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 84 章

入夏後, 太子蕭琤因被言官連連彈劾,以“不法祖德,專擅乖戾, 鳩聚黨羽”等罪名被廢。緊接着的, 是一道大瑜皇帝令:寧親王皇四子崇執謙退, 人品貴重, 深肖朕躬。謹告宗廟社稷, 授以冊寶,立爲皇太子,宜承大統, 正位東宮。

冊立皇太子那日,林清羽和顧扶洲到宮中觀禮。兩人頂着烈日站了半天, 林清羽還好, 儀式結束之時依舊是那副風華如雪的模樣。顧扶洲則被曬沒了半條命, 身上的朝服早已被汗水浸溼。“嬌弱”的異鄉人受不了連日來的高溫,一回到府上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脫下厚重的朝服, 只着寢衣癱在涼椅上,好半天沒說一句話。

歡瞳搬來一桶冰,花露呈上在井水裡泡了一天的紅提,顧扶洲這才慢慢緩了過來。

在顧扶洲熱到茫然的時間,林清羽已經換了身衣服。但瞧他一身素白, 手持一把玉扇坐在桌邊, 正在和歡瞳交待今日的晚膳。夏日的夕陽在他身上跳躍, 如同一副寧靜的畫。

顧扶洲看得心火難滅, 很想湊過去逗弄一番, 但他今日至少站了三個時辰,現在動個手指都費力, 再離開涼椅他會死的。

“讓廚房煮一鍋薏米粥,備點開胃的醃菜,再清炒兩道時蔬即可。”

歡瞳一一記下,道:“少爺,真的一點葷腥都不要嗎?大將軍可是無肉不歡的。”

林清羽想了想,道:“那就再燉一道醬香大骨。飯菜備好後,直接送入房中便是。”

“好咧,我這就讓廚房去準備。”

將軍府沒有長輩,又有顧扶洲“珠玉在側”,林清羽也在禮儀一事上有所懈怠。無事時會陪着顧扶洲賴牀,顧扶洲懶得去前廳用膳就讓人把飯菜送到房中。難得悠閒的大好時光,他竟也會不看書,不配藥,不養蠱,而是和顧扶洲一起無所事事。

再這樣下去,他真的要被顧扶洲帶懶了。

林清羽回過身,瞥見涼椅上一動不動的顧扶洲,稍稍蹙眉:“你都躺多久了,還不去換身衣裳?”

顧扶洲伸手往桌上一指,語氣懶懶:“清羽,我想吃葡萄。”

紅提就放在顧扶洲手邊不遠處,他只要直起身體就能拿到。林清羽一副“你已無可救藥”的表情,走近摘下一顆紅提:“別吃太多,馬上就要用晚膳了。”

顧扶洲眨眨眼:“你喂到我嘴邊……”

林清羽眯起眼,快準狠地將紅提塞入顧扶洲嘴裡:“懶死你算了。”

紅提清甜多汁,冰鎮過後還有解暑之效,顧扶洲吃的心滿意足,抓住林清羽欲抽走的手腕,順勢將人攬進了懷裡。

林清羽被迫坐在懶鬼將軍的腿上,眼神如刀,卻沒有掙扎:“怎麼,現在又有力氣了?”

“做別的事沒力氣,抱夫人還是有力氣的。”顧扶洲捻了顆紅提喂林清羽,待林清羽含下後,道:“蕭玠已經坐上了太子的寶座,奚容暫時也算老實安分,你是不是可以閒下來了?”

林清羽道:“學海無涯,只要有心,永遠都閒不下來。”

“學海是無涯,但你夫君的年齡有涯。”顧扶洲抱着林清羽也不老實,手在那曼妙腰腹摸了又摸,流連忘返,“我這都三十多了,等你忙完再陪我,我就算想對你做什麼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到時候你是帶我去跳廣場舞呢,還是蓋着被子純聊天?”

