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精緻的豆撈店,一人對着一鍋。這一桌人並不說話,各自用餐。
英挺的白衣男子眉目如畫,悠然的姿態迷煞了一衆服務小妹。
一旁的俊美少年並不遜色,多了一絲親切感,如陽光暖煦。不過似有心事,眉頭微鎖,欲語還休。
對面的一男一女顯然是一對,不時交換着笑意,各自給對方加菜,雖只是中人之資,卻也氣質淡定出衆。
內側兩個少年,十五六歲模樣,精靈可愛,如佛前童子。都穿着黃綠色衣衫,不識愁滋味,低聲嬉戲,打着嘴仗。少年眼前的鍋未動,只有兩盤雪龍牛肉,不知何時已經見底。
申藍輕聲怪道:“你們怎麼又吃起生肉?”
小衛紅臉低頭,小守俏皮討饒:“藍姐別怪我們啦,白大哥在山裡都給我們吃活物,我們就吃不慣熟食了。”
申藍望向西陵,西陵並不覺得不妥:“他們原本就沒必要改變本性。”
申藍一嘆:“也是,山林纔是他們的世界。”便沉思起來。 自己招來的麻煩,要這些朋友陪她擔當,不知何時能回報。
西陵明白她心思:“你也別多慮。你於我有相救之恩,我只是不想欠你。而守衛是你家族靈寵,這是他們的職責。”
申藍並不以爲然,總覺愧疚。秦天牽住她的手:“獨孤先生既已脫險。等我和小藍成婚,大家賞臉飲宴之後,也就不勞煩各位了。我會好好守護小藍,超度嬰靈後,回覆我們安靜的生活。”
晗之沉默半晌,終於開口:“昨晚我見到了獨孤先生。”
大家驚異地看着他,晗之繼續:“先生說現下他很好,留在地府協助管理一些輪迴事務,卻發現一件怪事,找不到我的輪迴記錄。”
申藍詫異道:“怎麼會?”
晗之猶豫着說:“世上一切有情衆生都有來處,先生也覺得奇怪,推算下,發現我是由一股火系能量凝聚而來,也就是朱煥族的遺脈。”
衆人無聲。
白西陵卻似瞭然:“這就是我今天想說的問題。我是土系墒青族唯一的傳承。千年來,我一直不想提及,也覺得這沒有什麼意義。既然五族之半能度天劫,我們四人中必然是有三族能量。小藍是木系枷羅,晗之是火系朱煥。這樣便有了解釋。但,爲何安排我們在此時相聚?我總覺着這是註定。”
申藍雖覺意外,卻也不爲所動:“那又如何?”
白西陵一愣,笑道:“是啊,那又如何?畢竟太久遠之前的事了。”
秦天好奇道:“你們沒想過追查其他兩族的事麼?如果五族重聚,可能能改變一些什麼。”
申藍覺得詫異,秦天一向不是希望她過常人的生活麼?“有什麼需要改變的麼?”
晗之也贊同:“我覺得現在的生活挺好。”
白西陵並不死心:“小藍你不覺得奇怪麼?自從你的枷羅覺醒後,一直在提醒你滅天,改變命運。”
申藍嘆道:“我只覺着很累,也看不清什麼是真實。當初,我應允她,是爲了能換回秦天。現在我已經滿足了。制百鬼泣是爲了償還前生孽債。在這之後,我不想理會什麼命運,什麼天命。能改變也好,不能也好,我只想忠於此刻的心。”
晗之突然想起:“如果你結婚,那恰是在一年之內。也就是遵循了命運,失去抗天的資格,這……也太巧合了。”
申藍握緊了秦天的手:“那已經不重要了。”
衆人各懷心事,不再言語。
走出餐廳,天氣陰沉,在本該豔陽高照的午後,不見一絲暖意。灰色的天際隱隱露出一抹血紅。
白西陵正色道:“有些不對,小藍,你有什麼感覺?”
