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節

安潔急迫地問:“真的嗎?那KIDDO翻譯成中文是什麼意思?”

姐姐好像被她問住了:“嗯——應該是——,哈,你怎麼到現在還在把英語都翻譯成中文來理解?有很多英文詞都不一定能找到一個對等的中文的,你用不着管它中文是什麼意思,聯繫上下文知道英語的意思就行了——”

“我知道要聯繫上下文,但是我連上下文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怎麼聯繫呢?你就說說這個詞的各種意思,讓我看看哪個最象——”

“這詞我也是到美國來才聽說的,實在不知道字典裡有幾種翻譯。我以前在國內的時候最愛用,什麼都要找一箇中文對等詞,到美國來之後,就基本沒摸過了,很少查字典,要查也查英英的。再後來連英英也不查了,亂猜。你說說當時是在什麼情況下說到這上頭去的。”

安潔把當時的對話揀自己記得的給姐姐學說了一遍,問:“那你說這個詞在這個上下文裡是什麼意思?”

“有了上下文,我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但是——”姐姐說,“我現在的中文真的是大大地退化了,這麼簡單一個詞,就想不出一個很貼切的翻譯來。嗯——我覺得應該相當於中文的——‘小乖乖’,或者‘小鬼’?因爲這個詞——傳達一種——親切溺愛——哎——說不清楚了,總而言之,可能他家有孩子,他在家說慣了,一不注意就溜出來了——”

“他家沒孩子——那你說他那句‘yougotme’是什麼意思?”

姐姐打趣說:“你沒翻譯成‘你得到我了’吧?嗯——英語就是這些常用詞麻煩,所以英語是‘大詞好學,小詞難用’,那些巨長的詞,其實意思很簡單,就一兩個意思,好理解,但是象‘GET’這種小詞,意思就太多了——”

“你在上下文裡幫我理解一下。”

姐姐想了一陣:“我覺得他並不知道你沒聽懂youdidyourhomework這句話,他以爲你聽懂了,而且以爲你借這句話的雙關意思跟他耍賴,想不做家庭作業了,還賴是他自己說過的——所以他說yougotme,意思就是說——你——鑽了他的空子——他被你鑽到空子了——可能覺得你聰明調皮,所以就用了KIDDO,在這裡是不是相當於‘你這個小壞蛋’‘你這個小調皮鬼’之類的?”

她想,原來是這樣,幸虧問一下姐姐,不然從那個“小乖乖”一陣亂推理,真的會以爲DR.CANG說的是“你得到我了”,如果興致勃勃地跑去取貨,那可就鬧大笑話了。

姐姐好奇地問:“你這個老師是什麼人?他說句話你這麼感興趣?”

她怕姐姐知道DR.CANG的已婚身份會覺得她荒唐,就推諉說:“沒什麼,只是怕自己聽不懂英語,鬧了笑話——”

她放下電話,少不得癡癡迷迷地胡思亂想起來:DR.CANG跟我說話,怎麼會用上“親切溺愛”的詞呢?她覺得不管是“小乖乖”,還是“小壞蛋”,或者是“小調皮鬼”,都是很親切的稱呼,如果不是父母對自己的孩子,那就只能是情人之間用用了。她把“小鬼”忽略不計了,因爲“小鬼”聽上去象是解放軍首長在對自己的警衛員說話一樣。

她突然想,崔靈說過DR.CANG可能有了新歡,難道那個新歡就是我?

她覺得自己這樣想有點厚顏無恥,但她發現厚顏無恥竟是一件十分快樂的事。她甚至懷疑中國人常說的“難得糊塗”就是“難得厚顏無恥”的意思。

她沒心思寫她的學術論文,卻把滿腔的學術熱情都用在她的愛情論文上:“論DR.CANG的新歡”,也許應該在“論”前面加上一個“試”字,這是她中國老師教的,說這樣寫聽起來就比較謙虛,我只是試着論論嘛,沒說自己的想法就多麼成熟,論錯了也沒什麼。

她發現她這篇論文還真不好寫呢,沒什麼relatedwork,不過DR.CANG說過,沒什麼relatedwork也是一件好事,說明在此之前還沒什麼人探討過這個問題,當然在下這個結論說之前要先做詳盡的research,不然的話,很可能不是沒有relatedwork,只是你自己沒發現。

她決定跳過relatedwork,先看一下自己掌握了些什麼數據:

DR.CANG幫她送過一次notes,主動的,跑得飛飛的,還進來坐了一下,雖然時間很短,可能屁股都沒坐熱,但總可以算一個證據吧?

