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機洞前,李修盤坐的身子,本來背脊挺得筆直,此刻他的頭卻忽地垂下,李若乘見狀,大驚失色,連忙一探李修的鼻息,發現李修的氣息已經非常微弱,已進入瀕死狀態。
此時暮色已經降臨,李修進去的時間已有了兩三個時辰,看這情況,是遇到了大麻煩,生死只在須臾之間。李若乘從來沒有元神出竅過,不知其法,否則她會毫不猶豫前去幫手,眼睜睜看着李修的氣息越來越微弱,體溫快速下降,她來回踱步,苦思對策。倒是被她想到一法,只見她盤坐在地,咬破舌尖,噴出一口精血在鳳梧古琴之上,然後彈起了一首她也略顯生澀的曲子,這首曲子可以說是紅蓮教的禁曲,被她偷習得來,從不敢彈於人前,此刻卻已顧不上那許多,要用畢生修爲,來幫助李修還陽!
“咚咚咚”,墳墓裡的人還在繼續不停地撞擊棺槨,撞了也不知道多久,麻衣老人卻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突然,只聽“嗤”的一聲響動,墳頭冒起一陣青煙,從中猛地伸出一隻青白色的小手,緊接着,他的腦袋也掙脫土層,又過了片刻,他整個人都爬出了墳墓。這明顯就是一具屍體,只有五歲左右,頭髮全都掉光了,眼眶深陷,牙牀外翻,奇醜無比,他身上不着片履,瘦骨如柴,有着許多屍斑和屍毛,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惡臭。這具孩童屍體卻還陽了,他體內煞氣滔天,兩腳踩在墳頭,雙手叉腰,仰天長嘯!
“好,很好!”麻衣老人撫掌笑道:“屍狗,現在你去將他吞噬,他便真正地屬於你。”
屍狗長嘯過後,並不服從,轉身過來,面露兇相,對麻衣老人齜牙咧嘴,眼看就要撲殺過來。
“你是我從他身上剝離出來的七魄之一,沒有我的點化,即便萬世萬載也不知其然,如今我已將他的元神割成碎片,成了盤中餐,供你吞噬,很快你就能轉世爲人,這是你唯一的機會,去吧!”麻衣老人不慌不忙,依然不吝指引。
屍狗對轉世爲人這四個字反應非常強烈,果然朝李修撲去。
正在這時,忽然一陣琴音打破了空間的阻隔,居然強行穿入這個幻象空間,只見那湖面之上,徐徐升起了一座紅色蓮臺,那紅色蓮臺之上有一陣一陣的光雨垂落而下,落入湖中時,頓時一片幽暗,頃刻之間,湖中所有生物皆死絕,湖面浮滿了魚羣,但很快,死魚血肉脫落,成爲白骨,原本在湖面嬉戲的鸕鶿、鵜鶘和燕鷗等,皆不能倖免;緊接着又一陣光雨落下,湖中卻是五彩斑斕,只一下,白骨生肌長肉,魚羣和鸕鶿、鵜鶘等又活蹦亂跳起來。
“嗯?”麻衣老人居然動容,道:“紅蓮老妖?你敢壞我好事?”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陣陣琴音從遠方傳來,很快整個幻象空間都是這種琴音,本來只有湖面的一座紅色蓮臺,也是猛然增多,除了麻衣老人鎮守的那個墓園,整個空中全都是紅色蓮臺,光雨還是一陣一陣,一生一死地轉變着。
屍狗茫然四顧,只因爲在這須臾之間,他失去了李修的痕跡,他的眼前,只剩無數條晶瑩透亮的細線,那被切割成無數碎片的元神,憑空消失了。
“原來如此,匡若虛,我還得感謝你,助我領悟靈寂的玄機!”一道聲音傳來,在麻衣老人身前,出現了一個身影,正是李修。這時候的李修,即便是麻衣老人的瞳孔也不由得一縮。
李修道:“如果沒有你,我對‘死’的領悟還沒有如此深刻,生死轉變好比輪迴一場,領悟了死的意義,才知道生的道理,元神本無形跡,陰陽先後乘,元神不出,外丹無根,過去我執著於六識的生滅,陷入誤區。魄爲陰神,爲罪孽所累,絕其所累,則魂魄相交而生元神。想當初我在肉身即將寂滅之時,誕出元神,離體出竅,不明所以,這才明白,陽爲靈覺虛玄,陰爲夢想顛倒,我已明吾,即爲喪吾!匡若虛,你看我這一手變化如何?”他隨手摘下一座紅色蓮臺,這蓮臺本來也無形跡,只是遵循着李若乘的還陽意志,乃取生之道,那琴音本身卻是死的極致,琴聲一過,血肉成灰,而成白骨。李修雙掌一合,陰陽相會,將紅色蓮臺搓成一塊圓盤,李修吐了一口氣,落入圓盤之內,竟長出一株白蓮來,生氣充沛,竟然接連開出七朵蓮花。
李修此刻表面上無喜無悲,獲得了開悟,整個元神都呈現一種瑩瑩寶光,虛玄之間,若有若無。李修被切割成無數碎片之時,正是領悟了其中的道理,而知十二會,猛然化身爲一千兩百九十六個念頭,他勇於捨棄,卻反而讓這一千兩百九十六個念頭活了過來。這就是陰陽先後生的道理,直到此刻,李修纔算是走上了正途,明白了元神的出處和用法,此乃靈寂境界。
“好,很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人。”麻衣老人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道:“孤陰不生,孤陽不存,你如此年輕,對生的領悟就已踏入一個全新的領域,有朝一日,你我必會相見,我在冥海仙山等你!”
