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跟申藍說起要教她道術,申藍起先很躍躍欲試,做一個穿短裙的女天師,是她曾經幻想過的情境,很酷。繼而又犯懶,提了一堆條件,不想熬夜練內丹,不想背複雜的咒語,不想累死累活練功夫。
秦天聽得直翻白眼:“放心,就算你想學,我也不想用那些浪費時間的法子。我會幫你去找些適合你的法器,你學會運用,一般的惡鬼也不能把你怎麼樣了。”
申藍擺出無賴的笑容,忽而心又一沉:“爲什麼要我學?你在不就行了?”她很懼怕,秦天是不是要離開。
“傻丫頭。”秦天看出她的心事,有些動容,“我沒有陽氣,很多時候都無能爲力。始終要靠你自己。”
申藍放下心來:“那什麼時候開始呢?”
“你在這兒等兩天,我去找法器。別到處亂走,我儘快回來。”秦天想到昨夜那條白蛇,總有些不安。但也感覺不到白蛇有何惡意,況且申藍總是它的救命恩人,萬物有靈,應不至於傷害她。
申藍繼續帶着男孩在銀杏樹下玩耍,兩年來,她已經不習慣秦天不在身邊。想着,她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見過鬼還不怕黑麼?把自己所有生活和希望放在一個人身上,這種錯誤,絕不能再犯。
他終歸不是人。申藍明白,總有一天,她會像個正常女子,去戀愛,結婚,有自己的小家。結束這玄幻小說一樣的生活。
這種理智的念頭,讓申藍倀然若失。直到男孩喊餓了,要申藍帶他回家。
下午天陰起來,雲朵層層疊疊,在墨藍的天空有種奇異的美。
申藍決定一個人出去走走。
山上的空氣有些潮溼,清新略帶泥土芳香,風吹竹林颯颯作響,野徑幽深,不知要將申藍帶往何方。
正怔怔向前,申藍髮現面前不知何時出現一個白影。
是一個穿着不知年代白衫的男子,長髮系在身後,身形修長,笑容可掬。
雖然申藍沒有秦天那樣敏銳的感覺,還是確定眼前男子不是人類。
沒有人類可以這樣無聲無息出現,也沒有人類長成這樣無可指摘。挺鼻薄脣,星目劍眉,像古裝漫畫裡的翩翩佳公子。尤其那雙烏黑眼眸中透出的妖媚,似男似女,皮膚白至隱隱發透,如和田美玉。
男子古意十足拱手作揖:“在下白西陵,謝過姑娘昨日救命之恩。”
申藍恍然大悟:“你就是昨天的白蛇?不過別姑娘來姑娘去,做戲一樣,我叫申藍。”
白西陵有些訝異,很快恢復了完美的笑容:“正是。申小姐看來也非凡人。”
申藍不禁苦笑,如果自己的生活真的是玄幻小說,那自己至少得學會適應一切怪誕,不要變成小白女主。
白西陵見申藍無意多話,便直接相邀:“申小姐能來此,必然好古。在下有一好去處,不知能否共遊。”
申藍猶豫半刻,不忍見白西陵眼中懇切,不由點頭應允。
那是一座明朝古宅,院內懸掛着紅色燈籠,昏暗天氣下,是青磚黑瓦中最明麗的色彩。
白西陵將申藍引入內室,不過十多平方,妝臺上紅燭輕搖,燭光在黃色銅鏡中朦朧閃耀。最醒目的是房內一張雕花木牀,老紅木牀架,雕着古樸別緻的古代生活場景。
申藍回頭,房內只剩她一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令她無所適從。
臉上冰涼,用手抹去,原來竟落下眼淚。
她木然走向古牀,坐下。
她已經想起,三年前,來過這裡。如此刻般,坐在牀邊,只是那時,身邊還有一人。
申藍突然感覺很困,一種淡淡的香氣籠罩來,很舒服,很……
“寶寶,怎麼傻了?”一個穿着黑色T恤,濃眉大眼的男人搖着申藍。
是他……申藍直直看着身邊的男人,還是那略顯粗糙的方臉,英挺的身材,甚至,淡淡木香的香水味。
“老公……”申藍脫口而出,他們相戀四年來,都是這樣夫妻相稱。
“你不是很喜歡這樣的古牀麼?以後我們的家裡也可以放上一張,你可別做惡夢啊。”男人活力十足。
應該,只是一場夢。
這是白西陵給她的報恩禮物麼?
