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喬松服用丹藥過度, 暴斃而亡。
事情來得太過突然。晌午,陸喬松還精神抖擻,自覺力拔山兮氣蓋世;晚上, 他就七竅流血, 大小失禁, 慘死於青黛閣。
梁氏受不了此等打擊, 聽到消息後便厥了過去;南安侯只去青黛閣看了一眼, 之後跌跌撞撞地去了陸家祠堂,一夜之間白了頭,次日連早朝都上不了。最後陸喬松的喪事竟是由潘氏一手操辦的。
潘氏對喪儀一事早有準備, 但她都是給陸晚丞準備的。誰都想不到,陸喬松竟然會走在陸晚丞前頭, 還是一個如此慘烈的死法。給陸晚丞準備的東西自然用不得, 潘氏不得不讓人臨時去採買, 許多東西只能湊合着用。
南安侯府懸掛着喪幡,紙錢飄散, 陸喬松的靈柩停在堂中。梁氏一身素服跪坐於棺前,但見她兩眼空洞,神色麻木,眼淚像是已經流乾了。
陸喬松雖然死得不光彩,到底是侯爵嫡子, 生前又廣交人脈, 左右逢源, 來給他弔唁的人並不少。其中有一個面生的男子, 自稱是東宮的太監, 是代替側妃娘娘來給三少爺磕頭的。
梁氏臉上終於有了些許反應,喑啞着嗓子問:“側妃娘娘……她、她可安好?”
那男子面露難色, 在梁氏的再三追問下,告知了她陸念桃被太子幽禁於冷宮之事。
梁氏發了很久的呆,冷不丁瞧見林清羽,突然尖叫起來,身子抖若篩糠,指着林清羽的臉歇斯底里道:“妖孽……南安侯府娶了個妖孽進門啊!”
林清羽淡道:“夫人說笑了。當初,說我是侯府福星的,不正是您麼。”
梁氏瞪大眼睛,彷彿被人掐住了喉嚨,嘴裡不住說着怪異的胡話。
梁氏徹底瘋了。大夫說她患了臆症,這輩子恐怕都好不了了。南安侯接連受到打擊,已是心力交瘁,一病不起。他再沒精力過問家事,只讓下人好生看着夫人,別讓她跑出去丟人現眼。其他的事,全交給潘氏打理。
給陸喬松辦喪事的這段日子,陸晚丞的身子稍有好轉,但也僅僅是清醒的時候多了些,能支撐着說上一會兒話。
得知陸喬松暴斃,梁氏癡瘋,南安侯一病不起後,陸晚丞一點都不意外,反而欣賞一般地看着林清羽,說:“清羽,你好像又變好看了。”
就像是蟄伏許久,終得盛放的劇毒之花,美得讓人害怕,看一眼便覺驚心動魄。
林清羽低頭看着自己潔淨無瑕的雙手,語氣中帶着幾分指責:“是你把我變成這樣的。”
陸晚丞輕聲笑道:“這是我的榮幸。”
外頭響起嗩吶聲,是凶肆的人在送陸喬松早登極樂。
兩人沉默了一陣,陸晚丞忽然問:“清羽,你說陸喬松會去哪裡。”
“人死了,自然什麼都沒了,還能去哪裡。”
“那你可知,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林清羽一怔,道:“你不告訴我,我如何知道。”
“一天,我放學回家,在路上救了一個孕婦,卻把自己的性命搭了進去。”陸晚丞感嘆道,“我可真是個好人。”
林清羽睜大眼睛:“你是說,你……死過一次?”
陸晚丞點點頭:“一輛滿載貨物的車從我身上壓了過去。別說,還挺疼的。”陸晚丞笑道,“都說一報還一報,我救了兩個人,那是不是意味着我能活兩次?徐君願給我本人算過一卦,他說,我……可能命不該絕。”
林清羽霍然站起身,脫口而出:“什麼叫可能!”
陸晚丞再裝不了輕鬆,語氣艱澀道:“就是……可能。我這一死,可能就真的死了,什麼都沒了。即便我有幸能醒來,也未必會在大瑜,會在這個世界,你明白嗎。”
林清羽愣愣地看着陸晚丞。良久,他問:“你有幾成把握。”
陸晚丞沉默許久,輕聲道:“我不知道。”
林清羽極力忍下情緒:“你這算什麼。”
陸晚丞似乎預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沉聲道:“對不起。我猶豫了很久,我覺得,我還是應該告訴你一聲。
“不確定的事情爲什麼要告訴我?!”林清羽忍無可忍。他已經做好了永遠失去陸晚丞的準備,陸晚丞卻告訴他,他“可能”還有一線生機。
陸晚丞要他怎麼做?一天到晚什麼都不幹,去想他到底有沒有死,去等一個不知道有沒有答案的答案?!
