泯滅的神志。
血眸女子狂躁沸騰的心被這寒風一刮,發熱而嗜血的頭腦涼了涼。
她靜靜佇立了一會,後腦勺又開始鑽心的痛,那峨眉刺造成的疼痛,混着涼風一波波兜進後腦,帶來奇怪的感覺,方纔沸騰着,叫囂着,如火山般噴涌不絕的,要用鮮血尋找快感的念頭,如被一場嘩啦啦的傾盆大雨覆蓋,嗜血的慾望居然一點點被淋熄。與此同時,周身暴走的真氣變弱了許多,而她對鮮血的慾望也逐漸平息,甚至在看到這滿庭院的鮮血之時,她會覺得刺眼。
她不明白自己爲什麼發生變化,但不能否定的是,她空洞而茫然的大腦終於開始有意識了,漫天漫地的猩紅色讓她覺得不適和噁心。如果有鏡子的話,她會發現自己的眼睛,已經不似當初那般妖異的紅了。
她有些焦躁,不知曉這變化的原因所在,她在庭院裡繞着圈圈走,一陣風吹來,她的腳步頓了頓,迷茫而炙熱的瞳孔倏然恢復了一絲清明,她呆在那裡,似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那表情像極了一個混沌無心的木偶,突然尋回了自己的心智與靈魄。
這個木偶呆了很久,用無辜的眼神打量四周,當她在看到周圍場景後,驚愕,又有些發矇。
——她不記得自己之前幹了什麼。
風一陣陣猛烈地繼續刮,遠在九霄雲外的神志隨着寒冷的風讓她的頭腦愈發清醒,她捂着發痛的後腦,看着滿地的屍體,疑惑地自語:“六大派爲何都死了?”
她眸中帶着不解,又是震驚,走了半晌發現一個活口都沒有。她納悶地摸着下巴,倏然記起了自己牽掛着的家人,於是出聲喚了喚,“哥?爹!”
沒有人回答。
她又提高了聲音,再次呼喚:“哥!你在哪?爹,你們在哪?”
依舊沒人迴應。於是她蹲下身,想從這些屍體上追查一下發生了什麼。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個屍首上,那翻開的屍首,皆是咽喉處破了一個梨花小口,鋒利,致命,像是某種奇怪的武器所留,帶着一招即殺的決絕,她覺得有些熟悉,又想不起來其他。不經意間,她垂下頭掃了掃自己的衣衫,被那染滿了紅色的布料所疑惑,奇道:“我的身上怎麼全是血?”
接着她看到了自己的雙手,十個指尖均沾染了紅色液體,那秀氣的、卻染血的指甲讓她的目光凝住,她看看指甲,又扭頭看看身旁死屍咽喉上的傷口,對比了幾眼後,她的表情突然一震,倒吸了一口氣,擡起頭來,緩緩環視庭院,猙獰的屍體們摞在一起,有部分人死不瞑目,瞪着大大的眼睛瞧着她。
她啊地喊了一聲,如夢初醒,話音裡滿是顫抖:“是我殺的!”
成百的屍體太過讓人震撼,方纔弒殺的畫面涌上腦海,她的心狂跳,“我,我殺了人!”
“不,不!不是我,我一定是在做夢.....”她驚慌地搖頭,想用否定穩穩自己的心,然而卻無否擺脫腦中的場景,她惶恐地連連後退,可到處都是死屍,到處都是見證她罪孽的證據。她腦中混亂,心怦怦跳,腳有些發軟,本能地想要找點什麼作爲依靠,喊道:“哥!哥!爹!”
庭院溢滿了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男男女女的屍體無處不在,她一不小心便會踩到一兩個斷肢殘臂,地上的血液浸溼了她的鞋子與裙襬,鋪天蓋地的恐懼與罪惡讓她微微發抖,她慌的找不到心神,像個瘋子一樣在庭院裡四處奔走:“爹!爹!你在哪?!哥!哥!快救我!”
然而她還沒有逃出這駭人的庭院,“轟隆隆”一聲巨響便打斷了她的呼號。
那瞬間,地面猛然一震,塵土飛揚,混亂中有尖細的笑聲自不遠處響起,“哈哈,雲過盡死了!終於死了!”
“炸藥已經炸開石門,宮主快走。”旋即兩個灰影一揚,帶着另一個正在發笑的矮小黑影竄了出去。
雲翎尚未看清,地面再次一震,不遠處的矮牆陡然崩塌,碎石亂飛,濺到她臉上生疼,然而她還來不及呼痛,表情便僵在那裡,呼吸都無法。
濃塵散去,傾塌的矮牆後,雲過盡半跪在牆根,面色灰白,緘默的似一座雕塑,雲舒立在他面前,手中一柄烏色的細窄利刃,堪堪插|進他的胸膛,鮮血染紅了兩人腳下的地面。
利刃的銀光在月色下反射,混着雲過盡的血,直愣愣映入雲翎的眼,雲翎如被雷劈,蒙在當場,旋即她反應過來,連滾帶爬的奔過去,撲在雲過盡面前:“爹!”