申藍深呼口氣,卻覺得胸口發悶,說不出的煩躁:“有點……說不出來。”
守衛不知何時又爭吵起來。
小守譏誚道:“你除了開門撬鎖還有什麼本事?”
一向隱忍的小衛有些怒意:“我平時忍你不代表我沒脾氣,別逼我。”
小守沒有賣乖糊弄過去,言辭更加刻薄:“呵,我可指着你能發次脾氣呢,讓我看看你也算個男人了。”
小衛一把扣住小守的手腕:“等你毛長全了再跟我說話,也讓我看看,除了在白大哥面前發騷扮嗲,你還有什麼用處!”
小守怒極,瞳孔漸漸放大,被扼住的手背露出金色的皮毛,便想低頭咬向小衛的手。
白西陵一聲低喝,一手抓住一個,把兩人分開。
守衛感受到白西陵手中傳來的徹骨冰冷,逐漸冷靜下來,各自羞赧。
晗之皺眉:“有一種壓迫感,我也有些頭痛了,回去再說吧。”
走到停車場有段距離,耳邊不斷傳來汽車喇叭的噪音,車堵得厲害,已經不少人下車,大聲咒罵着。
一個出租車司機狠狠敲着另一輛出租車的窗戶,對着後排一個女孩子揮動拳頭:“叫停又不上我的車,你這種人活該撞死,出門就撞死!”
一箇中年女人則從自己的奧迪下來,用高跟鞋踢着後面的奧拓車門:“催命啊催,沒見到堵着呢?你眼睛用來出氣的還是趕着投胎啊?趕着去死你打飛的啊!”
天黑得似乎要壓下來,人羣越來越躁動,已有三兩成羣動起了手。
秦天見申藍臉色慘白,擔心道:“你沒事吧?”
申藍搖了搖頭:“胸口越來越悶了。”腳下一軟,幸而秦天在一側支撐。
晗之已把車開過來,幾人連繞路離開了鬧區。
山中的路少了汽車的喧嚷,反而靜謐至詭譎。平日的鳥鳴聲不見,空氣也停滯般,不聞林聲。只有水流愈加湍急。
白西陵搖下窗,閉目感受,衆人亦不敢出聲。
白西陵睜開眼,語氣沉重:“磁場有異,應該是有什麼力量在作祟。”
晗之問道:“我們該怎麼辦?”
申藍運氣一陣,身體已好些,苦笑道:“靜觀其變。看來天還是不讓我們安生。我有種感覺,來者不善,恐怕是五族齊聚一事所觸發。”
秦天輕輕握住申藍的手:“只要我們在一起,沒什麼不能解決”
晚上史無前例的,衆人聚在客廳沙發前,打開了塵封已久的大液晶。
看完令人昏昏欲睡的全國新聞,省臺在播放什麼婆媳關係,不孝子女之類的市井記錄,看來這世界還沒有翻天覆地。
終於等到本地電視臺的新聞時間,衆人不再輕鬆。
大堵車,連環追尾,羣毆,學校暴力事件,甚至許多年不曾出現在這小城的銀行械劫。新聞輕描淡寫報過,而後是粉飾太平無關痛癢的社區採風之類。
男女主持繃着臉,男主持搶了臺詞,女主持臉色驟變,只見把桌上新聞稿一摔,而後鏡頭切換到天氣預報去,竟然提早結束了五分鐘。
晗之求助般看向白西陵:“看來事情越來越嚴重了。”
白西陵不知是否故作輕鬆:“事兒還沒找到我們身上,先等着吧。”
申藍連忙一躍而起,到一旁打電話給鄰市的父母,問過安好,方纔放心。
秦天關心地詢問幾句,勸慰道:“似乎異狀只發生在這裡,往好處想,那力量影響範圍有限。也可能真是衝着我們來。目前當務之急,大家調養好身體,以不變應萬變。”
申藍點了點頭,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
只有守衛沒有被此事影響,見申藍打電話回去,小守好奇道:“藍姐,你怎麼沒跟爹孃提起你和秦大哥的事?”
