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勰溳原以爲那個聚會的提議只是李清洋興頭上的一句客氣話,沒想到第二天就接到了他的電話,他的語氣一貫地冷淡,只是將時間和地點通知於她,再沒多一句廢話。
掛上電話的時候,她不自覺地就皺了眉。老實說,她並不覺得和他們有什麼相聚的必要。她從不認爲,她與他們會是一國的,從前是,即使她現在與樑易晟在一起,也不會改變什麼。
更何況,她心裡明白,那趟水已經夠渾,她是決計不會去趟的。
然而,週末的時候,蕭勰溳還是第一個到達了約定的地點。樑易晟沒有告訴她,就是不想她勉強自己出現在那裡,可是同樣的,她也不願意看到他一個人面對他們兩個人。
蕭勰溳給自己要了一杯咖啡,從邊上一綹雜誌中隨便抽出一本,慢慢地翻看着。
第二杯咖啡還沒喝完的時候,對面就有人坐下。她擡起頭,合上雜誌,對李清洋笑了笑說:“來啦?”
既然他是以朋友的身份約了她,那她也不用像對嘉賓一樣那麼客氣吧?
蕭勰溳今天沒有化妝,其實不上節目的時候,她都儘可能地素面朝天,甚至連護膚品都極少用。現在既然他已經認出了她,也就沒什麼再需要掩飾的了。。
李清洋望向她兩頰透出的那一片粉,微微笑了笑。這是見面以來,他第一次那麼自然地對她笑。
此時服務員正好走了過來,遞上菜單,微笑着問:“兩位需要點菜嗎?”
李清洋的目光轉向桌上那杯她快喝完的咖啡,點頭示意說:“再等等,先要一份紅茶,一份綠茶。”
服務員轉身離開後,又是一片靜默。
蕭勰溳低下頭,拿起剛剛被她擺到一邊的雜誌,繼續看了起來。
一頁頁地翻着,也不知道翻了多久,那些字符沒有一個進入腦中的。然後,她的餘光瞄到桌面上有一個細長的盒子正被慢慢地推過來。
她擡起頭,略帶不解地看着他。
李清洋笑着說:“你的東西還給你,不是很喜歡嗎?”。
不用打開,她就知道里面是什麼。她也笑了笑說:“它只屬於適合它的人。而且這條項鍊的價值已經遠遠超過了它本身。”
“一條區區數千塊的項鍊換一個夢寐以求的機會,的確很值。”李清洋慢慢地從煙盒裡抽出一根菸,在桌上一下一下的敲擊着,臉上是明顯的嘲諷。
蕭勰溳臉色變了變,但很快恢復了笑容,說道:“不錯,對我而言,機會比項鍊重要得多。我還沒有謝謝你,讓我得到這次機會。”
李清洋皺着眉,叼上那支菸,然後從風衣口袋裡拿出一個打火機,用左手擋住風,右手點上,吸了一口,又吐出一團雲霧,緩緩地說:“什麼東西重要,你真的分得清楚嗎?”他看了看那個盒子,又問:“你確定你不要了?”
蕭勰溳把盒子推回到他面前,說:“它已經給我帶來好運,我希望,以後也能給真正擁有它的人帶來運氣。”
李清洋不再說話,一口一口地吸着那支菸。
蕭勰溳繼續低頭看雜誌,再擡頭的時候,桌上的盒子已經不見。心裡某個角落裡有什麼東西正在下沉。她不知道自己分不分得清什麼東西重要,但是很早以前,他就教會她分清了愛與不愛的區別。
這樣的沉默僵持了半個小時後,樑易晟和夏晨曦才同時從門口走了進來。蕭勰溳擡起頭,對他們笑笑。
樑易晟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你怎麼來了?”
她沒有回答,只是往旁邊挪了挪位子。
她真是給了他一個驚喜。樑易晟笑着坐到她身邊,說:“正巧在停車場碰到晨曦,就一起進來了。”
夏晨曦把手裡的包遞給坐在那裡的李清洋,然後脫下外面的大衣,坐了下來,一臉的笑容,“都來得這麼早,不是八點嗎?”
蕭勰溳轉頭看向李清洋,他竟然還還一副“你能把我怎麼樣”的表情。
他特意早約了她一個小時,就是爲了說剛纔那些?不過,他倒是瞭解她,知道她不會拆穿他。
夏晨曦好象一點都沒有變,還是當年的學生打扮,臉上是她永遠不會有的稚嫩與純真,一看,就知道是被保護地很好的那種人。蕭勰溳從未覺得她漂亮,可是不知爲何,她給人的感覺就是一種甜,而且是所有人都會喜歡的那種甜。
蕭勰溳微笑着對她點頭說:“晨曦,很久不見,你真是一點都沒變。”
“是誇獎嗎?大洋總說我在裝嫩。不過,你倒是變了不少,越來越漂亮了。”夏晨曦客氣地說道。
很多人誇過她漂亮,她知道那些話都是出自真心的讚美,每一次,她都會笑着說“謝謝”,那是因爲他們都沒有看過她以前的樣子。
可是,夏晨曦不同,所以對於那一句“越來越漂亮”,她再無法輕鬆地說出那句“謝謝”。
李清洋抽出一支菸遞給樑易晟,樑易晟微笑着用手擋了下來,說:“我已經戒了。”
他的那隻手在空中停了一會,眼神觸到蕭勰溳的目光,好象突然明白了什麼,又把手收了回來。然後,自顧自地又點上一根。
這已經是他從進來到現在抽的第四根菸,蕭勰溳的眉頭擰成一團。
他以前是不抽菸的,那時候,班裡每個男生都喜歡在課間的時候跑到樓頂上抽菸,然後一身煙味地回來。每次經過她的位置,她都會微微地皺眉。只有他身上永遠只有淡淡的不知道是什麼味道的香味。
也經常聽到那些男生對他起鬨,自己也曾經問過他一次:“你不覺得不抽菸很沒有男人味嗎?”
