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淨的街區,這裡是冬木市中地皮價值頗爲高的一塊,居住在這的,都是家底頗爲厚實的人,但唯一的缺點的話,就是白天有些太安靜了,到了晚上,更是很難在寬闊的馬路上見到人。
間桐宅邸也在此。
與遠阪不同的是,間桐所掌握着的靈土分散在全國,時至今日,靠着出租靈土也是維持生計的主要來源了。
禿頭,四肢如同木乃伊般的乾瘦,深陷着眼窩,裡面時不時透露着讓人不安的眼神,髒硯拄着木頭柺杖駝着揹走在自家的走廊之上。
才從地窖教導完小櫻後,老人的心中有了不可多得的滿足和欣慰感,此次的戰爭他並沒有報絲毫的僥倖,無論如何,以間桐雁夜的水準,只不過會連同着自身死亡一併結束罷了。
他發出桀桀的笑聲,像是朽木在摩擦一樣,他已經有了下一個六十年的詳細計劃,或者說,本來就避免外出的他,還不太知道今次戰爭的走向和變化。
但是,這具身體也要到極限了啊。
他考量着,過幾天是不是該抓住普通人來做蟲子的苗牀。
不過,雖然能食用他人的**實現長生,但靈魂卻依舊會劣化,兩百年前,就已經出現無法忽視的破綻了……留給他的時間,也不是無窮無盡的。
髒硯難得的嘆了口氣,露出了尋常老人的疲憊,蹣跚的拄着柺杖一步一步朝着客廳走去,室內的燈光無法照亮所有地方,他的影子在背後拖起長長的黝黑。
他輕輕的坐到客廳的那張椅子上,僵硬的臉上又浮現起詭異的臉色。
“哦呀哦呀,竟然會有客人來拜訪我呢,真是稀奇的很啊……”
他說話的對象是坐在他側方的那個人,那人的身體隱藏在燈光的死角處,漆黑的服飾,加上那深奧的掩蓋自身氣息的手段,連老人都是在這兒之後,才發現已經有人進入了。
悄無聲息的破除了間桐的所有防衛魔術,那個人,在進入等同於魔術工房的敵人腹內,卻像是魚兒進入了水一樣輕鬆至極。
“能不能告訴我一下,你的身份呢?客人?”
髒硯眯起眼睛,眼縫中的眼睛露出惡意。
乾乾脆脆的闖入到這裡,還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除了敵人以外不做他想,而且本來,與他有關的人,早就淹沒在了時光中了。
撕裂的聲音響起,從房間各個角落,那些看起來被打掃的乾乾淨淨的地方中,卻猛地鑽出讓人頭皮發麻的黑色蠕動的蟲物,只是一瞬間,客廳就變成了蟲洞,能將人徹底覆蓋並且頃刻吞噬的蟲羣朝着那個人涌了過去!
一聲簡簡單單的嘆息。
透露着物是人非的感慨。
那蟲羣組成的絕殺之幕被瞬間消滅了。
“什……?”
髒硯露出了驚訝,沒有火焰、沒有冰水、沒有風聲,一丁點魔術痕跡都看不到,那些覆蓋房間的黑蟲像是被橡皮擦給抹去了在此地的痕跡。
這不可能。
即便是遠阪家的火魔術,對蟲子有剋制作用,都不會這麼輕鬆,說到底,間桐的真正屬性是吸收,而髒硯也是靠這個吸收別人的生命力才能存活這麼久,而就算魔力,也都能送回**。
卻能這麼輕鬆的消除,那是與空間都緊密相關的大魔術。
“你是……”老人的臉上浮現起了回憶,他恍然,慢慢的說,“修拜因奧古?”
黑暗中的人動了動,那坐在木椅卻彷彿坐在王座的身影點了點頭。
“嘿嘿。”髒硯發出低笑,“魔道顛峰的人來拜訪我有什麼事呢?如你所見,瑪奇裡家族已經不是兩百年前的那樣了,而你是踏入根源之人,聖盃對你也沒有任何的吸引力。”
有一點他還是想錯了,並不是所有人都消失在了歷史中,還有一個人是與他有關,並且曾經聯合過的,那就是既是死徒之祖,也是第二魔法使的基修亞.澤爾裡奇.修拜因奧古。
不知道是不是基修亞的意思,房間中的燈光,如同日光一樣會轉移着方向,漸漸偏移到了他的身上,清楚的露出了那一張老面孔,洗滌熨燙的乾乾淨淨整齊的黑色神父服飾。
魔法使看了看髒硯,輕輕的說。
“羣青色和深灰色的和服,你也已經融入到了這個國家了啊,瑪奇裡.佐爾根。”
那纔是眼前腐朽的老頭原本的名字,而當他使用原名時,還是一個做事果斷的優秀年輕人,頭髮也都是飄逸的藍色,臉龐散發着桀驁不馴,說起來,跟早時的基修亞十分相似,懷有着高大的志向。
但如今。
無論如何,像一條陰溼的蛞蝓和吸血蟲罷了。
“已經很久沒有人叫過這個名字了,哪怕是遠阪和愛因茲貝倫也是,不停稱呼着間桐。”髒硯淡淡的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吧,修拜因奧古,你到底來幹什麼?當年創始聖盃時,你的態度可是很不屑一顧的。”
“本來,作爲已經踏足根源的你來說,確實不用如此心急,你也作爲高高在上的指導者,遠阪永人在你的授意下行動,兩百年後,找到我想幹什麼?”
