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商會的大堂內,幽泉手持一個纖薄精緻的玉瓶,掌心一縷一縷的水光不斷注入玉瓶中,煉化着其中的三味神水。每一絲三味神水被煉化,幽泉自身的修爲就提升一大截,她的眸子已經變成了兩個巨大的漩渦,隱隱可以看到無數重巨浪狂瀾在翻滾。
烏木站在大廳正中,揮動着大板斧大聲的咆哮着。
數十頭狼妖手持龍皮編織的皮鞭,狠狠的抽打着地面上的金磚。數以百計的賬房先生和夥計瘋了一般內外奔走着,商會庫房內的仙石流水一樣送了出去,然後從斬神城各處大商家那裡購買的奴兵、寵獸的花名冊和本命禁制玉牌滾滾流了進來。
這是斬神城最近百萬年來,最大手筆的一次奴兵和寵獸的交易。
因爲體內流動着神靈的一絲血脈,奴兵被仙人們歧視,被貶爲最底層的奴隸。他們數量巨大,人口衆多,被神煌戰場當做一種有效的炮灰兵種使用。
往年也有人收購一些奴兵販賣去仙界,有些小門小戶的仙家仙族,樂於購買這些奴兵充當巡山的道兵。奴兵性情堅韌,生命力頑強猶如蟑螂,但是他們平日裡的修煉所耗極其微小。尋常供養一個元嬰境道兵所需的資源,足以養活百倍數量的奴兵。
所以奴兵買賣佔了神煌戰場總收入的一個大頭,每隔數百年,都會有一批精挑細選的,資質和容貌都上佳的。乖巧聽話的奴兵被賣去仙界。
但是在幽泉的主持下,殷家商會掏出了小山一樣的真金白銀,逐次的在一家一家的大商行掃貨,將這些商行、商會自家蓄養的奴兵一掃而空。短短几個時辰的功夫,殷家商會買下來的奴兵總數量已經超過三億,他們的家人族人更是達到了十幾億之衆。
這絕對是百萬年來,斬神城最大的一筆奴兵交易。
除開這些奴兵,殷家商會還瘋狂的掃蕩各大商行蓄養寵獸的牧場,將那些成年的妖獸妖禽同樣是一掃而空。這些實力弱小隻有金丹境,強橫可達天仙境甚至是金仙境的妖獸妖禽。同樣被殷家商會買下了數億頭。
殷家商會在斬神城嶄露頭角不過是短短几個月的時間。他們根本沒有太雄厚的基業,甚至就連屯兵的軍營和關押寵獸的牧場都沒有準備。所有他們買下的奴兵和寵獸都依舊安置在賣家的地盤上,但是這些奴兵和寵獸的本命元神禁牌,則是不斷送進殷家商會。
“我的娘。真瘋了。”烏木氣喘吁吁的擦了擦長舌頭上掛着的涎水。用力的將大斧頭杵在了地上。他可真的是忙得腳尖都快磨出了火星來。如此大手筆的收購,每一塊仙石的進出都要他操心,烏木覺得自己的腦漿子都快因爲大腦劇烈的運轉被燒熟了。
幽泉擡起頭來。冷靜的看着烏木,低沉的呵斥着:“公子交代的事情,不能拖延,趕緊加快速度。在把庫房裡的最後一塊仙石和靈石花光之前,所有人都不許停。”
烏木無奈的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再次大聲的呼喝起來。
這時候,一輛很是簡單的黑漆小馬車停在了殷家商會的門前,車窗簾子被一支雪白如銀的手掌輕輕挑開,一個銀髮老人手持一塊玉盤,探頭向忙成一片的殷家商會張望了起來。
幾個守在門前的狼妖當即走上前去,一尊有着金仙修爲的狼妖厲聲喝道:“老傢伙,滾開,沒事不要在這裡給自己找麻煩。沒看到我們忙着麼?這幾天,我們不做買賣。”
銀髮老人微微一笑,他深深的望了一眼這幾個面容兇狠的狼妖,淡然笑道:“老夫嬀德,特意登門,求見貴商會能做主的人。”
“嬀德?”幾個狼妖皺了皺眉眉頭,臉色頓時微微一變。
他們當年可是侍奉過仙界妖族銀狼一族的大人物的,他們對於仙界的各方大勢力也有所聽聞。嬀家,這個在仙界聲名顯赫的大家族,他們的潛勢力讓整個妖族都不敢小覷,更不要說他們這些舊主隕落,剛剛追隨了烏木的小小狼妖。
沉默了一陣,一名狼妖大步走進了殷家商會,來到了烏木身前,低聲咕噥了幾句。
烏木的身體微微一震,作爲殷血歌的心腹,他自然從殷血歌那裡得知了嬀家和殷血歌之間的衝突。嬀家的人突然登門拜訪,這裡面怎麼都透着一股子怪異的味道。
他向着商會的門前走了幾步,皺着眉頭向嬀德望了過去。
嬀德正滿臉是笑的看着手上的玉盤,他低聲的咕噥着:“我這氣運卜算之術,也能算是仙界一絕。雖然嬀龍、嬀鳳他們的確是被那可怕的氣運反噬,導致自身氣運消散、道心崩解。但是,我就不信,我不去碰那正主兒,也會出事?”
