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書房去,看見有個長方形的塑料盤子,裡面放着兩個帶蓋子的塑料食品盒,一個裝着稀粥,另一個裝着小包子。小包子很小,麪皮白白的,做得很精緻。她猜那是他在外面買的,因爲她不相信他一下就學會了做小包子,而且做得這麼好,連木亞華做的小包子也沒這麼細密的摺子,因爲木亞華說了:“包子好吃不在折多”。
她摸了摸兩個飯盒,還是溫熱的,也就不客氣,找個椅子坐下就吃起來。
吃完之後,她就把自己的電腦拿出來用,但發現他家沒WIRELESS,只好把他電腦上的CABLE拔了一根,插在自己的電腦上,開始查電郵什麼的。她已經好幾天沒上網了,有兩個編程的作業快DUE了,她就坐在那裡幹起活來。但因爲右手有傷,打字不利索。坐的時間長了,也覺得右邊的腿腳腫脹發疼,好像腿腳受傷之後,血液就只會往下運行,不會返回一樣,她只好爬到牀上躺下,想像他上課的樣子,想像他回家來後的情景。
下午一點左右,DR.CANG回來了,帶回來一個WIRELESSROUTER,一回家就馬上安裝起來,她就可以躺在牀上用電腦了。
然後他下樓去做飯,她也要跟他下去,說是要向他學習做飯。他勸了兩下,她不聽,他只好讓她下樓去。到了樓梯口,她試着自己下樓,把兩根柺杖放到下一級樓梯上,但卻怎麼也不敢邁步,好像一動就會頭重腳輕地掉下去一樣。
他說聲“還是我來吧”,就把她抱了下去。
她總覺得他抱她的時候特別公事公辦,象抱着一袋米一樣,除了重,就沒別的感覺似的。她想,是不是結過婚的男人就是這樣?對女性軀體見怪不怪了?烏鋼就不同,一接觸她的身體,馬上就有了反應。當然DR.CANG抱着她的時候,她沒辦法知道他有反應還是沒反應,但從他的表情看,是沒什麼反應的。
他把她放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返回去把她的柺杖給她拿來,順便批評一下美國的房屋構造:“這裡的房子大多數都這樣,臥室在樓上,廚房在樓下,家裡有病人或者老人就很不方便——以後你別拄着柺杖下樓,如果失去平衡,會摔下來的——”
她很感激,嘴裡卻說:“有那麼危險?”
“你可別大意,我媽有幾次差點從樓梯上滑倒,還有一次下到最後兩級時,以爲只剩一級了,一腳踏空,摔倒了——”
“那她人——沒事吧?”
“也拄了一段時間柺杖。老年人,摔傷了特別難以恢復——”
她想起木亞華講過的有關他媽媽的事,不知爲什麼,好像一下聯繫不起來一樣,總覺得那個惡婆婆不應該是他媽媽,她想不出那麼煩人的老媽怎麼會生下這麼一個——不煩人的兒子。她問:“你媽媽——她現在還在美國?”
“在我弟弟那邊,幫他們帶孩子。”
“你弟弟也在美國?”
“在T州——”
“他們有幾個孩子?”
“兩個,一兒一女——”
“那你弟弟——很幸福嘛——”說了這句,她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先入爲主的原因,她覺得他神情好像有點黯然一樣,就改口說,“其實這也是老觀念了,幸福不幸福,也不在於有沒有孩子——”
他顯然是不願意再談這個話題,扯到別處去了。她一邊看他做飯,一邊幫忙掐掐豆角。她覺得他做飯不是很老練,但也能做得熟。他見她認真地看他做飯,就警告說:“你看可以,不要跟我學,我是瞎做的,東的西的,土的洋的,全攪和在一起的——”
他說的不錯,的確是東西結合大雜燴。那頓飯,他們吃的是他前天熬的骨頭湯,昨天做的肉丸子,今天炒的豆角和青菜,還有從外面買回來的烤鴨,但主食是火腿三明治。他說如果她不愛吃三明治的話,可以吃粥。她覺得他做的三明治挺好吃的,就吃了一個三明治。
