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 87 章

林清羽一直不肯睜開眼睛, 在目不能視的黑暗之中,觸感變得鮮明。他感覺什麼東西滴在了自己的臉上,他將眼睛睜開一條細縫, 便對上了顧扶洲的視線。

顧扶洲……一直在看他, 眼中褪去了少年的青澀, 只剩下屬於成年男子的涌動暗流。顧扶洲就這樣看着他, 看他臉色潮紅, 嘴脣微張,露出平時根本不可能在他臉上浮現的表情。滴在他臉上的是顧扶洲的汗水,外面這麼冷, 顧扶洲卻出了一身的汗。

林清羽忍不住問:“你很累嗎?”

顧扶洲失笑:“沒有。你怎麼會這麼覺得?”

“你若不累,爲何出了這麼多汗?”

顧扶洲動作一頓, 用不太確定的口吻說:“這個嘛……可能, 是忍得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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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羽愣了一愣, 欲言又止。

顧扶洲笑着問:“你要來幫我嗎?”

林清羽無處安放的手擡起又放下:“算了,我……不太會。”

這一事他自己都尚且做不好, 遑論是幫別人了。

“嗯?林大夫還有不會的事情啊。”顧扶洲笑道,“不過問題不大,我可以教你。很簡單的……”

說着,顧扶洲真的抓起了他的手,手把手地教他。

林清羽再次閉上眼睛, 顧扶洲的氣息一直在他耳邊縈繞。顧扶洲時不時就要和他說話——叫他“清羽”, 叫他“寶貝”, 後面還叫了聲“老婆”。這聲“老婆”險些讓他萎下去, 他不禁懷疑“老婆”二字在顧扶洲的家鄉肯定不是老婦人的含義, 否則顧扶洲這癖好他真的無法接受。

好在這個時候,顧扶洲吻住了他。脣齒交纏之間, 他暫時把“老婦人”拋之腦後。然後顧扶洲又開始誇他,誇他睫毛長,誇他身體漂亮,誇他聲音好聽,哄他叫“老公”,搞得他差點又萎了。

林清羽知道顧扶洲話多,但他着實沒想到,顧扶洲在牀上還能這般口無遮攔。顧扶洲嗓音低切,每一句都好像給他下了迷情之藥,讓他身上出現陌生又奇怪的反應——當然,“老公老婆”除外,此兩者應爲毒藥。

顧扶洲得償所願,成功弄髒了自己的漂亮夫人。事後,他毫無怨言地下了牀,讓下人打盆熱水來。

這夜在主人房裡當值的是花露和一個姓雲的嬤嬤。雲嬤嬤把熱水和帕子送進去後,笑道:“可算等到這一日了。我還以爲將軍和夫人要一輩子這麼清心寡慾下去呢。”

花露好奇道:“嬤嬤等到哪一日了啊?”

雲嬤嬤眉開眼笑的:“小兩口半夜要熱水和帕子,除了那事,還能是爲了什麼。”

花露反應過來,立即羞紅了臉。她跟在林清羽身旁這麼久,從未想過這種事。在她看來,少爺即使和將軍成了親,也是相敬如賓,彬彬有禮的。沒想少爺那仙人一般的人物,最終還是被顧大將軍拖進了紅塵喧囂之中。

雲嬤嬤樂呵呵道:“日後夜裡當值的人少不得要多跑幾趟嘍。”

顧扶洲收拾好現場,給自己和林清羽重新換了身乾淨的寢衣,兩人相擁而眠。有了身體上無隔閡的接觸,他們之間的相處也褪去了少年時期獨有的青澀和純情。此後,將軍府臥房的牀換成了一張大牀,而那張“歷史悠久”的上下鋪被挪回了書房。等哪日大將軍惹夫人生氣被趕出了臥房,還能在書房將就將就,躺在上下鋪上回憶兩人拜把子的崢嶸歲月。

初熹元年的冬日比往年來得都要早。不過十月底,京城便下了第一場雪。林清羽身着大瑜冬日官服,走在宮中掃完雪的路上,一個太監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穩穩地替他打着傘。

到了勤政殿門口,林清羽竟看見了自家夫君,訝然道:“你什麼時候進宮的?”