“嬀龍他們是出事了,但是我嬀德,還有那幾位族老,是嬀龍他們能比的麼?”
感受到烏木凜冽富有侵略性的目光,嬀德笑着擡起頭來,向着烏木點了點頭。
“這位道友,老夫嬀德,乃嬀家一介尋常長老。今日登門,只是有點好奇,貴商會大肆收羅斬神城的奴兵、寵獸,這可是好些年未見過的大手筆。我嬀家商會,在斬神城也有點小小名氣,手上倒也有不少的奴兵、寵獸的貨源,不知道貴商會可有興趣?”
烏木沒吭聲,只是上上下下的打量嬀德。
幽泉輕盈的走到了烏木身邊,深邃黝黑的雙眸深深的向嬀德望了一眼,輕輕的說道:“當然有興趣。嗯,嬀長老既然來了,就請進吧?正好我們這裡,還有一點點蠻荒仙域採摘的仙茶,風味特殊,不可不嘗。”
嬀德的雙眸中紫氣升騰。他的眸子和幽泉深邃不見底的雙眼對視了一記,嬀德的身體突然微微一晃,下意識的深吸了一口氣——他看到了一條不知道有多寬,不知道有多深,綿綿不絕不知道其起源和盡頭的黑色大河流過天地之間,那大河沉寂死靜的河面上,無數血色曼殊沙華的花瓣飄浮其上。
在那些精美猶如琉璃雕成的花瓣上,無數道死氣纏繞其中,死氣內可以見到無數扭曲的面孔在嘶吼掙扎,這些灰白色的面孔雙眸成慘綠色。他們絕望的吼叫着。痛苦的呻吟着,偶爾他們碰觸到了黑色的河水,就會被迅速的吞入水中。
在水面上,無數生得稀奇古怪的妖魔鬼怪、神聖仙靈、佛陀菩薩、芸芸衆生正手持各色光焰奪目的神兵利器。在虛空中分成了兩個陣營瘋狂的相互攻打廝殺。
漫天金色、紅色、黑色、綠色的血漿不斷墜落。不時有強大無比的生靈哀鳴着從高空墜入河中。然後被那黑漆漆的河水瞬間吞沒。這條黑漆漆的,不可測的,神秘而詭異的大河。她吞噬了那些隕落的強大生靈,吞噬了他們隨身的各色兵器甲冑,吞噬了他們的靈魂,就連他們的全部記憶也都全部吞沒。
在那不可測的河水中,誰知道其中埋葬了多少大羅金仙,埋葬了多少金仙、天仙?
又有誰知道在那河水中埋藏了多少神兵利器,有多少大羅道祖的道藏被河水藏在深處?
