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記得是在她十六歲那年,有一晚半夜,她偷偷地從牀上爬起,穿着睡衣走進廚房,拿起一把菜刀就往屋外走。
從來沒有像剛纔那一瞬間,她覺得生無可戀,沒有一絲一毫再活下去的勇氣。從她能聽懂話起,她的父親就不斷地告訴她,是因爲她,他才失去了最愛的妻子,所以,他恨她。
那時候的她連恨是什麼都不知道,只是一味地承受,承受她父親給予她的漠視和厭惡,承受每一個人的譏諷與嘲笑,承受寒冷與黑暗,承受一切的一切。
可是當她終於決定不再承受,不再帶給她最愛的人痛苦的時候,她手裡的刀被那雙溫厚的手緊緊抓住。
她試圖掙扎,可是他卻更緊地抓住,握着刀鋒的手掌鮮血直流。她嚇壞了,不敢再動,只是不停地哭,不停地哭,眼淚落入他的血中,漸漸融合。
他的眼裡佈滿血絲,悲傷的看着她,最後終於無力地跪在她面前,他說:“爸爸對你從來沒有什麼要求,我只要你活着就好,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活着。”
是從那一刻開始,她才知道,原來她父親是這麼愛她,比這世間上任何一個人都愛。
我只要你活着就好,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活着。
蕭勰溳推開伏在她身上已經睡着的人,掀開被子,直接走進浴室。
熱水衝了下來,她調了很高的水溫,燙得她的整個身體都泛了紅,有一股灼燒的疼痛,可是她不管,只是拼命地洗,拼命地洗,卻怎麼也洗不乾淨他留在她身體裡的印記。
她多恨自己的清醒,爲什麼每個人都可以醉,而她卻連醉得機會都沒有,所以,只能清醒地承受他給她帶來的疼痛和傷害。
即使是在和樑易晟最親近的時候,他們就躺在一張牀上,她聽得到他粗重的呼吸聲,但他只是抱着她說:“我不願意勉強你,我會等到你有了足夠的安全感之後再要你。”
他知道她是害怕,所以沒有勇氣再往前走;他知道她是在逃避,逃避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他一直在都等她,等她真正放下從前,來接納他的包容。
她已經想好了的,可是現在……
這是多大的一個諷刺?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命運?
不,她不信。命運要她屈服,她偏不,她偏要高昂着頭跟老天爺爭個輸贏。
再難的日子她不是也挺過來了,現在,她就要接近她心目中的幸福,她絕對不會放棄。他們不讓她活,她偏要好好活着,活得比誰都好。
這是她答應過的。
蕭勰溳用手擦了一下被霧氣覆蓋的鏡子,鏡中的臉漸漸清晰,像一朵出水的芙蓉,豔麗而嬌嫩。
她微微笑一下,一件一件換=穿上衣服,抓起剛剛摘下的那條項鍊,走出浴室,將它扔進門口的垃圾筒,然後拿起包,擡着頭,扭動門把,走了出去。
從頭到尾,她再沒有看牀上已經昏睡了的人一眼。
這一場雪終於停了下來。
週末的時候,樑易晟給了蕭勰溳一條鑰匙,說:“這陣子比較忙,你有空,先自己把東西搬過來,別到時候再手忙腳亂的。”
她將鑰匙攥在手中,對他微笑說好。
他捏了捏她的臉,縱容地說:“這一陣真是辛苦你了,等我把事情處理完一定好好陪你。”
其實蕭勰溳的東西很少,她只花了半天就全部收拾完了。要帶過過去的東西並不多,幾件衣服,一臺電腦,幾本書,這些就是她全部的嫁妝了。
蕭勰溳開了門,把她的東西一樣樣放好,然後開始收拾屋子,以後這裡就是她的家了。
收拾他的房子並不用費多大的力氣,然後,她在他的書桌前坐下,將抽屜裡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再有條理地放進去。
最後只剩下右手邊的那個抽屜,蕭勰溳記得平時它一直都是鎖着的,可是今天她卻忽然很想試試能不能拉開。
她矛盾了很久,也許它還是鎖着的,也許裡面的東西並不是很重要。終於,她閉上眼睛把手放了上去,竟然那麼輕易地就拉開了。
不知道爲什麼,她的心裡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彷彿裡面是什麼猛虎怪獸。
但是,裡面除了一個手機,什麼都沒有。
蕭勰溳有些好奇地拿起那個手機,那是一款諾基亞的手機,樣式已經很老,應該是很多年前的型號了。摁鍵上已經有些磨損,想是很久都沒有用過,可是很奇怪,它的屏幕卻是亮着的,這說明有人一直記得給它充電,而現在,那個屏幕上顯示,它只剩下一格電。
就在蕭勰溳想把手機放回原處的時候,握在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連帶着她的心也開始不安地顫動起來。
因爲抓得太緊,手心裡漸漸有汗水滲出,她不敢接起,又不敢放下。可是,它好象就是不肯停止對她的折磨,固執地在她手裡一陣陣地震動着。
蕭勰溳深吸了口氣,終於把它拿到耳邊,說:“喂?”
“不好意思,請問您認不認識一位叫夏晨曦的小姐?”
“我認識。”
“那能否麻煩您現在到中醫院來一趟,這位小姐剛剛被人送到醫院。她的包裡只有一個錢包和手機,手機裡也只有這個號碼,所以只能聯繫您過來幫我們確認一下。”
“她怎麼了?”
蕭勰溳把另一隻手也握上手機,兩隻手的手心已有黏黏的感覺,這麼冷得天,她竟然也會出汗。
“等您過來,我再詳細給您解釋。”
蕭勰溳幾乎是跑着進的醫院大門,當她看清楚對面那個頭髮凌亂、目光呆滯的人時,幾乎無法同她心目中一直純真善良得像個孩子得夏晨曦聯繫起來。
可是明明是的,明明就是夏晨曦。
“你是她的家人嗎?”旁邊有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走到她面前。
蕭勰溳這才反應過來,她轉過頭,看着醫生說:“我是她的朋友,請問,她到底怎麼了?”
“經過我們初步檢查,發現她的大腦有些問題,也就是通常所說的神經病。”
蕭勰溳不敢置信地笑笑,說:“醫生,你搞錯了吧!前不久,我們一起吃飯時,她還好好的。”
“如果我沒有猜錯,她的這個病已經有很多年了,或者,不能說是病,只是她習慣於一個同外界不同的世界。我已經給她打了鎮定劑,我建議你們送她到專業的療養院。你能聯繫到她的家人嗎?”
她覺得自己像聽到一個很大的笑話,她很想笑,可是對面的人那麼嚴肅地看着她,每一個人的表情都那麼莊重,那麼,究竟是誰騙了她?
“對了,這是剛剛送她來的人留下來的,你先幫她保管吧!”
蕭勰溳呆呆地接過他遞過來的東西,是跟她口袋裡同個型號的手機。她慢慢地踱部步到病牀前,翻開那個手機,通訊錄裡只有一個號碼,而這個號碼跟她剛剛所接的那個號碼緊緊相連,只是最後一位不同,她的是6,他的是7。
第一次,她覺得前所未有地茫然,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爲什麼會變成這
樣,以後她又該怎麼辦,她的世界因爲她而混亂一片。
而現在,唯一能回答她這些問題的只有一個人,一個她以爲這生都不用再見到的人。
坐了一會,她終於拿起手機撥通了那個號碼。
果然,她還是錯了,那裡面是她不應該窺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