然而下一秒,雲翎的所有動作都靜止了。
雲過盡的呼吸跟心跳全部沒有——他死了。
雲翎腦中轟地一片空白,思維驟然停止,胸臆間反反覆覆只回響着一句話:爹死了,爹死了,沒了,沒了.....
她骨血相連的至親死了.....死了.....
那一剎,整個世界彷彿全暗下去,除開雲過盡胸口那個猙獰的致命傷口,以及膝下那一汪刺眼的血,她什麼都看不見。好半天后,她機械地轉動臉,看向雲舒,喉中的話幾乎是哽出來的:“你.....殺了爹?”
雲舒眸光復雜,沉聲道:“蓮生,你爹他......”
“你殺了爹!”他的解釋還沒有進行,便被雲翎的尖叫堵在那裡,她木然地望着他,宛如感覺不到悲傷與疼痛的木偶,喃喃着:“你殺了爹.....你殺了爹.....”
她低低自語幾聲,突然捂住了胸口,彷彿在承受着錐心的痛苦,那樣深入肺腑的疼痛中,身體裡嗜血的浪潮終於退潮般撤退,所有的神志在霎那盡數迴歸。猛烈的回憶不斷衝撞着她的思維,她頭痛如裂,方纔詭譎月色下,她在庭院裡瘋狂殺戮的畫面,她殘忍奪走一個個性命的場景,她化身爲魔虐殺錦若薇的場景,她親手剖開親生母親咽喉溫熱的鮮血飛騰出來的霎那,一幕幕全蹦出來,隨着雲過盡慘死的模樣一股腦衝進她的腦海。
“啊!”下一刻,她再也忍不住,捂住了頭,發出淒厲地尖叫,反身向着另一個方向跑去。
雲舒找到雲翎的時候,她正立在斷崖之上。殘存的血咒讓她的輕功高的離譜,雲舒足足追了一個時辰纔在這一方懸崖上找到她。
夜半的山風蕭瑟,雲翎立在千丈懸崖之上,單薄的身軀似乎隨時都可能被這風吹走。
“蓮生。”雲舒目測她腳下離懸崖的距離,有點心驚,道:“回來,別站在那裡。”
懸崖之上的女子反而後退了一步,她擡頭看着夜空,目光空洞,口中不斷呢喃着:“不,不是這樣.....這只是一場噩夢,我爹沒有死,我也沒有成爲爲血魔,沒有殺了我娘,沒有殺了六大派的人.....那都不是真的.....一定是噩夢......”
她徒勞的嘀咕了半晌,終是無法自欺欺人,苦痛地抱住了腦袋:“怎麼辦.....我沒辦法告訴自己這是一場夢,我把他們全殺了,我成了血妖,我成了真正的妖魔.....爲什麼會這樣?”
雲舒向她走來:“蓮生,跟我回去。我跟你解釋清楚。”
直到雲舒走到她眼前,她纔回過神,眼神裡夾雜着悲慟與憎惡,她猛然推開了雲舒:“你殺了爹!”
雲舒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有眼睛,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你把刀□□了爹的心窩!”
雲翎捂住了臉,失去至親的痛苦讓她說不出話來,腦中恍然憶起了昨天夜裡的畫面,那場景慢鏡頭一般回放,最後推近定格,那是記憶裡從未有過的溫暖時刻,在冰冷的年少歲月裡綻出絢爛的花。
那會,雲過盡摟着她,溫聲說,爹的蓮生,原來是這般標緻的姑娘啊。他笑了笑,還說,蓮生,這輩子,爹沒有得到幸福,但盼你得到幸福.....
雲過盡當時的神情她還歷歷在目,他用一種愧疚卻珍愛的眼神瞧着她,帶着從未有過的鄭重,像瞧着一件稀世的寶物。她被那樣愛意的眼神籠罩着,心裡暖的一塌糊塗,這些年自己所缺的天倫親情,所期盼的至親之愛,終能擁入懷中,人生至此圓滿,再無需在虛幻的夢裡卑微渴求,她幸福的無法形容,心裡只盼着,這遲來的幸福能久一點,更久一點。
然而,這幸福還未繼續多久,便被一把薄而鋒利的刀刃,倏然斬斷。
爲何?這究竟爲何?今晚的這一切究竟爲何?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