她任身邊男人忙前忙後給她拍照。
“真希望在這裡多住幾天,不過我們以後可以多抽點時間出來到處旅遊。哈,不用那麼久,想好蜜月去哪裡了麼?”男人拉着發呆的申藍走出去。
外面,是刺眼的陽光。
男人把車開過來,體貼地給申藍開好車門。
一路上,男人都在說着蜜月的事,坐遊輪吧,還是去非洲?
到了他們的小家,男人如平日一樣,揹着申藍爬上樓梯:“我要開始鍛鍊了,萬一你以後生病,電梯壞了,我還能揹你下樓。”
申藍在他身後嚶嚶哭泣起來。
這個夢,好長。
她感受得到躺在身邊的男人的溫度,從身後擁着她。
申藍沉沉睡去,也許,明天醒來,一切都會回覆原樣。
申藍睜開眼睛,還是那張藍色細絨的被子,男人趴在牀邊,輕啄她的臉:“小懶豬,我都跑完布買了早餐了,快起牀刷牙!”
申藍狠狠捏了自己的腿,很痛。伸出手腕,沒有那道醜陋的疤痕。
不是夢。
原來,那兩年多痛不欲生的日子,纔是夢。是啊,這個深愛她的男人,怎麼可能背棄她。
現在,她終於醒來了。
申藍抱住男人的脖子:“老公,我好愛你哦。”
男人動情地看着她:“我也愛你,一輩子,只愛你一個。”
“錯了,還有我們將來的寶寶。”申藍甜甜笑起來,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好了,起牀吧,今天還要去訂婚紗。”
秦天突然有種胸口發悶的感覺,從沒有過,他,也會生病麼?
幸好他已經找到想要的法器,申藍一定會很喜歡。
一隻點綴着七顆彩石珠的銀色手鍊,一隻小巧精緻的攝靈手機,一把可以隨心收縮的長劍。他已經迫不及待看到申藍歡喜的樣子。
申藍的電話打不通。
秦天趕到山村村口,聽到身後有人出聲:“秦先生。”
回頭,見到一個身穿白色風衣的男人,長得十分俊美,他皺眉問道:“你能看到我。你是什麼?”他現在並未現身,能看到他的自然不是一般人。
白西陵坦然相告:“我叫白西陵,是你和申小姐救下的那條白蛇。”
“申藍呢?”秦天對面前的白蛇有種不由自主的警惕感。
白西陵笑道:“申小姐很好,在寒舍做客,我現在就帶您去。”
秦天跟隨白西陵行至山林深處一個巨大的山洞。
見申藍躺在巨石上,秦天焦急走近,卻見她呼吸均勻,顯然正在熟睡,嘴角還泛着笑意。
白西陵解釋道:“申小姐等累了,睡着了。”
秦天仍不放心,牽起申藍的手感應有否異樣。
全神貫注之際,秦天突然感覺有些睏倦,一陣幽香襲來,便不省人事。
秦天忘了自己爲何在悶熱的下午棄車步行在擁擠的鬧市。
直到迎面走來的女子吸引了他的視線。
她一襲黑色連衣裙,面色煞白,雙目無神,淚流滿面。幽幽地往前邁步,任車水馬龍,如置身荒野。
擦肩而過,他若有所失。
略遲疑,他轉身輕隨在女子身後。
一路直至夕陽西下,女子終於在一處寂靜的馬路邊停下,坐在街沿,抱膝低頭,肩膀輕聳。
他走過去,遞去紙巾:“天晚了,早點回家吧。”
女子擡頭看他,杏眼通紅,倦怠無華。
他心內一柔,見她手中始終緊握着手機:“家人會擔心的。什麼事都會過去。”
女子未知出於禮貌還是羞赧,強顏一笑,搖頭不語。
秦天取過女子的手機,按下自己的號碼,撥出:“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找我,我叫秦天。”
女子有些驚愕,沉默片刻,低聲迴應:“我叫申藍。”
翌日,秦天繼續自然而然繼續忙碌,辦公樓中人影憧憧,助理不時敲門進來彙報工作。
午休時候,他竟趴在辦公桌上入睡,似乎做了個夢,醒來並不記得,只覺得那個夢悽清落寞,不是滋味。
