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挽風和虞娘從周文宣的記憶中走了出來,四周是幽暗的牆壁、鏽紅色的大鼎以及目瞪口呆望着他們的三個人。
所謂山中一日,世上千年,此時便能反過來推之,他們在意識裡彷彿過了幾百年那麼久遠,而實際上七靈香也纔不過燒了一大半而已。
基本上,通過扇子姑娘的翻譯,謝燕九和魏惜金大約都瞭解了這個故事的始末,只是有些地方因爲意識傳輸的太快,幾乎一晃而過,所以還不甚明瞭,而對於他們而言,這只是一個故事,可是走完了全程的陳挽風和虞娘還深陷其中無法擺脫。
陳挽風的眼睛緊緊盯着虞娘,面色惶恐而不安,他顫巍巍的張開雙臂向虞娘走去,不由分說的一把將她摟在懷中。
虞娘依偎在陳挽風的懷中,莫名安心,自從上次嘬手指事件之後,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擁抱她,而她等他實在太久了。
他們倆擁抱在一起,宛若一對愛侶,誰也不忍心將他們分開,過了許久,扇子姑娘才忍不住小聲問魏惜金:“……他們到底要抱在一起多久?”
“……”
“我腳站嘛了,我走動一下會不會破壞氣氛?”
“……應該不會……吧?”
幾乎同時,已經維持同一姿勢圍觀了半天的扇子姑娘一屁股坐在墩子上捶腿,而謝燕九則晃動了一下肩膀,魏惜金也以手攏拳,放在嘴邊佯咳了兩下。
陳挽風與虞娘一開始的確是還沒從悲傷的故事中走脫出來,不過抱着抱着慢慢的意識到自己不是周文宣和康貞兒,虞娘還好,反正她早就面對了自己的心意,只當是佔了便宜,可陳挽風就左右不是了,他本來對虞孃的心思就不定,他在乎她勝於任何人,卻傻傻的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歡她多一些還是依賴她多一些,況且他們一個是人,一個是殭屍,若真有情愫,那麼這段曠世畸戀要如何才能善終?
陳挽風一直過不了心裡這道坎,直到這次歷經了周文宣和康貞兒的故事,再面對虞娘彷彿撥雲見月,呼之欲出的感情波動讓他不知所措,所以後來回過神來,也不知自己是將虞娘繼續抱着好,還是將她推開好,這種內心裡天人交戰,在外就表現爲整個人石化了。
既然其他三個人該幹嘛幹嘛,陳挽風和虞娘就不好意思再抱成一團了,陳挽風微微拉開了一點距離,虞娘便面(無)無(限)表(羞)情(澀)的離開了他的懷抱。
謝燕九是最知根知底的人,他故意走到虞娘旁邊用手肘撞了撞她,睇了一個“姑娘手段高超在下甘拜下風”的曖昧眼神,得了虞娘一記白眼之後又轉到陳挽風身邊,悄聲對他說了句話:“尺寸不錯。”
陳挽風不明所以的望着他,他則露出欣慰的笑容拍了拍陳挽風的肩膀,然後眼睛往他下三路一掃。陳挽風下意識的雙腿夾緊,怪叫道:“不要露出這麼噁心的表情好不好!”
謝燕九哈哈笑着走到一旁去挖耳朵了。
謝燕九這一調笑,倒是緩解了陳挽風和虞娘之間的尷尬(也許是更尷尬),而魏城主一來與他們不是很熟,二來這種葷段子不好參與,三來顧忌到扇子姑娘在此,只好又攏手在嘴邊佯裝咳嗽了。
扇子姑娘擡起頭,天真又關切的問道:“惜金,你不舒服嗎?”
“呃……喉嚨有點癢。”魏惜金只好答道。
所以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但一定會離題千里,謝燕九調完這個,笑完那個,找了個地方坐下,然後懶洋洋的道:“現在怎麼辦,有人給我們解釋一下發生了什麼嗎?”
