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藍從沒有問過秦天在深夜都做些什麼,她知道他不需要睡眠。
獨孤還是看出了申藍的心不在焉。
從老宅回來之後,和獨孤夜談成了申藍的固定功課。秦天大約覺得有宅神和鬼仙在側,不必擔心,總是早早就不見蹤影。
獨孤撫須而笑:“秦天有他的職責在。”
申藍扮作不在意:“哦。”
半晌,還是忍不住:“大伯莫非知道他的來歷?”
獨孤微微點頭:“只是不好言明。”
申藍便不好追究,或者這也是所謂天機?
申藍轉而言他:“人果然有前世今生麼?那是不是也有命定的姻緣?”
“自然是有。道家的因果有三,前世因,先輩因,現世因。前世所爲,五代祖先所行,都會有所影響。而更重要的是現世自身修行,所謂現世報。”
“我怎麼能知道自己前生種下的因呢?”
“知道又如何?一生結束,恩怨皆成空。天道循環不止,而今生福禍,在於今生所爲。”
“我也明白。但有些事情,我還是看不透。或許知道前後因果,方能放下。”
“秦天能幫你。我也只能說到這裡。”
申藍拿出攝靈手機,看了看,終究還是沒按下撥出鍵。
輕嘆聲,繼續煮茶問道。
清晨,米高電話打來讓申藍去一趟。
申藍說不出的煩躁,還是隻得讓步。上一次生意沒有盈餘,她還需要繼續賺。
米高樂呵呵地從辦公桌下變出一束鮮花:“生日快樂。”
申藍這纔想起,原來是自己生辰,早就忘了。淡淡道:“謝了。”
“今年生日有朋友一起慶祝麼?”米高問道。
申藍搖頭:“無所謂,習慣了。”
“唉,你看起來沒什麼精神,好好照顧自己。”米高皺眉,柔聲道。
申藍冷冷笑聲,背身不語。
米高走到她身前,看到水晶圓盤,心下一熱:“你還留着。”
申藍原想轉身離去,卻觸到米高深邃的目光,瞬時無法動作。
米高不忍,輕輕把申藍擁在胸前:“別那麼倔強,找個人疼你,你值得最好的。”
申藍渾身的氣力被卸了,終於還是淚如雨下:“但不值得你留下。”
米高不答,只是抱得更緊些。
雖只半分鐘長短,申藍腦中卻浮現往日種種不堪。這男人的百般寵愛誓死承諾讓她得到過莫大幸福,此後雖得知他有家室兒女,她依然百折不悔,苦苦守候,篳路藍縷,共渡時艱,甚至幫他養妻活兒。最艱苦的時間過去,他選擇了回去。不是不愛,只是,更愛自己。
申藍慢慢抽身,淚未乾,卻燦起笑容:“放心,我不會再尋短,我會好好活着,十年,二十年,不管多久,也會找到疼愛我的人。會幸福。”
米高定定看着她,表情複雜。
走出米高的辦公樓,陽光無比美好。申藍對自己鼓勵地笑着,做得好。
身後有人快步走近。
申藍以爲是米高,沒回頭,加快了腳步。
那人卻拍上了申藍的肩膀。
回頭,見一雙清澈透亮的眼,敦實樸素的男子。
“秦天!”申藍莫名開心起來,“你怎麼在這兒。”
秦天一襲黑衣,襯出十足男兒氣,站在申藍身邊,恰擋住開始熾烈的陽光。“還沒吃早飯吧,這習慣不好。”
申藍甜笑着,她內心果然還是個小女子,中意被管束。
坐在街邊篷下,簡單的豆漿油條,申藍亦有滋有味。
秦天問道:“中午想吃什麼?今天你生日,要不做點好吃的回家大家一起慶祝?”
申藍卻覺得奇怪:“你怎麼知道我生日?”
秦天有些尷尬:“剛纔米高說……”
申藍心猛地一沉,臉色陰下來:“剛纔你在他辦公室?”
秦天點頭。
申藍瞬時覺得羞憤無比,彷彿自己被迫赤身露體在鬧市一般:“你爲什麼這麼做!”
秦天不解:“我常常都是隱身陪着你啊。”
申藍無法面對他的不以爲然,更恥於這樣被發現米高和她的關係,急氣攻心:“你以爲你不是人就可以這樣不尊重我麼?我有我的隱私。在你眼裡我們這些凡人就沒尊嚴了是吧?你覺得很可笑是吧?”
秦天平心靜氣:“我沒有,你太敏感了。”
申藍見他面不改色,更無法自制:“是,我敏感,我神經,你大可以走,我不想看到你!”