“咄,妖女!”嬀德的身體突然一晃,他厲聲喝道:“果然是妖女。”
雙眸中紫色霧氣升騰,隱隱有十八條龍形閃電在霧氣中凝現。嬀德施展嬀家秘傳‘大洞閻魔鎮靈法眼’,就要通過他和幽泉兩人之間的目光交流,斬殺幽泉的神魂。
“大洞閻魔鎮靈法眼。”幽泉低聲的咕噥着:“創立這門法眼神通的是,是,窺真道尊嬀靑靑。他隕落時,纔將大洞閻魔鎮靈法眼演繹到最高一層三十三重天境,他留在嬀家的,只有前二十六重天境法眼神通,而你只修煉到了十八重天境,好弱。”
幽泉深邃漆黑的眸子裡,黑色的水波翻滾而起,一尊朦朧的人影一閃而過,三十三條極細的黑色電龍呼嘯着從幽泉眸子裡噴射而出,順着嬀德的目光就竄進了他的雙眸中。
嬀德的身體一晃,他好似突然被抓到了一個漫天都是黑色雷霆肆虐的雷電空間中,無數道黑漆漆的扭曲的電龍瘋狂的轟擊着他的仙魂,打得他通體紫氣升騰的仙魂崩裂出無數毫光瑞氣。
仙魂中傳來嬀德無法忍受的痛苦,嬀德嘶聲慘號着,七竅中同時有粘稠的紫金色血漿噴出,他的眼球突然爆炸開來,黑的、紅的、五顏六色的透明漿汁將他面前的車窗簾子染得五顏六色好不猙獰。
“原來,我也會這門神通啊。”幽泉眯着眼,很是甜美的笑着:“而且,似乎已經修煉到了最高一重境界了。我什麼時候學會的?嗯,記得不是很清楚,就懶得想了。”
嬀德聲嘶力竭的慘號着,催促爲他駕車的那佛門大和尚驅趕車輛,用最快的速度離開殷家商會。
他雙手死死的握着那塊玉盤,咬牙切齒的低聲咆哮着:“如此氣運,如此氣運,以老夫的修爲,只是稍微碰觸他身邊人,就被反噬如此慘烈。哼,這氣運,當歸我嬀家所有,這氣運,當支撐我嬀家扶搖直上。”
“什麼狗屁人皇大業?”嬀德低聲的唸叨着:“人皇?上古人族早已傾覆,如今仙人才是這三界至尊。九大仙帝,三百道祖,這也太多了。我們嬀家,只要一位仙帝統治四極八荒,這就足夠了。”
一邊唸叨着,嬀德一邊低聲的笑了起來:“好厲害,真正好厲害。不要回嬀家商會,直接去我那幾個老兄弟的府邸。這事情,得從長計議,一定要從長計議。”
一邊慘笑,嬀德的身體一邊劇烈的顫抖着,他的雙眸中紫氣升騰,隨着他吞下了兩顆白玉般瑩潤的蓮子,他的雙眸很快就重新生長了出來。
重重的呼出了一口帶着淡淡蓮蕊香氣的長氣,嬀德突然皺起了眉頭——剛纔他在幽泉雙眸中見到的,關於那條大河的異象。居然在他的記憶中被徹底抹殺了。他完全記不起他在幽泉的眸子裡見到了什麼,甚至他的雙眸是如何受傷的,他也有點記不清楚了。
他只知道,幽泉用某種強橫玄妙的力量重傷了他,毀掉了他兩顆千錘百煉的眼珠子。
至於這其中的詳細過程,一部分已經徹底遺忘,一部分正在急速遺忘,很快他就忘記了一切。
嬀德茫然而驚恐的看着窗外一晃而過的街景,他低頭看着手上玉盤,沉默了許久後。慢慢的將玉盤丟在了腳下的軟墊上。這種事情。這種直接抹殺某個仙人仙魂中記憶的事情,如果發生在普通的仙人身上,那是很正常的。
但是嬀德是九品大羅,他一身神通秘法在嬀家也算是頂尖的高手。
能夠不動聲色的讓他遺忘某件事情。這分明是嬀德觸犯了某一方天道法則遭受反噬纔有的結果。
幽泉身上。有一方天道法則的蔭護?或者說。幽泉本身就是某一方天道法則的具體凝現?又或者說,幽泉得到了某位遠比嬀德強大千萬倍的上古大能的庇護?
這,怎麼可能呢?
殷家商會內。幽泉張開小嘴,噴出一道水氣裹住了裝着三味神水的瓶子,她輕輕一吸,這個小巧的玉瓶就被她吸入了腹中。她雙手揣在長裙的水袖中,歪着小腦袋靜靜的看着嬀德遠去的方向。
烏木彎下腰,低着頭看着幽泉,低聲咕噥道:“幽泉小妞,怎麼了?”