“無論是永人,還是冬之聖女都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唯獨你還存活着,怎麼?佐爾根,還在追求着你的願望麼?”基修亞問。
“當然了……”髒硯撫摸着木頭柺杖,笑的有些滲人,“我這邊可是爲了實現長生付出了很多呢。”
長生……
基修亞面露遺憾,也有些慚愧。
“原來如此,長生啊,這就是你的願望,或者說,這是你間桐髒硯的願望……”
基修亞閉上眼睛。
“我是來,告訴你真相的。”
“真相?”髒硯重複了一聲,然後又冷笑了一聲,“還能有什麼真相?聖盃戰爭是爲了我等魔術師實現根源之路的儀式,對那些矇昧的人來說,或許是爭奪實現願望萬能機的殘酷比賽,但我可是曾經的御三家之一啊。”
確實如此,他所說的,也都是當時創建聖盃的真實,然而。
“真正的真相,這個世上只有三個人知道。”基修亞平緩的說,“一個是我,一個是黎墨,一個是易哲。”
“你說的,都是誰?”髒硯皺眉。
“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你只需要知道的是,永人成爲我的徒弟,是我在他還未出生前就定下的,遠阪家掌握的冬木市的靈脈,儘管在當初看來是我們偶然發現,但也已經是定好了的,連最初看起來是自願聯合的御三家,也都是定好了的。”
“什麼……意思?”
“土地的遠阪、系統構建的愛因茲貝倫,和令咒製作的瑪奇裡,是因爲聖盃戰爭需要你們,我才行動,而不是因爲你們……纔有聖盃戰爭。”
基修亞淡漠的說。
“包括安哥拉的污染,也都預先得到了,或者說,本來就是我當時從中引誘愛因茲貝倫做的,藉此,裡面盛滿了此世全部之惡的黑泥,英靈若是能抗下那惡,就能完成受肉,重獲**……有點類似第三法的靈魂物質化,不是麼?”
“那是愛因茲貝倫,是裡姿萊希的……”髒硯突然急促的說。
“看起來,你仍記得她啊,佐爾……不,髒硯。”基修亞看着他。
朽木的老人露出了彷徨的表情,那越來越腐化的靈魂,也代表着記憶的缺失,而隨着那個名字的重新提起,似乎又想起來了。
裡姿希萊.羽斯緹薩.馮.愛因茲貝倫,那是當年作爲御三家之一的,愛因茲貝倫的當家,又被他們稱呼爲冬之聖女,是一個美麗,且有大能力的大魔術師,還是……人造人。
爲了實現第三法,卻偶然創造出來的人造人,但機能等同於那些弟子們的師傅,也就是第三魔法的魔法使。
如今歷代的小聖盃的人造人們,都很像她。
“那是一個可以爲了悲願而產生希望的女人,不是傳統意義的溫柔和慈愛,也非神明前的巫女那般純淨,只是一個實現理想可以把自己當成活祭品的聖女。”基修亞輕嘆着說。
“基修亞.澤爾裡奇.修拜因奧古!!”
猛地,從那個腐朽的身軀,老人大力的詰問。
“你所說的真相是什麼!!”
“硬要簡單的概括的話,那就是……”魔法使的臉色有些冰冷,“你們都是利用工具。”
“工具……?”
“對,就是這樣。”
“有什麼目的?”
“單純的讓某個死掉的傢伙重獲新生,並且踏上那被穿透的世界之孔,吞噬根源。”
“你說……什麼?”
髒硯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看着他。
“不是爲了我等魔術師的夙願嗎!難道不是爲了人類的救濟,奇蹟的再現才做的嗎!”
“哦?從現在的你口中,吐出了人類救濟和奇蹟再現啊。”基修亞說,他看着像殭屍一樣的髒硯,說,“可你的願望,不是長生麼?髒硯?”
乾枯的老人停滯在了那裡,然後,是深入靈魂的回憶。
願望?創始的理由?那隻屬於自己的堅持……
瑪奇裡.佐爾根,不走常道的魔術師,在那年輕的時候,是懷抱着怎樣的不可能實現的理想,懷着最後的希望造訪了愛因茲貝倫和遠阪?