那天他就一直呆在家裡,沒再到學校去。他在書房裡用電腦,她在自己臥室用電腦,兩個人各幹各的,互不干擾。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他又下去做飯,而她又跟去,還是他抱她下樓。吃完了兩人坐一會,看看電視新聞,他再把她抱上樓來。
連着兩天都是這樣,除了吃飯的時候他把她抱上抱下樓之外,其他的時間,他們就各自幹着自己的事,他一般不進她的房間,有事就打電話聯繫,搞得她有種五十年老夫妻的感覺。說不好吧,兩個人又互敬互愛,他對她照顧得很周到;說好吧,兩個人又好像隔山隔水的,一點也不親熱。
那兩天她跟外界唯一的接觸就是木亞華和崔靈的來訪,她住在這裡的事,只有她們兩人知道。
木亞華是帶着小華來的,主要是來幫她洗澡的,順便也把這些天老師發的講義、佈置的作業、複印的課堂筆記什麼的幫她帶過來。小華一來就忙着看電視去了,DR.CANG寒喧了幾句,就到樓下去陪小華。
木亞華把這幾天老師講的內容給安潔過了一遍,安潔覺得聽木亞華講解比聽老師上課更有用,也更省時間,可能木亞華是從學生的角度來講的,所以知道學生最需要知道些什麼,不象老師,因爲自己懂,有時就覺得學生也懂,講起來不是隔靴搔癢,就是避重就輕。
她連連誇獎木亞華:“你講的比老師講的還管用。”
木亞華也不謙虛:“我也是教書出身嘛,在國內教書的時候,大家都說我是個教書的料。記得以前總聽說一句話:‘一個教師,如果要想給學生一瓢水,自己就得有一桶水。’其實有的老師雖然有一桶水,但茶壺裡煮餃子——肚子裡有貨,嘴裡吐不出來。我就不同,我有一瓢水,就能把這一瓢水全傳給我的學生。只要是我懂了的,我肯定能把學生講懂。”
“你以後當FACULTY肯定沒問題,不管哪個學校,只要你去試講一下,他們肯定僱你。”
“我就怕還沒熬到試講的地步就被人家刷掉了。學校僱人,首先就要看你的科研成果,有沒有爭取到科研經費啊,發表的PAPER多不多啊,要過了這一關,纔有可能試講。再說,象咱們外國人,英語總是好不過老美的——”
“你現在換了導師,發PAPER的數量肯定一下就上去了。我看他的學生都有發表PAPER——”
木亞華說:“算了,別談這事了,還有幾年呢,過幾天再愁還來得及——先說說你們,他怎麼樣?我是說,你們進展如何?”
安潔掩飾說:“什麼進展?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當然是你跟老康之間的進展——”
“我跟他有什麼好進展的?”
木亞華正要說什麼,小華和DR.CANG都上來了。木亞華笑着說:“我說帶幾個菜來給你吃的,但是DR.CANG說不用。”木亞華跟他開玩笑:“DR.CANG,你別做得太好吃了,當心把安潔喂胖了——”
他警告說:“快別這樣說,她最怕長胖了,你說了她就不肯吃東西了的。”
安潔笑着說:“我怕長胖,還不是因爲怕你抱上抱下不方便?”
木亞華意味深長地看着她笑,她知道木亞華一定是悟到別處去了,很想解釋,但因爲他也在跟前,她不好解釋,只笑了一下,擔心他怪她多嘴。
過了一會,木亞華趁幫安潔洗澡的機會說:“老康裝什麼正經?都已經抱上抱下了,還叫我來幫你TAKEBATH?他自己代勞不正好麼?”
“別瞎猜了,他抱我是因爲我拄着柺杖,上下樓不方便——”
“一步一步來嘛,先借你上下樓不方便的機會抱抱你,如果你不反對,再發展下一步——”
“算了吧,他不是那樣的人。我剛來的那一天,他甚至準備到辦公室去住的,是我害怕一個人呆在這個屋子裡,不讓他去,他纔沒去——”
木亞華喝彩道:“高人哪!聽沒聽說過‘欲擒故縱’?這就叫欲擒故縱!你想想看,如果你一來,他就打你的歪主意,那不把你嚇跑了?會追女生的男生是不會一上來就赤裸裸地‘擒’你的,更不會用武力,那樣得到的就不是女生全心全意的付出,只是一個肉體。要象老康這樣,慢功出細活,得人先得心。只要把你的心俘獲了,還愁不能俘獲人?”