回過神,秦天已經不見蹤影。只有早點攤的老婆婆狠命揉着眼睛。
申藍越發憤憤起來,會消失很了不起麼?況且,她知道秦天不會那麼小氣,一去不回頭。如果要分離,現在也不是時候,她相信自己的感覺。
怏怏地一路走回家,無論如何,這是個極壞的生日。
秦天看不到自己的樣子,只覺得懸浮在城市的上空,種種聲音與影像衝過來,如同坐在噴泉的頂端,讓無形的水流涌向自己。
他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但隱約明白,這是他的位置,是他原本的使命。彷彿有無數個自己,又彷彿只有一個真實的自己,那一個,叫秦天。
申藍說不再需要他,那這個秦天何必存在?原本,就只是一個慰藉,況,只是虛無的慰藉。
他不懂得生氣,不懂得難過,只是,眼前空白一片,整個存在,空白一片。
申藍到樓下還是折回了鬧市,想着可能秦天在家,但她不想就這麼當沒事發生。刷爆信用卡給自己買了衣服皮包,現金買了上好的檀香,新鮮的雞肉青蛙之類,直到身無分文,餓着肚子拖着大包小包挪回家。
守衛很自覺地開好了門,圍上來瓜分了鮮肉,心滿意足地拖到一邊享用。
申藍換過衣服,洗淨手,把香點燃,供在獨孤書卷前。
香燃盡,獨孤現了身,謝過申藍。
申藍不經意似的問道:“秦天有沒有回來?”
獨孤搖頭:“沒有。”
申藍哦了一聲,還是面無表情。
獨孤輕笑道:“不用擔心,命裡有時終須有,該回來的始終會回來。”
申藍眼神迷茫:“什麼是命?”
“所經歷的便是命。”
“命可以改麼,可以違麼?”申藍不願相信宿命,如果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她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是揹着劇本的戲子麼?
“只要你信。不過,你改成的,你違背了而成就的,或許纔是你的命。你的違逆,你的努力,誰又能說不是命運安排你那麼做?”
申藍更加失落起來。當時歷經艱苦,以爲要逆天而行,爭取她和米高的未來,那種悲壯的情懷令她至今感慨。而如今,還是空蕩蕩一人。走回到自己原有的命運。也許,她從來沒有走出過,遇見,相愛,離別,根本早就寫在她的那本命運冊上。
那麼,秦天呢?他的出現是命麼?命裡,他何時離開?
申藍對自己苦笑着,幸而,一直提醒自己,他會走。也並不說上愛。只是,沒有秦天,不太習慣。
狠狠敲了敲自己的頭,就當兩年來一場夢醒,她不能再像當年一樣一蹶不振。
找一個真真實實在身邊的男人,一個平凡的正常的家,或許能幫她塵埃落定。
上網,徵婚網站,交友網站地亂逛。獨孤亦饒有興趣地看着這現代玩意兒,不住詢問。
申藍很快感覺到肚子咕嚕嚕叫起來,心下覺得很淒涼,這麼久了,在這個城市,她一個朋友也沒有,當然,說的是人類朋友。
無聊地在本地論壇發貼,共邀晚餐,度28歲生日,響應者衆,大多是男人。申藍挑了幾個言辭有禮,年齡適合的,聊了一下午,終於決定了晚餐名單。
選了兩女三男,畢竟平衡些比較好。
一女林玲,小學老師,29歲,貌似溫婉,應該好相處。
二女鄒雨,開家書店,30歲,率真博學,申藍對她頗有好感。
一男趙巍之,外企高管,35歲,談話間很有些品味情趣。
二男朱寧,建築工程師,33歲,應該是斯文儒雅型。
三男於樂平,據說是二世祖一枚,27歲,但風趣爽朗,不失爲好的酒肉夥伴。
獨孤聽申藍一個個說來,難得地大笑起來,直嘆現代的交友速度,比日行千里的良駒還厲害。
臨行,獨孤還是不太放心:“畢竟都是陌生人,真不需老夫同行?”