“人類的惡性,人類的弊端,這些的消除,就是那個優秀的年輕人懷有的,背離世界之道的想法。”基修亞看着已經與記憶中完全不同了的髒硯說,而他的話的每一個字,都讓髒硯渾身一顫。
基修亞的眼中終於出現了一絲憐憫。
這些被當成工具的,是真正的人類,即便是魔術師,也還是人。
永人和冬之聖女已經不在了,唯獨這一個人,還扭曲着自己活着,爲了親眼目睹將來,不惜將自己變成這幅模樣,悠久的歲月像是劇毒,腐蝕着他。
就跟易哲與黎墨一樣遭受着。
但,他不是那兩個人。 шшш ⊙tt kan ⊙C○
最終,遺忘了最初,成爲了只追求永生的怪物,從瑪奇裡.佐爾根,成爲了間桐髒硯。
“我到這來就是來送你一程的,佐爾根。”基修亞說,“這是我僅有的,對如今的你,最後能做的仁慈了。”
“仁慈?”髒硯迷茫的說
利用的生活。
腐化的如今。
徹徹底底成爲了一個怪物的髒硯卻沒有對自己的欺騙而憤怒,他只是低聲詢問了一句。
“裡姿希萊,是爲了這種個人的目的,才死的麼?”
“是的,不是爲了他們的悲願,和你以及永人的執着,只是因爲另一個人的私自**,而死的。”
老人坐在那,垂着頭,然後發出了咆哮,那糾纏的聲音,很難讓人感受他的心情,有着惡毒,卻帶着讓人同情的悲傷,有着曾經的希冀,也有絕望,更多的,還是那種無奈,他那殘破的身軀不停的在咆哮。
緊接着,是他身體的崩潰。
“啊啊啊啊啊——!!!”
因爲他的激烈動搖,蟲子們也在蠢蠢欲動,吞噬着這具已經不算太完好的軀殼。
基修亞嘆了口氣,最終還是親自動手,結束了當年參與的御三家中的最後一人。
……
嘗試着重現第三魔法使奇蹟的弟子們,耗費九百年的徒勞的終點,就是裡姿萊希,這個偶然製造的人造人。
本應該歡迎的,因爲這是他們的目標。
但是,這是和他們技術、努力完全都沒關係的,純粹的偶然,變異得到的產物。
就算她能再現第三法,也同樣如此。
魔術師們極力使用自己的技術想要製造超出她的成品,但最終還是沒能做到。
人之手能製造超越人類的東西,卻不能做到救贖人類的東西,屈服着自己才能的魔術師們,選擇了死亡亦或是離開。
剩下的是繼承了魔術師理念‘人類救濟’的人造人們。
但裡姿希萊的重現是不可能的了,而哪怕是她,使用再大的魔術,也無法拯救多數人類,最終,不如將她魔術迴路分解,置換——那就是大聖盃的考量,儘管最終成爲了某個人復仇的道路。
愛因茲貝倫需要理解和協力的人,因爲他們是人偶,沒有在外面生存的技術,也無法承受人類社會的複雜。
最終,到達那裡的,是瑪奇裡.佐爾根,爲了消除世間惡性奉獻一切的魔術師。
他看到了那個奇蹟的人造人。
美得讓人窒息,她不老不死,但卻脆弱的可怕,呆在城堡裡,重複着每一天,擁有着這樣的詛咒。
他想要幫她,也是爲了他自己的願望。
在亞利桑那州的荒野下,穿着天之服的人造人,在遠阪永人、佐爾根和基修亞的眼中成爲活祭品,消逝在了光的另一端。
即便時至今日,願望和理念扭曲了,聖盃也扭曲了。
但在那個冬天的白色的城堡裡,還執着的年輕人和脆弱的人造人相遇,乃至跟日本的遠阪永人碰面時。
他們都懷着各自有意義的想法。
但其實,是被利用的嗎?
分解的間桐髒硯閉上眼睛,他沒有反抗,也無法反抗基修亞殺他的魔術。
霜白的城堡,樸素的房間。
他又好像回到了那裡,美麗的白髮人造人半靠在牀上,眼中沒有人類的複雜,年輕的魔術師感到了複雜的悲傷。
“讓我成爲你的理解者吧。”
他堅定的說。
髒硯長長的嘆息後,迎接了永無止境的黑暗。
……
基修亞走進那陰暗的地下室,對魔力的感知,他很快速的就找到了這裡,因爲在這蠕動的蟲海中,還有一個不相關的人。
他伸手一點,那蟲海就像是碰到了天敵一樣紛紛逃竄,讓開了一條筆直的道路,基修亞慢慢走過去,俯視着面無表,眼神也無光的小女孩。
基修亞皺皺眉,最終還是低身下去把她抱了起來。
“爺爺呢……?”
沒有反抗,或是已經不想做任何事的小女孩,低聲問。
“死了。”
小女孩一頓,又低聲的問。
“叔叔呢?”
“不知道,多半,也死了吧。”
基修亞不再說話,抱着小女孩走上了階梯,走出了間桐的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