不知道爲什麼,安潔感覺木亞華的分析不對,DR.CANG應該不是在欲擒故縱。她說不出什麼道理,就是一種直覺。她有點遺憾地說:“我說了你不相信,他的確沒打任何歪主意。”
“不是我不相信,而是客觀事實,男人嘛,就像貓兒,沒哪個不吃腥的。孤男寡女住在一個屋子裡,又還抱上抱下的——就算是柳下惠,也只能堅持一夜兩夜的,時間長了,誰能抗得住?”木亞華嘻嘻哈哈地說,“反正你也不怕他有什麼非分舉動——正求之不得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
木亞華指指外面,悄聲說:“你放心,只要你給他幾個暗示,他就會放開膽了。現在他是你的導師,你是他的學生,他肯定擔心萬一理解錯了你的意思,你去學校告他就麻煩了。所以你得給他——幾個明顯的信號——不然他肯定是——縮手縮腳的——”
安潔好奇地問:“你——不是對他很感興趣的嗎?怎麼會——鼓動我——”
“我不是對他感興趣,而是對他的美國身份感興趣。我早就告訴過你了,如果他沒人要,我跟他湊在一起也算兩人都不吃虧,但是如果有你這樣的小妹妹喜歡他,我當然是退居二線了——”
安潔不知道木亞華是真的這樣想,還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所以想成全她。她不太喜歡被人成全,尤其是在愛情問題上,好像她是個沒有競爭力的角色,需要木亞華來可憐她一樣。但是木亞華說的有關師生的事,她倒是比較相信,可能B大有什麼規定,不讓師生談戀愛,所以DR.CANG不敢造次。
她問:“B大是不是規定師生不能——那個?”
“沒聽說過,我以前在AMERICANSTUDIES那邊的時候,我們繫有個老師的女朋友就是系裡的學生,好像沒人管他嘛。後來他們兩人吹了,那個女學生轉走了,但也沒見那個老師受處分。”
“那你怎麼說——老康——是因爲師生的原因——縮手縮腳?”
“師生戀這種事,學校肯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沒鬧出事來,就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萬一鬧出事來了,就該那老師倒黴了。怎麼說老師也SUPPOSE比學生成熟吧?當然是老師應該負主要責任。男學生戀上女老師的是很少的,所以這事主要就看女生什麼態度了,如果女生鐵了心要把老師搞臭,總歸是有辦法的。”
安潔覺得木亞華分析得有道理,如果她是老師,在拿不準學生心裡怎麼想的時候,她恐怕也要三思而行。她想,照這麼說,指望DR.CANG主動來追她是沒門的了,只能是她首先讓他打消顧慮,讓他知道她的心思,不然他肯定不敢越雷池一步。
但她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他知道她的心思,或者說她已經做得非常明顯了,如果他還是不懂,那就是他不想懂。
崔靈來看她的時候,DR.CANG正好不在家,兩個人可以放肆地唧唧咕咕,也不怕他會聽見。出乎安潔的預料之外,崔靈反而比木亞華保守多了:“木亞華盡給你出餿主意,讓你丟人現眼。如果你主動投懷送抱,肯定讓他瞧不起你。女生在這方面一定要矜持一點,不然的話,後果肯定不好——”
安潔不解:“不是你自己當初說什麼‘一定要把他拿下的’嗎?”
“我說的是‘一定要把他拿下’,但我沒說‘一定要被他拿下’呀!”崔靈辯解說,“男人都是些敬酒不吃吃罰酒的傢伙,你對他主動,他反而瞧不起你;只有他自己吭哧吭哧追來的,低三下四求來的,百萬重金買來的,他才當回事——”
安潔開玩笑說:“想不到你這麼開放的人,在這方面會有這麼保守的觀念——”
“我開放,只不過表現在我愛了一個尚未離婚的男人,但我並沒有主動對他投懷送抱,他也是追了很久纔得到我的——你什麼時候見我跟別的男生——風流過的?”
這話還真把安潔問住了,她的確沒見過崔靈跟任何別的男生有任何親密交往,但怎麼她的印象中就認爲崔靈在愛情和性方面是比較開放的呢?
崔靈說:“我覺得他這麼刻意迴避你,總是有他的原因的。他是你的老師,又認爲自己在你受傷這件事上負有一定的責任,加上你姐姐提出要讓你到他家來住,他不好意思拒絕,所以就讓你來住了,他也盡心盡力地照顧你。你對她的意思,他一定也看出來了,既然我們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他這麼聰明的人,還會不懂?”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他的問題很嚴重,如果不是他自身有毛病,那就只能是——”
崔靈沒把話說完,但安潔懂她的意思。既然DR.CANG有過婚史,應該自身是沒毛病的了,所以崔靈吞掉沒說出來的話就是:“那就只能是他不愛你”。
安潔覺得這情場兩巨頭的分析都有道理,但不知道爲什麼,總給她一種錯位的感覺,好像木亞華說了崔靈該說的話,而崔靈說了木亞華該說的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