林清羽被顧扶洲摸得有些想笑:“廣場舞是什麼?”

花露端着飯菜進來,看見少爺坐在大將軍腿上,認真地聽大將軍講述一種極具異域風情的絕美舞蹈,心中升起無限感慨。她在少爺身邊伺候了這麼久,從來不知道少爺還有小鳥依人,溫柔似水的一面。

少爺和大將軍在一起總是開心的,這是一種陸小侯爺無法給他帶來的開心。他和陸小侯爺做夫妻的時候,一開始對小侯爺幾乎沒什麼好臉色。後來,他漸漸軟化,願意接受小侯爺了,眉眼間卻還是有一層抹不去的隱忍沉鬱。因爲他知道,小侯爺的壽命只剩下一年,所以即便是開心的,開心背後也藏着一道陰影。

而現在他在顧大將軍身邊,曾經再深的陰影,也一定會有痊癒的一日。

忽然之間,花露釋然了。她不再爲死去的小侯爺感覺不甘,也不再怪大將軍把少爺搶走了,因爲……少爺毫不設防,真情實意微笑的模樣,真的很好看。

花露端着飯菜退了出去,差點撞到捧着一壺菖蒲酒的歡瞳。歡瞳問:“你怎麼又出來了?”

花露紅着臉:“少爺和大將軍暫時沒空用膳,晚點再送進去。天這麼熱,先把粥放涼一些。”

屋內顧扶洲還在滔滔不絕,說着說着,不經意間和林清羽四目交錯,突然覺得和林清羽聊廣場舞的自己就是個傻逼。他及時止損,話鋒一轉:“——總之,事情既已告一段落,你也該兌現承諾了。明日,你不許進宮,也不許去太醫署,好好在府上陪我一日。”

林清羽正要開口,又聽見顧扶洲說:“你立過字據的。”

林清羽彎脣:“知道了。一日十二個時辰,一時一刻都不會少你。”

顧扶洲露出笑容,湊上去想去親他。林清羽推開顧扶洲,道:“你出了一身的汗,都還沒有沐浴。”

聽到“沐浴”二字,顧扶洲已經開始累了:“救命,我不想洗頭。”

林清羽道:“如今天熱,長髮易幹。”

“還是好麻煩。清羽,我想剪短髮,可以嗎?”

“短髮?”林清羽奇道,“多短。”

顧扶洲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劃着,兩個指頭幾乎挨一起:“這麼短。”

林清羽稍作思忖,道:“不如,你直接出家吧?”

次日,林清羽當真哪都沒去。他還特意囑咐袁寅,今日閉門謝客。顧扶洲照舊睡到日曬三竿才醒來,起牀之後和林清羽一起用了午膳。下午是一天之內最熱的時候,兩人待在盛着冰的屋子裡,顧扶洲心血來潮和林清羽談論起了音律。

林清羽精通醫術,琴棋書畫也曾認真學過。顧扶洲想看他撫琴,他便讓歡瞳去庫房找一把瑤琴。歡瞳不知道林清羽說的是哪把,乾脆把整個箱子都般了過來,箱子裡放着的都是林清羽曾經用過的琴。

顧扶洲拿起一把奚琴,道:“這是二胡吧。”

“二胡?”林清羽道,“此器在大瑜叫奚琴。”

“這個我會。”顧扶洲饒有興趣道,“小的時候,我娘逼我選兩種樂器學,一個異國樂器,一個古典樂器,後者我就是學的奚琴。”

林清羽道:“我怎麼感覺你會的東西,都是你孃親逼你學的。”

顧扶洲低笑道:“是啊,還好有她。否則我到大瑜來,連用毛筆寫字都不會,拿什麼和你談戀愛。”

看到顧扶洲眼中浮現出一縷思鄉之情,林清羽不知如何安慰他。顧扶洲的家鄉太遠了,遠到他根本不可能回去。

林清羽垂下眼簾,輕輕撥動琴絃,問:“你想聽什麼曲子?”