他在期待着一個電話或一個消息,不知何因,他總覺得那女子和他密切相連。
“可以出來坐坐麼?”秦天三日的等待終於換來七個字,他如同少年般心跳加速。
申藍穿着黑白花樣的長裙,素淡美好。
原來,又是癡心女子負心漢。秦天找着輕鬆話題,換得伊人展顏。
秦天開始頻繁地約會申藍,看着她逐漸開朗,臉色紅潤起來,滿心歡喜。
一切順理成章,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擁抱,第一次親吻。
當秦天坐在灑滿陽光的客廳,看着申藍在廚房忙碌的身影,突然有些暈眩。那身影,熟悉得似乎已陪伴數年,可能,這就是命定的緣分。
是什麼都沒有關係,只需確定,他找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笑意不由涌上眉眼。
“啊!”申藍突然驚呼,秦天快步到她身邊:“怎麼了?”
“我真沒用,割傷了。”申藍擡起手臂。“怎麼會割到這裡?”
秦天只見申藍左手手腕一道血印,殷紅鮮血不急不緩涌出,沿着藕臂流向手肘,在雪白肌膚上觸目驚心。
秦天不由用手指抹向血跡,頭部如被重擊,錐痛欲裂,耳邊不斷轟鳴。
聲音逐漸消失,秦天只見眼前的申藍如水墨般淡去。陽光公寓逐漸陰暗,變成潮溼暗淡的山洞。
白西陵有些失望:“我還是沒有辦法讓你完全走入幻界。”
秦天只覺身墮冰窖,一下子無法反應。
白西陵笑得得意:“是不是寧願不要出來?我的幻界能讓人滿足自己最渴望的生活,沒有失望沒有傷害,在幻界裡,你所想的一切都能實現。”
秦天逐漸平靜下來:“爲什麼這麼做?”
白西陵目露憐憫之色:“你不是人,應也是修行衆生之一。生靈脩行百千年,求得人生,人類修道,求得永生。可縱使爲人,也無法逃脫命定之苦,爲人之苦在於求不得。天道度人以無慾,我度人以幻夢我造。”
秦天看着這條挑戰天道的白蛇,一下子難以辯駁:“難道你只爲了幫人?”
白西陵豁達而笑:“啓動幻界消耗靈力很大,以我現在區區兩千年功力,無法廣度凡人。只能渡有緣有恩之人。在我五百年一次的散功日,會遇到施恩之人,我便可以開啓一次幻界。這次遇到的便是申姑娘,我見她鬱結難解,有心相助。而我還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無法令秦兄完全入界,慚愧。”
秦天瞬時臉色煞白:“申藍入界後就回不來了嗎?”
“爲什麼要回來?他們會在幻界求仁得仁,毫無憂愁,而後壽終正寢。不過,是有一次有人從幻界出來。那個人,叫許仙。”白西陵一臉扼腕。
秦天瞭解申藍暫時沒有危險,只能和白蛇周旋,找出喚回申藍的方法,便故作好奇追問起來。
“許仙也曾救我,他是個善良,懦弱,平庸的落第書生。科舉不成,學醫不成,身無長物。爲報恩,我爲他開啓幻境。他過得很自在,娶絕色賢妻,納嬌豔美妾,成一代神醫,名利雙收。本來他可以在幻界快活一生,偏偏來個好管閒事的法海。那和尚迂腐不堪,責我施用妖術,硬闖許仙幻界,哄他以爲身中妖法,自願打破幻界。”白西陵說來仍忿忿。
秦天捉住了希望:“只要幻界中的人意識到不是現實,自願走出來,就能打破幻界?”
白西陵哼了一聲:“那又如何?許仙回來後無法承受現實中一無所有的慘狀,後悔一生,鬱郁而亡。他曾長跪洞外求我再開幻界,我也愛莫能助了。”
秦天心裡隱隱明白,申藍在幻界中會過着她一直夢想的生活。這樣,是不是對她來說更圓滿呢?