虞娘不愛說話,所以就只能讓陳挽風給他們解惑了,他們剛剛演繹了一次生死之戀,然而故事並未到此爲止,只是後面的那些曲折離奇的後續,他們只是以旁觀者的角度看着它們發生了,並未再像之前一樣參與其中。
陳挽風想了想,他試圖尋找一種更加清晰的表達語言讓人知道現在的情況。
周文宣和康貞兒正如大家所知的那樣,有情人未成眷屬。周文宣瀕死之際,康貞兒爲了救活自己的愛人,給他喂下了從奉靈神婆處偷來的“不死水”,卻沒有想到所謂的“不死水”其實是奉靈神婆收藏的“煉屍水”。
奉靈神婆是求生*很強烈的巫婆,大約對世上一切長生之物都有着分外的興趣,所以纔會不知從哪裡弄到的“煉屍水”,然而她發現那並不是真正的“長生不老藥”,於是她沒有用在自己身上,而是收藏了起來,結果被康貞兒用在了周文宣身上。
從某種角度,這水的確救“活”了周文宣,但其實那不是真正的“活着”,因爲它把他變成了不死不活的殭屍。
康貞兒死於奉靈神婆之手,如果她活着知道了真相,真不知這個可憐的姑娘要如何承受這一切。
最後,周文宣抱着奉靈神婆一起跌入泱泱渭河之中,當他醒來之後,他經歷了相當長的一段混亂的時期,這段時期裡他大部分時候都沒有自我意識,作爲一隻煉屍,他雖然服用了煉屍水,卻沒有經歷完整的程序,所以註定他是一隻失敗的作品,不過他也很幸運,一隻失敗的煉屍像他這樣最後不僅找回了自我,而且活了三百年,這實在是萬中無一的機率。
周文宣在清醒過來之後,記憶也一點一點的恢復,當他想起了一切之後踏上了歸鄉的路途,可是他的故鄉早已不復存在。
三百年的歲月變遷,足以使一切改變,國家滅亡,朝代更替,他和康貞兒一起待過的城鎮早就沒落了,成了茫茫荒漠中的幾堵殘牆。
找不到故鄉的他在荒漠中游蕩,後來就遇到了陷入狼羣的小扇子姑娘,小扇子姑娘將他帶回了地宮,之後的這段時間是他成爲殭屍之後難得的一筆溫暖,扇子和她的父親對待他就像是對待親人一般,於是他留了下來,成爲了扇子姑娘的“周叔叔”。
當然,“周叔叔”不會說話,但是會寫字交流,一隻像他這樣活了這麼久的殭屍,總有機會學到一些本事。
就像是必然的過程,不知什麼時候起,他的身體慢慢出現了退化,儘管扇子姑娘想方設法的挽救他,但他知道,對於一隻生無所戀的殭屍而言,這是最圓滿的歸宿……直到遇上那秀秀。
注意到那秀秀,是因爲周文宣發現三界鎮出現了一個可疑的金花老孃,三界鎮建鎮五十年,這裡的人不知道當年奉靈神婆的故事,而金花老孃與奉靈神婆不論的法術還是手段都太過相似,周文宣想起當時自己和奉靈神婆一起落水,很有可能這個老神婆也沒有死,而且藏在暗處繼續她不可告人的勾當。
由於追查他宿世的仇人,他才發現了與康貞兒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那秀秀,而且種種跡象令她懷疑,那秀秀便是康貞兒的轉世。
康貞兒臨死之前曾經許下諾言,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要償還這段情債,她依照許諾轉世,可他卻只能等待飛灰湮滅的結局。
可想而知周文宣承受了多少悲痛,而最令他擔憂的是,他發現那秀秀成了再一次成爲了金花老孃的獵物,金花老孃就是奪舍老嫗,她想要向上一次那樣將那秀秀據爲己有,以此作爲報復,可是這一世的那秀秀有自己的家人,不像上輩子那樣好得手。
