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1)

葉尚修走過校內護城河的時候,恰逢教導主任正豪情萬丈領着一隊工人在搭建水上戲臺。

“劉主任,學校又是在搞什麼大工程啊。”有忍不住好奇心的學生探頭探腦湊上去問道。

“還不是在爲校慶做籌備,百年校慶當然是得好好好花些心思。”教導主任捋了捋日漸稀少的頂發,匆匆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說道,“好了別看熱鬧啦,快去上課,這工程時間緊迫,一分鐘都耽誤不起。”

“這麼大手筆,又是校花她老爸贊助的?”人羣裡又有人問到。

這些天花籬都沒來上課,之前也聽說她經常缺課,當初給到的理由說是身體不好動了個什麼手術,不過缺 課多了,學校裡論壇上也有不少鍵盤俠開始又黑又噴,說她就是仗着一個有錢的暴發戶老爸無視校紀校規。

教導主任到底薑是老的辣,也聽出了那學生話裡有話,頓了頓,正色說道:“看事情多從積極正面的方向去看,把心態放陽光一點,與人留餘地其實往往是與己留餘地,唉……你們將來踏上社會就會明白的。至於這次贊助……另有其人。”

見教導主任又去忙了,那學生也覺得沒趣,只得訕訕走了,一轉身,正好撞上迎面而來的葉尚修。

“葉師兄——”女孩子慌忙嬌羞着打招呼。

葉尚修點點頭,也不停留,徑直從她身邊走過。

“葉師兄!”女孩子又叫了一聲,“我是美瑩的室友——劉麗。美瑩她經常提到你,說你們是鄰居,對了……美瑩這兩天沒來上學,是生病了麼?”

似乎是聽見那女孩子提到沈美瑩,葉尚修不由皺了皺眉,停下腳步,轉身望向那個女孩……明明是自己想搭訕吧。

葉尚修眼裡倏地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不似以往的俊雋清逸,反而帶着幾分邪謔。

“你叫劉麗?”他挑眉,輕輕開口問道。

“是!”女孩的臉迅速紅成一片,同時也有些微微訝異葉尚修今天的反常。

“劉麗——”葉尚修目光垂了垂,玩味似地又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像是在自言自語,“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名字吶。”

一陣風吹過……

惶然,身後一片靜謐,再無半點聲息。

因爲他不喜歡,所以……這個人就根本沒有繼續存在於這個世上的必要了吧。

不知道爲什麼最近會變得如此乖戾,看着身後的空地,葉尚修自己也是微微一怔,半晌,鬆開袖中的拳頭,面無表情一步一步走了開去。

……

舞臺是在當天夜裡被建好的,而之後的校慶活動足足人腦了三天。

三天裡,學生們盡情撒歡喧鬧,排遣着學業的壓力。

“就當作是最後的狂歡吧。”暗影處,有人搖着頭,微微冷笑。

第三天的時候,校劇社帶來了年度大戲——《天鵝湖》,據說這戲並沒有經過幾輪彩排,但大家似乎對故事都已經記得滾瓜爛熟,所以教導主任說,看來幹什麼都離不開“專業”兩字,境那孩子不愧是名校底子科班出身,隨便一出手也能搞得風生水起。

教導主任說這話的時候,境正規規矩矩站在一旁……笑而不語。

“你可以相信我——”少年笑了笑,眼神溫柔而明亮,清朗如星子,不自覺的撫上指間那枚星輝閃耀的戒指,對着面前的女子說道,“這是最後一幕……重生的一幕。”

穿着白色蕾絲舞裙的沈美瑩擡起眼眸,點了點頭,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這次,他沒有對沈美瑩施用任何禁錮幻術,一切任由她自己決定。因爲,這世間最難捉摸的本就是人心,甚至遠比那蒼穹之上的浩瀚星圖更變幻無常……

遠處,斜陽夕照,天邊翻卷着或橙或紫的火燒雲,映得舞臺上一地琉璃,光影綽綽。

重重幕布被再度拉開,不知是誰第一個尖叫出聲:“天吶!”

之後,此起彼伏的尖叫聲驚天動地——

舞臺上,身穿白衣的天鵝公主正將一柄閃着銀光的利刃插入王子的左胸。

鮮血四濺,無聲滴落……

她顫抖着擡起臉,腳步虛浮連連退了幾步才勉強站穩,恰好撞上王子那近乎虛幻的笑容如漣漪般,一圈一圈擴散開來……

四周的人影漸漸模糊,天空不知怎麼竟然開始飄起了雪,一片一片,紛紛揚揚。

回頭看,所有人維持着靜默而立的姿態,教導主任、校長,還有數不清的學生,全部都以同一種驚恐的神情定 格在那裡。

時間靜止了——

“這就是鮮血流光,生命消散的感覺嗎?”寒意徹骨襲來,尖銳地拂過每一根神經末梢,葉尚修仰面躺着,任由漫天飛雪寂寂落在額上眉間。

這一刻,分不清是天地冷了,還是……心冷了。

“你——”看到天地突然飛雪,此刻,驟然變色的卻居然是……境。他悶哼一聲,飛快地跑上去一把抓住沈美瑩的手,然後……看到從她手中跌落的那把匕首。

“沄戟!”境怒道。

沄戟、星圖,三千剎——魔界最爲珍貴的三件至寶,因爲,這三件據說皆是出自……聖山須彌。

“你怎麼會有沄戟!”境眼神狠厲,眉間隱隱有殺氣浮現。

“我麼——”沈美瑩緩緩轉過臉,臉上虛影疊疊重重,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詭譎不定。

“對不起,我沒有能困住你,自然……也困不住她。”一道黑色的身影,從人羣后緩緩走出,只是在看到沈美瑩之後,面上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鬱夕你……你竟然與她融合了!”

“要想瞞過司星大人,除了正真地和她融合,我也想不出其他什麼辦法。”沈美瑩扯了扯嘴角,神經質般地笑着,眼神從尖銳轉爲遊離,“這位魔界少帝倒真是多情,竟然將沄戟作爲聘禮送去了天界,他居然敢把命交給 她,就憑這點……倒是真的有幾分像了當年那個人。”

沄戟,出自聖山的——誅神之刃。

當年的聖山之巔,他掀起一場血雨腥風,鵝毛大雪遮天蔽日,險些毀了三界,若不是凰在最後時刻帶着她出現——

恐怕——

鬱夕忽然提及那個人,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雪越下越大,漸漸沒過了腳下,直至膝蓋,境擡頭望天,漂亮的眸子黯了黯,眼裡一點一點有懼意浮現。

“你何必如此不識時務!”鬱夕倏忽一笑,眼珠詭異地轉了轉,說道,“你……從你入人界的那一刻開始,不惜燃燒自己全部的靈力佈下如此繁複的聖三角大陣,你以爲我不知道“時光之心”的秘密,這難道不是爲封神而準備的祭祀大陣麼?今天你還特意帶上了星芒戒……可是你心裡決意要效忠並且守護的那個人早就消散於三界之中 了。聖境須彌會有新的主人,他同樣會引領我們求得長生的法門,你是神侍閣三大人之一,你若……我自然不會 虧待——”

萬年的時光彷彿如流雲般散開,境笑了,突然地就笑了,眼神清澈明亮,純淨如孩童一般,他說:“墨鬱夕,你不是一直都不明白爲什麼當初凰會讓我來人界,而沒有拜託身爲親姐的你?看來,你是永遠都不會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