“我命由我不由天,冥海仙山到時候我會去走一遭,但現在卻留你不得!”李修翻掌摁下,麻衣老人只不過是一個念頭,對付李修全憑他所佈置的陷阱,此番根本無力抵抗,被李修給抹殺個乾淨!
屍狗見狀,出於本能反應,好似失去了至親之人,他目眥欲裂,立刻狂化,朝李修撲殺過來。
“滾開!”李修毫不猶豫,翻身一個後踢,將那屍狗踢得四分五裂!
呼的一下,幻象空間消失不見,李修還是站在千機洞內,在他的跟前,癱着一個少年。
如果說之前在往生嶺上所見的江家少年是經歷過酷刑,那麼這個少年就已經不能用酷刑所能形容,滿身潰爛和膿瘡,皮肉外翻之處,竟有蛆蟲,白骨可見。讓李修都不得不佩服的是,即便是這樣,眼前的少年依然還意識清醒,他緩緩睜開眼皮,疲憊地看了李修一眼,想要說話,但他的口腔中也滿是膿瘡,嘴巴微微動了動,立刻膿血外滲。他沒有頭髮,他的頭上有一道縫合的長長傷疤,很明顯被開過頭顱,李修實在沒有想到,那吾弒竟有如此精湛的醫術,爲了從這個少年身上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
李修知道剛剛自己進入的幻象空間,實際上是此子無意識間所釋放,此子乃是一個蠱鼎,匡若虛在他的識海之中留着東西,吾弒想必已從他身上得到了極大好處,才法訣有成,功力大增!此時的少年,要麼救他一命,留在身邊,要麼殺死,給他個痛快,等於是絕了後患,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但是李修又怎麼對這樣一個人下得去手?何況此子的求生意志如此強悍,日後必有非凡的成就,李修已收了一個李若乘,此番他更想親眼見證此子的成長之路。
吾弒給這少年動過開顱手術,李修因禍得福,此時已經真正踏入了靈寂境界,要想洞察這少年的秘密,根本不需要像吾弒一樣,去研究他的大腦區塊和腦部神經等,何況剛剛李修已將匡若虛的那個念頭和匡若虛留在少年識海之中的屍狗給鎮殺,等於是給少年密封的識海開了一道口子。若想救下此子,須先取走隱患,李修伸手朝少年的腦門一探,只一下,就被他攝出一個東西。
居然是一枚黑蛋,拳頭大小,這枚蛋同樣不是實物,而是一枚魂蛋。
想不到匡若虛將這少年當成蠱鼎,養的居然是這樣一個東西。
李修既然決定救下這名少年,便沒有再猶豫,將其攝走,朝洞外掠去。
李若乘以還陽意志全力以赴運轉禁曲,被震傷了內腑,精神萎靡到了極點,但她還是繼續守護在李修身旁,她也不知道自己成功了沒有,她能感覺到李修的呼吸雖微弱,卻變得均勻,她已知李修度過了難關,頓時放心了不少。忽感覺到千機洞裡有所動靜,李若乘連忙抱起古琴,嚴陣以待!但見李修的元神攝起一個身軀破爛的少年,朝洞口掠來,李若乘大喜過望,胸中一口氣散去,立刻後續乏力,眼前發黑,暈倒在地。
李修見狀,知道自己此行幸虧有李若乘相助,否則危矣,他的元神並沒有迴歸肉竅,而是攝起銀河圖,將肉身、李若乘和少年捲起,化爲一陣清風,朝藏經閣方向飛去。
李修此時的元神已成渡船的水,只要法力強大,理論上可以移山填海,不在話下,何況只是移走幾個人。
藏經閣地下法壇,因李修取走了銀河圖,給張魯直帶來了很大的麻煩,他之所以能夠映照吾氏先祖的法相,主要是因爲銀河圖裡有吾氏先祖的意志殘留,千百年來,石像看似死物,實則不然,最起碼做出了吾氏先祖並未隕落的假象,成功欺瞞了七十二尊金甲山神,否則那金甲山神怎會聽從張魯直的調遣?李修取走銀河圖,等於切斷了這重關聯,七十二尊金甲山神立刻遁地逃走,李修不明所以,走後不久,這尊吾氏先祖的石像也轟然破裂倒塌,化爲塵埃。張魯直好不容易纔將陰神迴歸體內,霍然間,一直在旁調息療傷的吾四,經過幾個時辰的療養,已恢復了大半傷勢,正好也睜開眼睛,提劍殺來。
“吾四,你幹什麼!”張魯直呵斥道。
吾四不由分說,只顧拼殺!他乃是吾弒的影子,刺客出身,幹掉了吾喪之後,等於是完成了吾弒最後的任務,他的好處就是吾弒留下的江家少年,不過那凡人體質的小子就是個廢物,在他看來毫無價值可言,他與吾弒虛與委蛇,只是爲了恢復自由之身罷了。
也幸虧吾四對江家少年不感興趣,如果他此刻還在千機洞裡,不用吾弒動手,也會死在那幻象空間之內,吾弒這一招,對他可謂是殺人於無形。
“你瘋了!”張魯直對付吾四,交手十餘招,逐漸手忙腳亂起來,難是敵手。
“張魯直,你可願放棄這座法壇?”吾四一番試探,心中有了底氣,也沒有立刻殺死張魯直,而是收劍站在一旁,舔了舔嘴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