申藍是個心氣很高的女子,她的魅力,就在於她的純粹,對生活,對愛情,對夢想的堅持。在秦天看來,她不會願意接受虛假的幸福。
無論如何,他希望申藍自己做決定,如果她願意留在那裡,秦天不會阻攔。
白西陵聽後,不以爲然:“你如果有辦法進入幻界,自然可以問她。但即使她出來,也一樣會後悔。”
秦天不爲所動,閉目凝神,找尋辦法進入幻界。
他無法感受到申藍的存在,忽然想起mini。mini在那水晶圓盤中,不知是否也隨申藍入了幻界。
秦天看到手指上,還殘留着自己幻界中屬於申藍的鮮血,將手指按在申藍胸前的水晶圓盤中央,期望能有奇蹟。
申藍應該感受到莫大的幸福的,何況,明天就是她出閣的大日子。
他們將在教堂結婚,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
她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也許這就是婚前恐懼症吧。
出去走走吧,放鬆下自己。
走在幽靜的小路上,月光出奇明亮。
申藍努力想着美好的未來。
他們的新居已經裝修完畢,是一棟獨立洋房,可以養着小狗,可以讓他們以後的孩子盡情嬉戲。
爸媽可以安心出去環遊世界了。
男人的事業如日中天,她幫助他料理公司內務,夫妻檔所向披靡。
她應該什麼都不缺了。
申藍有種奇怪的感覺,順着路燈燈光望去,是一個陌生男子。
她確定不認識他,但那男子明明注視着她。
他大約一米八的樣子,身姿挺拔,並非帥氣逼人的類型,卻別有風華,令人心馳神往。濃眉齊整,微微上揚,目光深邃,眼角眉梢,風流滿溢。眉間微蹙,顯兩條豎痕。臉型圓中帶方,山根高挺,人中深刻,線條分明的脣,有豔若桃李的幻覺。最迷人的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遊戲人間的灑脫,與耐人尋味的神秘。
申藍不是重視外表的人,卻無法移開雙眼。
卻如幻覺般,那男子消失不見。
申藍彷彿被抽空了思想,怔在路中。
不由按向胸前水晶圓盤,只覺得火般發燙。
不對,這一切都不對。
她的頭很痛,比手更痛。
爲什麼她明明有很傷痛的記憶,根本就不是夢。爲什麼男人一改常性,不再拖泥帶水。爲什麼只要她想要的,都能得到。
這種幸福感,很不真實,反而讓她惶恐不安,每天醒來都怕一切都會消失。
她想知道,究竟爲什麼。
申藍更頭痛的是,剛纔出現的男子,明明沒有見過,爲什麼讓她感覺到那麼熟悉。他消失了,她彷彿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東西。
對,很重要的,她一定要記起來。有些很重要的。
秦天……她遇到了一個非人的朋友,就像她的手臂一樣,一直在她身邊。是秦天。
遇到他那天,她萬念俱灰。
什麼是夢?什麼是現實?
秦天看到申藍的睫毛抖動着,緩緩睜開眼。
“你醒了……”秦天已不知該說什麼。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申藍看到眼前熟悉而平庸的臉,心內涌起一陣暖流。他在,纔是真實的。
牽着申藍走出山洞,秦天邊向她解釋幻界的事。
“你會不會後悔醒過來?”
“不會。我的一生只有那麼長,每一步都希望是自己踏踏實實走過來。酸甜苦辣鹹,都要認真品嚐。否則,我就白活了。”
“呵呵。”
“笑什麼?”
“沒有。”
“對了,我在幻界見到一個很特別的男人。他出現後我慢慢想起了現實。你知道他的來歷麼?”
“不知道。”
“白西陵呢?”
“他不明白爲什麼有人會願意走出幻界,苦思去了。”
“他不明白,有求不得之苦,纔有獲得之樂。違背天道,終究不是正途。”
“怎麼?捨不得他?”
“我對帥哥不感冒。”
“呵呵,姑且聽之。”
“打你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