顧扶洲笑了笑,道:“清羽,我就用這把奚琴,與你合奏一曲,如何?”

林清羽莞爾:“好。”

兩人的合奏毫無默契,相當之刺耳,歡瞳和花露生生被折磨了半日,一個跑得比一個遠。

等夕陽西下,顧扶洲又拉着林清羽去池邊釣魚。

來大瑜這麼久,釣魚成了顧扶洲最喜愛的運動。既不用費力,還能享受到收穫的樂趣,這不比打籃球網球什麼的香多了。

顧扶洲釣魚之時,林清羽陪在一旁,時不時往他嘴裡送一口切好的鮮果。幾個僕婦遠遠走來,看見二人,走近行禮:“將軍,夫人。”

顧扶洲見她們人手一個草籃,籃子裡滿滿當當放着箬葉,問:“你們是要包糉子?”

一個僕婦笑道:“可不是嘛,這馬上就要端午了,奴婢們想着先把箬葉和糯米洗淨,不料打擾到了將軍和夫人。”

“不算打擾。”林清羽道,“糉子……是怎麼包的?”

顧扶洲大爲驚訝。僕婦連忙抽出一片箬葉,將一捧糯米放在上頭:“先這般,再如此……最後翻一個面,用繩子捆上就好了。”

林清羽點了點頭:“我試試。”

他對釣魚無感,單單陪着顧扶洲無趣了些,才隨便給自己找了點事做。誰想包糉子一事,看着簡單,做起來卻難得要領,他幾番嘗試,皆以失敗告終,不多時便沒了耐心。

顧扶洲探頭瞧了一眼,道:“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簡單的烹飪方式。忙碌了半個時辰的林大夫,決定把事情全交給下人去做。”

氣息裡都是夏日黃昏悠然的笑意。

林清羽擦乾雙手,面不改色道:“閉嘴。”

這時,袁寅找到二人:“將軍,夫人,方纔有一人到府上傳信……”

林清羽道:“我說了,今日不見客。”

“可那人是帶着此物來的。”袁寅拿出一枚金石,正是當日林清羽給沈淮識的那枚。

林清羽道:“信呢?拿來。”

沈淮識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錦繡軒一見。

林清羽道:“沈淮識竟然還在京城。”

顧扶洲隔着林清羽的肩頭把信看了一遍,提醒道:“說好的一日十二個時辰,少一時一刻都不是一日。”

林清羽道:“那我不去便是。”

顧扶洲看着他略帶遲疑的模樣,笑出了聲:“不會吧不會吧,林大夫不會沒看出來我在開玩笑吧。”

林清羽微怔:“玩笑?”他還真沒看出來。

顧扶洲道:“沈淮識這個時候來找你,應該是有正事。正事要緊,我怎麼可能拖着你不讓你去。”

顧扶洲這麼一說,林清羽反而堅定了選擇:“不了,我答應過要陪你一整日。君子一言。”

“得了吧,你什麼時候成君子了。”顧扶洲笑道,“明明就是個謊話信手拈來,口不對心,眥睚必報的‘小人’。”

林清羽語氣輕慢:“原來將軍是這麼看我的。”他是騙過不少人不假,但他從來沒騙過顧扶洲。

“巧了麼不是,本將軍就喜歡會騙人的大美人。”

林清羽向來不吃顧扶洲這套:“將軍哪是喜歡‘會騙人的大美人’,將軍只是喜歡大美人而已。”換言之,顧扶洲最喜歡的還是他這張臉。

“話不能這麼說。我之所以喜歡會騙人的大美人,是因爲你會騙人。”顧扶洲雙手放在林清羽肩膀上,推着他往外頭走,“好了,快去吧,原書主角還在等你。完事早點回來。”

“你……”林清羽無奈妥協,“我自己會走。”

顧扶洲目送林清羽離開,待人走後,兀自輕笑了聲,伸着懶腰回房補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