申藍換上戰衣,審視鏡中的自己:“我總需要自己面對問題的,這麼多人,不會有事。”
申藍上穿絢爛牡丹綵鳳圖案真絲短袖衫,合身剪裁,雖色彩豔麗而不流俗,下着簡單的牛仔短裙,金色細帶高跟涼鞋,肌膚賽雪,凹凸有致。黛眉淡掃如遠山,粉腮脣點淺桃紅,挺鼻杏目,倒也能入眼。
見獨孤讚賞的眼光,申藍嘻嘻一笑,揚起心情出門去。
申藍習慣提前十分鐘到約會地點,可以從容等待一干人等個個出現,豈料約定的位子上已坐了一個男人。
中等身形,極短的平頭,帶抽象花紋的亮藍短袖帽衫,灰色沙灘褲,隨意的打扮卻也自然舒服。彼時正翻着雜誌,感覺到申藍的目光,擡起頭來,一臉粲然。白淨的圓臉,大眼神采飛揚的樣子。
“於樂平。”男子自我介紹着,並隨即起身,幫申藍拉開椅子,頗紳士地請她入座,“讓我猜猜,你是林玲?”
申藍撇了撇嘴:“回答錯誤,扣十分。”
於樂平故意扁嘴作委屈狀:“一定是壽星女了。真失敗,一見面就被美人扣分。”
申藍被他逗笑了:“沒事兒,還有兩個大美人讓你反敗爲勝呢。”
於樂平咧嘴一笑,拿出一個精美盒子:“還請笑納,生日快樂。”
Hermes大方的橙色禮盒,賽馬圖案絲巾,果然是申藍心水之物,看來於某人確實深諳女人心思。
申藍知這對於樂平而言,算不得破費,便淡然一笑:“謝了。說過今日不收禮物的,你還真不守規矩。”
於樂平挑眉:“那你快收起來,別讓他們發現我作弊。”
笑鬧間,一名穿着綠色T恤牛仔褲的女子迎面過來,清爽短髮,面容清秀,不施粉黛,偏古銅的膚色,英姿颯爽。
申藍起身笑道:“鄒雨麼?我是申藍。”
三人坐下寒暄不表。
臨近約定時間,朱寧也準時到來。淺藍襯衫牛仔褲,駕副眼鏡,高個子,清瘦斯文。有些羞澀的模樣,看來不慣應酬。
於樂平熱切盼望的林玲依國際標準遲到五分鐘。精心打扮過,粉色印花抹胸裙,黑色披肩,踏着白色細高跟,搖擺生姿,香氣嫋嫋。申藍只覺其濃豔的化妝下,掩不住一種滄桑憔悴。
林玲坐下,立刻脫下披肩,上圍傲人,於樂平故作誇張瞠目結舌,林玲斜睨一眼,嗲聲道:“Excuse me,我去一下洗手間。”
伊人扭腰走遠,申藍對於樂平打趣道:“你的菜來了。”
於樂平大喇喇笑道:“除了某部位,都是平平啊。”
兩女人罵他毒舌,朱寧陪着淺笑。
林玲回來,弄明白了各人身份,怨懟狀:“趙巍之呢?耍大牌啊?要這麼多人等他。”
申藍心下明白,趙大公子的精英身份自然是美女的求偶首選。
鄒雨輕描淡寫:“也是,他不是叫找位置麼?我以爲他應該第一個來的。”
幾人笑做一團。
趙巍之的出場不負衆望,當然不包括兩位男士。
哪裡都恰到好處的男人,一塵不染的白襯衫和西服讓申藍納悶,他不怕熱麼?
但申藍也不得不承認,這男人很吸引。標緻漂亮的五官因清冷酷感的眼神而去了脂粉氣,從淡雅的香水味,乾淨整齊的指甲,到精緻奢華的名牌袖釦,有形有款的裎亮皮鞋,透着那絕對的雅痞勁兒。
雖然世道在哥特,在邊緣,在放肆瘋狂,對熟女們來說,雅痞男永不缺擁躉。
申藍接過趙巍之帶來的紫色玫瑰,有些悵然。想起留在米高辦公室那束紅玫瑰,在這神秘浪漫的顏色下,相形見拙。林玲則顯然臉色不太好看。
趙大公子的聲音都該死地磁性十足:“不好意思,臨走公司有些急事,讓大家久等了。這頓就算我給大家道歉。”
於樂平這個真正的公子哥兒挺不服氣被搶盡風頭:“小藍過生日,怎麼好意思讓你請客,這是男朋友的義務吧?”
趙巍之始終淡定:“呵呵,不過小事而已,不用搞那麼清楚。”
一頓飯刀光劍影。
林玲目標明確,對趙大公子大拋媚眼。
趙巍之毫無反應,雨露均分似地巧妙平衡。
於樂平顯然不以爲然,可能爲了鬥氣,對林玲殷勤起來。
朱寧始終安靜,常聽着申藍和鄒雨交談,偶爾發表意見。
申藍厭煩這般複雜,幸而和鄒雨相見恨晚,從小說說到旅行,從美食說到歷史,倒也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