他願意自己背黑鍋而不向系裡反映她抄作業的事,又想辦法讓她保住獎學金,這也應該算一個證據吧?

她在不經意中就把其他幾個抄作業的人都從數據中篩選掉了,於是就成了DR.CANG專門爲她一個人背黑鍋,專門爲她一個人佈置第七次作業,雖然這可以說是有點不嚴謹,但也不算造謠。DR.CANG說過,寫paper的時候,哪怕作者就自己一人,一般也都謙虛地說“we”,而不說“I”。既然第一人稱單數可以變成第三人稱複數,難道她不可以反其道而行之,把那些抄作業的“they”們換成“she”一個人嗎?

還有,他跟她談話的時候叫了她KIDDO,不管是故意的還是口誤,都可以算一個證據。這可能是最重要的一個證據,要麼放在最前面寫,一下就把人的眼睛閃花,要麼就放最後寫,壓軸戲,退場之前輝煌一把。

她想起DR.CANG說還要寫一點futurework,高瞻遠矚地展望一下今後在這方面要做的研究。她想,我這篇論文的futurework是什麼?是如何面對崔靈?

她饒有興趣地想,如果崔靈發現了這一點,是會痛不欲生,還是會奮起反抗?她估計一定是奮起反抗,以崔靈的聰明才智,特別是崔靈在偵探反偵探中表現出來的驚人能力,如果崔靈決計反抗,她會落荒而逃,大敗而歸。但她安慰自己說,愛情這種東西,最終還是看你愛的人怎麼選擇,他不愛你了,你再怎麼會偵探也沒用,就像DR.CANG的老婆,請了私家偵探又怎麼樣?還不是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漸行漸遠?

只有到了這種時候,她才真正成了“崔式情場法則”的熱烈擁護者:“情場如戰場,搶得贏的做主婦,搶不贏的做棄婦,搶得不輸不贏的做情婦。”

她強有力地論述道,也許這話聽起來有點強盜邏輯,做起來有點不仁不義,但如果我們不把這個“搶”定義爲動武或者使用卑鄙手段,也許這也不失爲一條很人道的愛情法則。搶得贏,實際上就是贏得了某個人的愛情;搶不贏,實際上就是不值得某個人愛;搶得不輸不贏,實際上就是愛情還不夠強烈,所以某個人還在猶豫不決。如果這樣理解的話,可能也只有那些搶得贏的人才能得到愛情,也才配得到愛情。

她正在爲自己的“強盜邏輯”沾沾自喜,突然想起DR.CANG還說過,樹立自己觀點的時候,就要想到別人會有什麼反對意見,你要未雨綢繆,在遭人批駁之前就考慮到這些可能出現的反對觀點,一一加以分析,證明這些觀點是不能駁倒你的觀點的。

她不知道她這篇論文的反方是誰,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論點和論據都有很多漏洞,不說別的,就說這KIDDO吧,她怎麼能夠肯定這就是DR.CANG對她的暱稱呢?不可以是對別人的暱稱,用在她身上只是一種口誤?她聽木亞華講過,說有的男人在做愛做到興奮之極的時候,口中常常不自覺地狂呼另一個女人的名字,結果被身下的女人一腳踢下牀去,造成終生殘廢。

這樣一想,她就覺得KIDDO肯定是DR.CANG對崔靈的稱呼,她覺得這不可能是DR.CANG對他老婆的稱呼,他們是同學,年齡應該是差不多大的,在學術上他老婆又比他混得好,他可能不會用這種稱呼吧?再說他們現在關係這麼糟糕,即便以前用過這個稱呼,現在也肯定廢棄不用了,只能是崔靈了。

於是她找了個機會,跟崔靈閒聊,聊着聊着就把話題扯這上面去了:“你男朋友叫你什麼?”

“當然是叫我名字啦——”

“他就直呼其名?不用個——親切點的稱呼?”

崔靈呵呵笑着說:“親切不親切,主要是關係決定的,而不是一個稱呼決定的。如果兩個人關係親密,不論叫什麼,都是親切的。如果關係不好,光叫得親切有什麼用?你沒聽說過我們中國民間慣於把自己的情人叫‘殺千刀的’‘該死的’?”

“那又不同,因爲怎麼樣也是一個特別的稱呼,我不相信你男朋友就叫你‘崔靈’——那——多生分?”