爲了保護那秀秀,身體發生異變的周文宣穿上地宮裡的陪葬盔甲,他暗中破壞金花老孃針對那秀秀設計的陰謀,所以那秀秀以爲自己遇到的那些意外,其實都是金花老孃施得手段,目的在於名正言順的將她弄到自己的身邊。
他有幾次不得不出現在那秀秀面前,那秀秀終於發現了他的存在,她還像前世一樣勇敢、熱情、真摯,她是他永生永世最愛的人,可是人屍殊途,即將灰飛煙滅的周文宣只能迴歸於暗處,看着一遍一遍呼喊自己的她,忍痛斷絕這份持續了數百年的情緣。
後面的事,謝燕九、陳挽風和虞娘都已經知道了,正因爲他屢次的破壞,金花老孃最後被逼急了,想出了“河神娶妻”這一招,一旦那秀秀落水,就會被藏在水中的櫺鰌帶走。
陳挽風和虞娘突然的橫插一筆,挽救了那秀秀,而周文宣在於櫺鰌的搏鬥中身體再次出現損傷,不得不回到大禹神鼎中固元。
陳挽風儘量不帶感情的將這段往事交代清楚,他一邊說話一邊看着虞娘,或許是因爲虛幻的記憶實在太過深刻,他每每只要一想,如果這樣的事情真的發生在了自己和虞孃的身上,他心裡就一股一股絞心一般的疼。
虞娘與之相同。
跨越了三百年的恩怨情仇實在令人唏噓,扇子姑娘忍不住傷心的哭了起來,她哭着求魏惜金道:“我知道之前的事是我做得不對,求你一定要救救周叔叔,周叔叔太可憐了,他纔剛剛找到他的愛人……他卻連相認都不敢認。”
魏惜金柔聲安慰道:“你放心,魏某一定盡我所能。”
“但在那之前,要先救回那秀秀。”虞娘說着,起身走到昏迷的那秀秀旁邊,這個可憐的姑娘吃了太多的苦,至今還深陷於神婆的魔掌不可自拔。
虞娘摸摸那秀秀的額頭又摸摸她的脖子,最後她的手臂上找到了一枚三片針葉形狀的印記。
虞娘舉着那秀秀的手臂給大家看,而陳挽風則心有靈犀的道:“我們的目的是替屍王城找回城主,城主的目的是替扇子姑娘救回周文宣,而如果秀秀姑娘有個三長兩短周文宣勢必不肯獨活,所以解決這一串的問題只有一個辦法……”
虞娘齜了齜牙,謝燕九嘿嘿一笑,陳挽風森然冷笑了起來,毫不掩飾心中的惡意,他道:“我們去殺了那個老妖婆吧。”
對於陳挽風這麼直白的提議,小夥伴們盛意拳拳,欣然允之。
沒有一次的殺人提議像這次這樣獲得這麼多支持,不過在他們真的去提刀殺人之前,勢必要有所計劃。
周文宣此時在神鼎中固元,只有作爲尋龍派傳人的扇子姑娘才能幫他,所以扇子姑娘決計不能離開半步,而那秀秀被神婆下了妖法,隨時醒來就會發瘋,那秀秀現在就像一顆不定時炸彈,誰也不知道神婆還能利用她做什麼,如果神婆手中一直握着這個王牌,那麼交戰之際我方一定會投鼠忌器。
“我們必須先斷絕神婆對那秀秀的控制……”魏城主說到這裡,略有些懊惱,他道:“我這次出來的太匆忙,身邊什麼法器都沒有帶,不過鼠尾草的薰香有安神定魂的作用,如果弄來……”
魏城主還沒說完,謝燕九就得意一笑,道:“何必那麼麻煩,我這裡倒是有個好物。”
說罷謝燕九取出一套鎮魂金印,這金印在卜水縣柳家用過,好用得很……當然,只要豬隊友不出來添亂的情況下。他拿着鎮魂金印一個眼刀朝着陳挽風殺過去,陳挽風只覺得後頸一道涼氣。
魏城主過來拿起一枚金印一看,俊美的臉上先是一訝,而後露出微笑,讚道:“忘川古國的鎮魂金印?呵,果真好手段。”
忘川古國是滇州一個古早的傳說,甚至大多數人不相信它真的存在過,史書記載那裡是黃泉的入口,彼岸花的故鄉。