幽泉沉默了好一陣子,她擡頭看看天空,高空中斬神城已經開啓的城防仙陣正在閃耀着奪目的光芒。厚重的仙陣禁制外面,潮水一樣殺不勝殺的仙禽正在不斷的向斬神城發動進攻。
“公子想要破城,我好像,想到了什麼好辦法。”
幽泉眯着眼,白淨的小臉蛋因爲興奮變得塗上了一層紅暈:“如果在仙界,以我如今的力量是做不到的。但是這裡是神煌戰場,一個不完整的世界雛形,這裡就連自我保護的空間天道都沒有凝聚完全,這裡的虛空當中到處都是殘碎的縫隙,所以……”
烏木瞪大了眼睛看着幽泉,他突然覺得,幽泉似乎要做某種很可怕的事情。
“烏木,聽說過幽冥界的三生河麼?”幽泉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她又被稱之爲冥河,也被叫做冥水,在很久很久以前,幽冥界剛剛開闢的時候,還有人將她稱之爲血江。”
烏木皺了皺眉頭,然後用力的搖了搖頭。
幽冥界的事情,在仙界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禁忌,就算是仙界土生土長的仙人,除非有一定的身份地位的,否則都不會清楚幽冥界的存在。烏木從鴻蒙本陸,因爲意外才進入仙界,像他這種外來者,帶着一羣狼妖打家劫舍的草寇,他怎麼會知道幽冥界內的某一條河是什麼情況?
“如果引來三生河水,水淹斬神城,嗯,我現在不能引動太多的三生河水,但是起碼也能削弱這護城大陣七八成的威力吧?”幽泉很得意的笑着:“公子一定會高興的。”
烏木慘綠色的眼珠子胡亂的轉悠着,他低聲的咕噥着:“他會不會高興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會很開心。破開斬神城,兄弟們就能放手大搶一場了。嘖,就是不知道那些神靈,他們會守信麼?”
黑漆小馬車一路飛馳,宛如一縷流光順着斬神城的大街小巷超前急掠。
數個時辰後,馬車來到了白虎市集最北方的一片宅邸前。衣襟上依舊殘留着點點紫金色血跡的嬀德面色沉肅的從馬車上走了下來,身形一晃就化爲一片白霧向着一座豪門大宅的正門飛了過去。
戍衛在門前的數百名頂盔束甲的仙將對嬀德的行徑視若無睹,嬀德所化白霧輕盈的鑽進了正門的門縫,然後白霧一閃,就被正門上一處專門設立的傳送仙陣挪移到了宅子的深處。
大片的碧水清波上盛開着各色仙蓮,崎嶇的水廊連通了湖心一座精緻的亭臺。
七名身穿樸素長袍的老人笑呵呵的在亭臺中或坐或立,同時看着一位看似不過二八芳齡的俏麗少女在亭臺正中的一張大方案上潑墨揮毫。這少女生得身材嬌小、面容秀氣而柔美,但是她運筆蒼勁有力,筆下一片茫茫山水中一股肅殺森嚴之氣撲面而來,好似有千軍萬馬藏身其中,隨時就能突破畫卷衝殺而出。
嬀德所化白霧悄然一晃,在亭臺中重新凝成了身形。
他看了看亭臺中七位老人,輕輕的咳嗽了一聲:“七位兄弟,好生悠閒。喝,短短數十年不見,墨鸞的這筆力越發驚人了。”
七位老人同時站起身來,笑着向嬀德拱手致意,他們有人稱嬀德爲兄長,也有人稱之爲‘德弟’。這七位老人,都是嬀家和嬀德同一班輩的長老,大家都是嫡親的堂兄弟的關係。
神煌戰場乃仙庭要害之地,嬀家對這裡的經營自然是極其重視。除開楊鼎、劉尊玄等附庸家族的精銳放在明面上,嬀家也派遣了大量長老級的人物坐鎮此處。
嬀德眼前的這七位嬀家長老,其中官職最低的一位,也是五大主城之一戮神城專責刑法刑訊的副城主。
一衆嬀家長老紛紛見禮的時候,嬀墨鸞手上那支毛筆突然炸碎。
她擡起頭來,幽幽的看着嬀德輕嘆了一聲:“德祖,您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