申藍愣了下,似乎這婚約一下子被忘到腦後,而後解釋道:“我出來唸書就離家了,十來年,很少回去。父母尚在中年,身體很好,也有自己忙碌的事。習慣了只是偶爾報個平安。什麼事,都是我自己決定的。”
白西陵應道:“你不是常人,命中親緣薄,也許少往來對二老反而是好事。”
秦天摟過申藍,柔聲道:“等我們婚後,下週我就陪你回去見你父母吧,畢竟要感謝他們給我生養了那麼優秀的妻子,也讓他們放心把女兒交託給我。”
申藍漫不經心應着,回過神才驚問:“下週?”
秦天笑道:“你忘了嗎?還有三天就是我們相見四週年了,恰好我算了下,是個最合適我們的日子。錯過了,恐怕不知要多久。怎麼?還在猶豫麼?”
申藍連搖頭:“就按你說的吧。”
申藍笑着,掩飾着心裡驟然涌起的古怪滋味,一種彷彿墜落般的不適。
側頭,見到白西陵微皺着眉,看着他們,欲言又止。
入夜,別墅中萬籟俱寂。
申藍輾轉反側,還是決定出去透透氣。
泳池邊,月圓卻沒有明朗的光澤。水池多日無人打理,水中隱隱傳出淡淡水草般的腥味。往日的蟬蛙之聲消失不見。
她脫了鞋,坐在池邊。想起那夜的長離,躺在她懷中柔軟無力的身體,漸漸冷去的身體。申藍覺得自己的的身子也越來越冷。
出神間,一隻手拍在她的肩上,讓她的心跳幾乎驟停。
“我想你也睡不着,否則就太沒心沒肺了。”帶着輕嘲的聲音令申藍安了心,又沉入莫名的失落。
她知道是白西陵,不由嘆了聲。
即使面對白西陵,也自在舒服些。他身上有一些她懷戀的氣息,卻只是相似而已。那種談笑用兵,舉重若輕的不羈味道。
她收住亂想,嗔道:“我對誰沒心沒肺了。”
白西陵坐到她身邊:“對你自己。”
申藍豈能不知所指,輕笑訴道:“十年,百年,對你們來說都是一瞬的事。在這漫長生命裡,你沒有感覺到孤獨麼?也許沒有,也許我也能學會享受一個人的萬象天地。但我是人,不出三四十年就會衰老,提不動重物,爬不動高樓。甚至不用等到老去,一個人,病了,下牀的氣力都沒有,也沒有任何人能求助,這種感覺,你們不會有吧。經過這許多事,凡俗的人還在我眼中麼?除了他,我還能嫁給誰?”
白西陵欲言又止,換了方向:“你未必需要做個凡人。”
申藍又笑:“不得人身而求人身,不得富貴而求富貴。我既不認爲人生多堪留戀,又不覺得物慾可喜。還不如順其自然,能盡了人女,人母之責,無憾。”
白西陵站起:“沒了那執着的你,真不可愛。”
申藍兀自望着晦暗的圓月,無波無瀾。
迷迷糊糊不知是睡是醒,也不知是深夜還是清晨,申藍只見得月暈下,一個高挑身影,雪白的衣衫飄逸輕柔,沁人心肺的雪桂花香撲面而來。
“雪姐。”申藍瞬時驚醒,大喜。
練若雪扶她起來:“傻丫頭,在外面睡會受涼的。”
“雪姐,你怎麼回來了?”申藍孩子似地拉着練若雪的衣袖,欣喜不已,朋友們又一個個回來,回她身邊,讓她心裡重又踏實起來,彷彿一切都可以回到原點。
“我在離市區不遠的村中隱居,覺得近日城中戾氣大增,恐怕你們又遇到麻煩,特意過來看看。”練若雪的聲音如此溫柔,全身沁香柔軟,讓申藍又昏昏欲睡起來,連招呼練若雪到原先的房間休息,便也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