滇州多異族,蠻荒而不受教化,有很多地方外人根本進不去,所以忘川古國實際上是滇州深處一個與世隔絕的險惡之地,據說那裡盛產毒蟲和黃金,人人都會巫蠱之術,所以魏惜金贊好手段而不是好法器,因爲這套鎮魂金印十分難得。
難得遇到識貨之人,謝燕九更加得意了,不過他沒有多說來歷,只道:“扇子姑娘守護神鼎,勞煩城主您用這套金印鎮守秀秀姑娘,等到白天我們三個就衝上去殺了神婆,一切就都解決了。”
鎮魂金印鎮守那秀秀,就等於將那秀秀放進了保護罩裡,即便神婆做了再多手段,她一死和秀秀之前的聯繫也就斷了,此法倒是不錯,魏惜金拿着金印思索了片刻,道:“你們不需要我幫忙嗎?我看你受傷了,行動也是不便,不如你來守着罷。”
謝燕九最倒黴的是,他一身的傷都不是被敵人打傷的,不是被髮狂的那秀秀咬的,就是從墓道里滾下來的時候磕磕碰碰到的。-_-|||
他入地宮之後就做了處理,實際上都是一些皮外小傷,他自己也不很當一回事。
“我沒事,實不相瞞,鎮魂金印雖然有用,但那老妖婆活了幾百年,靈力非同小可,我怕她再施妖法來搶人,自己卻控不住,城主既然能破她的亡靈術,必然也能阻止她,還是城主留下方便一些。”
謝燕九倒是交代的一個大實話,他的優勢在於武力上的修爲,論起靈力修爲,雖然勝於一般修行者,卻遠不及他的師弟聶鳳,且看上一次鎮魂的時候,陳挽風輕易就阻斷了他對鎮魂金印的控制就知道了。
當然他不會承認陳挽風這方面的潛力比自己強,只承認陳挽風是佔了正宗茅山術的便宜,畢竟當時被阻斷的還有白族的高手莫山,兩大高手一同認栽……這事一定不能讓陳小子知道,不然豈不是得意死了?嗯,一定!
魏惜金本是一番好意,聽了這話也覺得有道理,而且他想謝燕九、陳挽風和虞娘一路而來,看他們的相處似乎交情十分深厚,或許自己這個外人不便參與其中,於是欣然應下。
待到他們將那秀秀擡在屋中間,謝燕九便將鎮魂金印遞給魏惜金,有意試探他的深淺,魏惜金立即知道他的意圖,不過並未說什麼,頷首接過金印,將之一枚一枚安置在正確的方位。
隨後他立於正東位置,擡手起指之際,金印開始顫動,魏惜金見狀也不驚奇,脣角噙笑,淡定自若,修長的手指隨意一挽,指若蝴蝶翩然狀,而那四枚金印不止立即停止顫動,而且同時往下一沉,小小的金印竟然如泰山壓頂一般,陷入地中一寸。
好強的靈力!
要知道地宮的地上鋪墊的都是石磚,陷入地裡一寸,這可要多強大的力量才能做到!
在場之人(包括殭屍)無不歎爲觀止,扇子姑娘崇拜又愛慕的看着自己的未婚夫,謝燕九當然知道魏惜金本事高強,不過心中暗暗腹誹,此人未免太過賣弄,陷地一寸也就罷了,姿勢不必這麼好看吧,蘭花指蝴蝶之指什麼的要不要一給機會你這麼風騷?
陳挽風比較淡定,目不斜視面不改色的抓住了一旁虞娘微微上揚的手臂。(這裡不需要我說明吧?)
總之,地宮裡的事就交給扇子姑娘和魏城主了,其餘人屍只等天亮之後殺到地面,端了神婆的老巢,殺了這個奪舍老嫗!
……不過,事情會這麼順利嗎?
作者有話要說:已經波折到令人無力的劇情,到底還要波折到什麼地步,作者才肯放過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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