“我沒說他叫我‘崔靈’,我說他叫我的名字,‘崔’是姓,他只叫我‘LING’。當然他也會叫我SWEETHEART,HONEY什麼的,這個你知道的,在美國很普遍的,我倒寧願他叫我名字——至少比HONEY什麼的獨特一點,知道是在叫我。好在我的名字還比較好發音,但是我的姓就不行,很多老美不知道該怎麼發音,老是叫我‘KOO-YI’——”

“你沒英文名嗎?”

“我本來有個英文名,但我不喜歡,來了美國就沒用了。說了你可能會覺得好笑,我的英文名叫AGATHA——”

安潔不解:“爲什麼我會覺得好笑?”

“你不覺得好笑嗎?一是美國用這個名字的很少,這是所謂英國佬的名字,二來嘛——有點欺世盜名的意思——”

“欺世盜名?”

“AGATHACHRISTIE是個有名的偵探小說作家,你不知道?我在國內的時候,英語老師叫我們給自己選個英文名字,我那時正在迷她的小說,就選了她的名字——”

安潔對這些不感興趣,直截了當地問:“你男朋友是不是愛叫你KIDDO?”

“KIDDO?沒有啊——叫BABY倒是有的,但他沒叫過我KIDDO——”

既然DR.CANG不把崔靈叫KIDDO,那她就想不出他還會把誰叫KIDDO了。她問:“你說說看,如果一個男的——把一個女孩叫KIDDO,是什麼意思?”

崔靈想了一會:“這我就說不準了,是不是這個男的比這個女孩大很多,所以他把她當小孩看?”崔靈仔細打量了安潔一會,說,“你找了個OLDGUY?大你多少?我可警告你了,男人大女人太多了不好的,各方面都不好,生理心理都不好——”

“大十歲算不算多?”

崔靈撇撇嘴:“十歲就有點太多了——你男朋友比你大十歲?那肯定是結過婚的了——要不要我幫你調查一下他的過去?”

她慌忙說:“我沒男朋友,快別費心思調查了。”

安潔本來是想從崔靈那裡弄點信息的,結果什麼也沒問到,還差點把自己的事給說漏嘴了。她覺得崔靈是太精了,看上去好像是個大嘴巴,牀上牀下的事放嘴裡亂說,但仔細想想,卻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東西。凡是有可能暴露出男朋友是誰的信息,崔靈可說是一點都沒透露過,真不虧是搞反偵探的啊!

安潔覺得自己跟崔靈就恰好相反,好像一直都在注意守口如瓶,生怕說漏了嘴,但不知怎麼的,就把一些最不該說的話說出來了。崔靈是大嘴上加了個細密的篩子,鋪天蓋地亂冒也沒把重要東西冒出來。她的嘴可能還不算大,但她嘴上沒篩子,稍稍一冒就是惹事生非的東西。

好像唯恐她的“惹事生非”沒證據似的,有一天,木亞華突然打來一個電話:“我跟鍾新在鬧離婚,我現在要帶着女兒從家裡搬出來——”

她嚇了一跳:“你要離婚?爲什麼?我——我沒——叫你們離婚的意思——”

木亞華說:“你怎麼嚇成這樣?人家嚴莘也沒嚇成你這樣呢。我們離婚又不是因爲你在中間插足,你怕什麼?”

“但是——是我——告訴你——這事的呀——”

“告訴我是好事嘛,你不告訴我,我還在受他欺騙。想想就噁心,他在外面亂搞,回來還要——污染我——這人從來不戴套子的——呸!”

“你們非得離婚不可?沒——別的辦法了?不能——挽救了?”

“挽救什麼?出軌的男人有什麼好挽救的?有什麼值得挽救的?如果所有的女人都不挽救他們出軌的丈夫,男人就不敢出軌了——我對廣大女同胞的警世良言就一句:對出了軌的丈夫,格離勿論。”

“我就怕你——”

“怕我什麼?”木亞華嘻嘻哈哈地說,“怕我上茅房不帶紙——想不開(揩)?不會的啦,在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當年的一點感情早就磨沒了。現在即使沒有這事,也是過得彆彆扭扭的,特別是他那媽,我早就跟她處不好了,等那個嚴莘去受他媽的氣吧。我給嚴莘把話放這裡了,如果她真的跟鍾新結婚,不出三年,保證離婚,除非鍾新把他媽趕回中國去——”

安潔聽說離婚的事不完全是因爲鍾新的外遇,略微放了一點心。

木亞華說:“我決定帶着女兒從家裡搬出來,現在這話已經說出去了,但還沒找到住的地方,想在你那裡借住幾天,一找到房子就搬出去,你看行不行?”

安潔一聽,頭都大了,恨不得打自己幾個耳光:叫你多事!叫你多事!這下惹出麻煩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