“半個時辰前,宮裡派人去府上請的我。”顧扶洲看着殿門口懸掛着的匾額,“看來,是出大事了。”

蕭玠登基後,顧扶洲便開啓了半養老模式,除非是登基大典這種大事,他很少進宮。林清羽先前還擔心他會不會因此在朝中失了威望。事實證明,他的擔憂是多餘的。顧扶洲就是有那個本事,家裡蹲的同時還能洞察朝中局勢,收買人心,不用累着自己也能將兵權牢握於掌心。

當日他們扶持蕭玠登基,開出的其中一個條件就是不能累着顧大將軍。尋常的小大小鬧,奚容不會驚動顧扶洲,所以能讓他把顧扶洲請到宮裡來的定然是大事。

兩人一同入殿。殿內除了蕭玠奚容,溫太后也在。有太后在場,奚容自持收斂,表現得像個普通的掌事公公。

林清羽和顧扶洲向蕭玠和太后行禮問安,太后眉頭緊鎖,蕭玠一張小臉慘白如紙。“你們來了,”太后道,“坐罷。”

林清羽問:“出什麼事了。”

太后闔了闔眼,道:“奚容,把東西拿來,給大將軍和林太醫過目。”

奚容遞給林清羽一個巴掌大的錦盒。蕭玠看着林清羽打開錦盒,身子在龍椅裡縮了一縮:“林太醫,你要做好準備,別被裡面的東西嚇到了。”

奚容眼眸微不可見地一暗:“皇上不用擔心,林太醫見多識廣,見到什麼都不會怕的。”

即便猜到了裡面不會是什麼好東西,林清羽看到錦盒中一條已經風乾的“肉條”時,還是僵住了。顧扶洲站在他身後,聞到了一股裹着寒氣的血腥味,皺着眉問:“這是什麼?”

林清羽迅速合上錦盒,寒聲道:“舌頭——人舌。”

顧扶洲亦是一頓,問:“誰的?”

蕭玠顫聲道:“趙明威,趙大將軍。”

林清羽感覺到顧扶洲的呼吸驟然沉下,自身胸口亦是一窒。

趙明威,大瑜名將,曾爲顧扶洲麾下副將,雖不像顧扶洲那般百戰百勝,也是個極善用兵之道的良才。顧扶洲回京之後,是趙明威繼續率領西北大軍死守雍涼。一年以來,大瑜西北大軍在他的帶領之下和西夏勢均力敵,雙方各有勝負。

早前,趙明威突然傳來消息,稱有望將西夏大軍一舉殲滅,顧扶洲卻覺得不妥。他雖未和西夏軍師正面交鋒,但從西北軍報中就能看出此人高深莫測,詭計多端。他在奏本上言,建議趙明威謀定而後動。軍令已送達西北,趙明威有沒有遵令,他就不得而知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林清羽道,“趙將軍是……已經殉國了麼。”

奚容望着顧扶洲,道:“西夏大敗趙明威二十萬大軍,顧大將軍守了十數年的雍涼,失守了。趙大將軍被俘後自盡殉國,西夏割下了他的舌頭,同大瑜大敗的消息,一同送入京中。”

雍涼乃西北重城.,是大瑜邊境最堅固的一道防線。此城一破,大瑜西北可謂是門戶大開。

“他們太過分了,簡直不是人!”蕭玠啞聲道,“雍涼的百姓來不及逃跑,性命被西夏捏在手裡。顧大將軍,萬一西夏要屠城,再把每個人的舌頭割下來,那我們怎麼辦啊……”

“今年的冬天比兩年前還要冷,西北連日大雪,運送糧草的路封了好幾條,便是快馬加鞭,從雍涼到京城也需要半月之久。”太后手中護甲緊緊嵌入掌心,“也就是說,半個月前,趙明威就已經死了。現如今,雍涼也不知是何境況。”

林清羽沉默良久,道:“西夏侵擾大瑜邊境多年,所圖無非是錢糧牛羊。他們既然已經攻佔雍涼,生擒趙將軍,爲何不借此和大瑜談條件,反而割下趙將軍的舌頭以作挑釁?”