當時他把臉轉向她說:什麼男人味,是臭味吧?而且,你不是不喜歡聞煙味嗎?”
回憶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東西,如果美好,因爲已成過去,所以想起的時候會覺得心痛;如果痛苦,因爲曾經經歷,想起時也只會再體會一次當時的疼痛。
她討厭任何無謂的回憶。
當煙霧再次充斥在蕭勰溳的眼前時,她再也控制不住胸口的那股憋氣,連續着咳嗽起來。
樑易晟連忙伸出手替她輕拍着後背,又看了看她面前那杯絲毫未動的綠茶,然後極其自然地把他剛剛喝過那杯水遞給了她,說:“你怎麼樣?”
蕭勰溳接過水,喝了一口,微笑着說:“沒事。”
樑易晟不放心地看着她,轉頭對他們解釋說:“她有哮喘,長時間的煙味會讓她受不了。”
三個人的目光同時盯住了李清洋,夾在手中的那支菸上有白色的煙霧在空中盤旋上升。李清洋笑了笑,然後把剩下的大半根菸掐在桌上那個水晶的菸灰缸裡,說:“抱歉,我不知道。”
這段插曲過後,氣氛頓時冷了下來,四個人默默地吃飯,再找不到其它話題。確實,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共同的話題。吃完這頓飯了,依然會各奔東西。
然而,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樑易晟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刀叉,擦了擦手,說道:“我有話要說。”
所有人都擡頭看他,但是他只是握住邊上蕭勰溳的手,對對面的兩個人說:“我想請你們做一個見證。”
然後,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圓絨盒子,轉頭看向她,臉上是極認真的表情,蕭勰溳心裡一顫,聽到他說:“今天是最好的一個機會,我不想錯失。”
“蕭勰溳,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時間彷彿停滯下來,空氣中的一切都變得陌生,她只看到樑易晟打開盒子,一片耀眼的光芒遮住了她的眼睛,然後他慢慢地跪在她面前。
周圍有掌聲響起,此起彼伏,她不敢去看對面兩人的表情,可是就算看了,那與她又有什麼關係?
幸福觸手可及,只要一伸手,此後她的人生裡就不會再有寒冷和無望。她知道如果這一次,她再次推開,不見得還會有第三次的機會。
樑易晟特意選在他們面前求婚,就是想要告訴她:他是真的愛她,真心誠意地想要給她一個家。
她最想要的,一個家,一個不是她一個人的家。她曾經親手推開過一次,這一次,她還會不會有勇氣再次推開?
她閉上眼睛,想起三年前匆匆趕來把她從滿屋的酒瓶中抱起來送到醫院的他,想起兩年前的除夕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他,想起去年握着她的手跟他說“我喜歡這樣”的他。
還有什麼不能滿足,他已經愛上了她啊,愛上了!
那麼,就這樣吧!從此,她不會再討厭回到只有她一個人那個房子,不會再在半夜醒來時獨自面對四周冰冷的牆壁。
有兩滴眼淚從她閉着的雙眼裡落下,原來,她竟然還是會有眼淚的。
蕭勰溳點了點頭,再睜開眼的時候,右手的無名指上那枚奪目的戒指正慢慢往上移動。她的手輕輕顫了一下,不自覺地就彎了下來,戒指停在了指節處。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她會改變決定的時候,蕭勰溳忽然露出一個笑容,無比燦爛,那樣美麗,甚至遮住了那枚戒指的光芒。她將手往前伸了伸,笑着說:“你總是知道我最喜歡什麼。還不快戴上,不怕我後悔嗎?”
樑易晟滿足地笑着,然後極溫柔地繼續替她戴上那枚戒指,終於,她的無名指被戒指牢牢地套住。
尺寸不大不小,正好合適。
蕭勰溳轉過頭時,看到夏晨曦已經發白的臉。
她既然已經作了決定,就不會允許再有任何的改變。所以,她裝作沒有看到她眼中的溼意,微笑着說:“謝謝你們。”
這是一句極爲真心的道謝,每個人都會長大,他們曾給她的人生上過最爲重要的一課,如果沒有他們,何來今天的蕭勰溳和樑易晟?
李清洋將夏晨曦冰涼的手握到桌面上,緊緊地握住,然後笑着說:“你這句謝謝未免說得太快了,我和晨曦還沒恭喜你們呢!”他轉頭看向夏晨曦,說:“晨曦,我們要道喜吧?”
夏晨曦渙散的眼神漸漸有了聚焦,她看向李清洋,似乎想要確定什麼。而他臉上的笑容太盛,幾分鐘後,她終於絕望。
於是,她轉過頭,臉色慢慢恢復過來,用發顫的聲音說道:“恭喜兩位。”
“謝謝。”這一次,是樑易晟開了口。
蕭勰溳看着手上的戒指,對樑易晟微笑。
不久之後,她就會有一個家,一個屬於他們倆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