如果……如果最後還只是可能,他寧願沒有這個可能。
“你等我一年。”陸晚丞說着,又覺得一年會不會太久了,他和林清羽認識不過一年,他憑什麼要求人家等他一年。
“不用一年,咳咳——半年……不,一百天就好。”陸晚丞迫切地說,生怕自己的要求太過分被拒絕,“如果我百日之內沒來找你,你就徹底當我死了。我們可以約定一個暗號,如果我沒死,穿到別人身上,我們就靠這個暗號相認,好不好?”
林清羽嘴裡發澀,心緒紛亂,咬牙切齒道:“陸晚丞,你這個畜生。”
陸晚丞強顏歡笑:“別的美人罵夫君最多罵句‘混蛋’,林大夫倒好,一上來就是‘畜生’,不愧是我老婆。”
“滾。”
陸晚丞耍賴道:“滾不了啊清羽,我腿都廢了。”
陸晚丞不僅腿廢了,五臟六腑更是沒一處是完好的。他每天都會毒發,都會疼得迷迷糊糊,只會叫他的名字。
林清羽閉上眼睛:“說吧。”
陸晚丞一愣:“說什麼?”
“暗號。”
陸晚丞緩緩笑開:“你讓我想想。”這個暗號,必須朗朗上口,容易記住,又沒有別人會知道。一番深思熟慮過後,陸晚丞道:“那就——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
林清羽冷聲道:“這又是什麼東西。你能不能說點我能聽得懂的?”
“你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我會告訴你的。”
林清羽就問他:“你方纔說的是什麼意思,‘老婆’二字是什麼意思,‘性/癖’又是什麼意思。”
陸晚丞自動忽略後面兩個問題,說:“這就要從三角函數的基本定理說起……”
陸晚丞興致勃勃地說到一半,眉頭忽然皺緊,咬住了脣。這是他毒發的徵兆。林清羽道:“我去拿針來。”
給陸晚丞施針,能減少一點他的痛苦,但也是杯水車薪,聊勝於無。
陸晚丞拉住他,搖着頭道:“不用了,你留下來陪我就好。”
林清羽在牀邊坐下,讓陸晚丞躺在自己懷裡。
陸晚丞徒勞地睜大眼睛,瞪着前方,手指緊緊抓着林清羽的胳膊,笑着問他:“清羽,暗號……你記清楚了嗎?”
林清羽用手擋住他的眼睛:“記清楚了。”
“真的只用等一百天就好……”陸晚丞在林清羽掌心中閉上了眼睛,“別等太久了,我會心疼的。”
立冬之後,是小雪。今年的雪來得比往常遲上不少,天總是陰沉沉的,似乎老天也不確定要不要下雪。
陸晚丞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難得醒一次,也是因毒發疼醒的。從前,他還能坐在輪椅上去院子裡曬曬太陽,如今卻坐都坐不起來。除了牀上,他哪都去不了。
月底,林母過四十歲大壽,林清羽回了一趟林府。林母見他獨自一人回來,便知陸晚丞情況不容樂觀。她怕長子難受,也未多問,倒是林清鶴問道爲何晚丞哥哥沒有一起來。林清羽摸摸他的腦袋,說晚丞哥哥下次就來了。
林母喜靜,不愛熱鬧,加之丈夫不在家,她只讓人做了一桌兒子們喜歡的菜,和孩子們一起安安靜靜地過壽。她望着窗外的陰天,道:“等這場雪下下來,你父親也該回家了罷。”
林清羽不敢離開侯府太久,陪林母用過午膳就回了侯府。回到藍風閣,林清羽看到花露哼着小曲在院子裡給那棵枯敗的桂花樹澆水,問:“什麼事這麼高興。”
自從陸晚丞吐了血,藍風閣上下就一片愁雲慘淡,他也許久未見花露如此愜意了。
花露歡喜道:“少爺剛剛睡醒啦。他今日精神特別好,都能自己坐起來了,一口氣喝了小半碗粥不說,還讓我給他換了一件紅色喜慶的衣裳。少君,您說少爺是不是要好起來了啊。”
林清羽驀地一愣,心陡然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