顧扶洲笑了一聲,臉上卻尋不到分毫笑意:“大概是因爲,那個西夏的軍師不想要錢糧牛羊。”

蕭玠問:“那他想要什麼?”

“有這麼一種人,他們喜歡打仗,享受運籌帷幄的感覺,只有在沙場上,才覺得自己活得有意義。”顧扶洲冷聲道,“所以,他會希望大瑜和西夏之間,永不止戈。”

蕭玠大吃一驚:“會、會有這種人嗎?”

一陣沉寂過後,太后道:“當年先帝還在時,曾讓國師爲大瑜的國運算了一卦,卦曰‘奪嫡之爭,北境和親,西夏鬼帥’。奪嫡之爭,手足相殘,皇嗣凋零,朋黨之爭下多少文武官員丟了烏紗帽,甚至是沒了腦袋;而北境和親一事,更是前太子被廢的源頭所在。國師說的前兩件事,均已應驗,且都關乎大瑜國運。最後一句‘西夏鬼帥’,難道就是西夏這個神出鬼沒的軍師?”

奚容道:“皇上,太后,這西夏軍師究竟是不是天象所說之人暫且不論。如今雍涼失守,西北羣龍無首,再加上大雪封路,糧餉無法按時送達,此乃西夏天賜良機,若放任下去,恐怕他們會勢如破竹,來日攻入京城也未可知。當務之急,還是要派一員大將,儘快前往西北主持大局。”

太后對宦官參政一事頗爲厭惡,但情況緊急,她不得不認同奚容的說法。“顧將軍,”太后語氣放緩了幾分,“放眼朝中,如今只有你能救西北了。”

顧扶洲還未答話,林清羽就道:“未必。將軍近日舊傷復發,不宜出征。”

奚容別有深意道:“將軍究竟有沒有舊傷復發,將軍自己應該最清楚。”

顧扶洲淡道:“復發了。”

奚容眯起眼睛。太后長嘆一聲,道:“傳內閣諸臣勤政殿議事罷。”

回將軍府的路上,林清羽和顧扶洲一路無言。回到房中,林清羽纔開口:“趙將軍的事……我也很難過。可你不許去。”

顧扶洲緩聲道:“軍中久無大將,那雍涼……”

“雍涼與我何干。”林清羽冷冷道,“我只要你好好的。”

顧扶洲搖了搖頭:“小了,格局小了。”

“何意。”

“西夏軍師和西夏大將是同一人,他既是師,也是帥。此人在《淮不識君》的原書中描寫不多,卻是作者蓋章的用兵鬼才。你今日讓他燒了雍涼,明日他就可能攻進京城。到那時,我肯定活不下來。而你,八成會因爲美貌被——媽的,想想我就要氣活了。”

林清羽眉間緊皺:“這麼說,你當真想去?”

顧扶洲一頓,道:“沒有啊,我就是覺得好像真的沒有別人了。”

林清羽眼神冰冷。

顧扶洲無奈道:“寶貝先別生氣啊,過來抱一下。”

顧扶洲展開雙臂想去抱林清羽。林清羽沉着一張臉,後退着躲開:“不給你抱。”

被拒絕了顧扶洲也不生氣,誇張嘆一口氣,道:“你退半步的動作認真的嗎?小小的動作傷害還那麼大。”

林清羽咬着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笑。你自己都說你打仗全靠運氣,難道你覺得你能勝過作者親定的鬼才?”

“不覺得。”顧扶洲誠實道,“可以前我還在念書,每次考完試我都覺得自己考得很爛,但每次都能拿第一”

林清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