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害怕,最想躲避的事情,最終還是來了。
其實,那日躺在架屍臺上清除記憶的時候,我的記憶根本就沒有被啄食殆盡,閉目思考良久,請原諒我軟軟弱弱的性格,我是個不習慣說離別的人,特別是辰邪……
我不敢篤定他是這個世界上僅剩的把我當成親人的人,至少我已經把他當成了我的親哥哥。無關是否是爲了自身的利益還是其他的理由,可他對我的好是真真切切的,這種關切的愛對我來說真是少之又少的稀有珍貴。
或許,就算我失去了愛我的人,但我可以保留那份對我的愛呀!
我召喚出孟極,幫我存檔着我的一切記憶,在做這個決定之前,我很清楚我將承擔的後果,這樣活着是會很累,可是換位思考,百年人生,等你老了,回想年輕的時候也好有點庫存,帶着這些記憶入土,也是一份只屬於我的意外財富,我可以趾高氣昂告訴世人,告訴後代,半生走來,重要的人少之又少,屈指可數的又有幾個,但是幽冥神尊辰邪,他在我心中的一畝三分絕不會變更。
況且,我又不是那個老不死的墨羽,他是個要活個幾百幾千年的人,存檔太多也容易死機,但我不一樣,我的記憶可寶貴了,捨不得丟!
等我睜開眼睛,撇過頭去,墨羽還沒醒,也是,他纔是那個真正被洗去記憶的人,等洗去了這段痛苦的記憶,他又可以輕鬆過完這一輩子了。
想到這裡,身爲老父親的我由衷爲他感到心悅。
“徐泰!”辰邪眼神犀利,一眼便看出了我的端倪,意料之外有些吃驚,“你居然沒有洗去記憶?難道你想痛苦過這一輩子嗎?”
“辰邪。”我起身架屍臺,面目皆是坦然,解釋道:“痛苦過這一輩子?與其無憂無慮過一生,不如記着曾經有一個重要的人,他疼我,是一個對我來說不可或缺的親人”
辰邪沉默了……
“你說,我會選哪一個呢?”我咄咄逼迫着他追問,擺出一副驕傲自信的模樣,傲然決絕,“我徐泰做不到鐵石心腸,至少……現在做不到。”
“想多了,我也希望你不要自作多情。不過,洗不洗是你的選擇,我尊重你的選擇,同時我也提出一個要求,從今以後,帶着你的墨羽給我滾出冥府,不許再踏進冥府半步!”
說完這句,他又凜然回過身,補充了一句,“老死不相往來。”
我答應了他的提議,也是爲了墨羽考慮,從今也不會再踏進這裡了吧!剛準備離開,思索良久的他又截住我們,漠然提出一個要求,“徐泰,等死了再回來報道……”
“嗯……”我輕聲應允,自然,也是對他的妥協。
扶起墨羽,嚴格來說是背起他,他的身子輕得很,像他的名字一樣,羽,羽毛的羽,尚卿……他其實很脆弱,一片柔軟的羽翼,太輕……
可這不公的世俗偏偏樂意折磨這麼一個身心交瘁的可憐人,將他身上所剩無幾的體溫吞噬殆盡,剩下世上的人走茶涼留他一個人慢慢體會。走向那扇耀眼的大門,這裡,是辰希與墨羽初次邂逅的地方,也將成爲他倆永世決絕之地。
來不及再看一眼神尊的面容,我被眼前突如其來的閃光刺得反射性用手去遮擋,腳下一陣天崩地裂,我沒站穩倒是把墨羽丟了,跟着兩人一起掉下來懸崖,眩暈滾滾。
終是莊周夢蝶,料想人世恩賜與桀劫……
醒後,我們已經躺在家中柔軟的大牀上,六門的事情早就隨風而散,衆人也散去,蔣夢琪留下一張小紙條,上面是對我和墨羽道歉的話語,我也不去過多斟酌,因爲忘記了曾經,就不必再去絞盡腦汁地想起,揉作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我已經不奢求能過上安穩日子了,但既然能在顛簸中獲得一段平靜日子亦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我和墨羽兩人早已重歸於好,關係反倒是更加親暱。
相約回到尤溪,期間,我也問了腸子歸一是否一同回去,但是都被婉拒了。
看得出來,他們更喜歡待在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城市雖好,但燈火酒綠、紙醉金迷的繁華還是容易讓人迷失自我。
“刀疤,真不跟我們回城市?你看這陵陽山人都走光了,荒山野嶺的,回去還能吃鮑魚熊掌,多好。”我努力慫恿着歸一,看來卻是無濟於事了。
歸一拼了勁兒的擺手搖頭,將我推搡而前,道:“不去不去,你們城裡人死了一把火就燒沒了,靈魂都沒有靈魂了,哪有我們趕魂人的一席之地。城市再好,沒飯吃啊!”
聽得出來,歸一是很嚮往大城市的,只不過,是大城市還沒準備好接納這些奇怪的人。
我訕訕苦笑,歪頭搭腔:“也是,我尊重你的想法。”
細細想來,程歸一說的話也不是不無道理的,在城市裡,你再也找不到那些淳樸的手藝工匠了,女孩子不會纏着母親編紅頭繩,男孩子不會聚集在一起鬥蛐蛐兒,這便是優勝劣汰的現實。
城市,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地方,可沒有城市,你卻連一具像模像樣的軀殼都得不到。
“嘚了!那你保重。”我唉聲嘆氣繼續收拾行李。
到了車站,歸一褪下幫我揹着的揹包,遞交給我,在交手的瞬間,倒是被我窺到了一處細節,我揪着程歸一的手腕,一把推開衣袖,漏出塊金燦燦的大金錶。
“呦呵!”
“喂!你幹嘛!”
歸一誤以爲我還要搶了他的金手錶,卯足了勁從我手中掙脫開來,爆出滿臂的青筋,差一點和我幹架。
我輕輕鬆開緊握的手腕,滿是疑惑與不解,“姓程的,最近幹什麼勾當呢!這才幾天啊,這麼發達了!?”
他滿臉的不耐煩,嘴角卻向上翹起,向我吹噓他過往的功績,“你懂個屁!你爺爺我是靠本事吃飯的!”
“賺死人錢算什麼本事?”我冷不丁調侃道,“我看是從哪個死人身上扒下來的吧?”
他狠狠一腳踹在我的腰上,幸好我閃躲及時,不然以他的蠻力,我估計是要被擔架擡回去的。
“誒誒誒!君子動口不動手!咱們有事兒說事兒!”
“行!爺爺我和你好好嘮嘮!”歸一將手錶死死護在手裡,將我推地遠遠的,而後探頭探腦,左右窺視着,方纔肯漏出半個錶帶,衝我得意一笑:“最近死人多!老子賺得多!你服不服?!”
“哦~”
“噓噓噓!”
“OKOK!”
“徐泰……”一股腦只記得和程歸一打鬧嬉戲來着,都忘了不遠處還有個催命鬼。
“誒誒誒!來啦!”我衝着遠處招了招手,回頭向程歸一道別,“歸一,我走了啊!”
“等等!”歸一壓着我的肩膀,對我再三叮囑道:“小二你也保重身體啊!我最近收納的靈魂,他們可都是一個個小年輕,和你一個年紀的,而且死狀極其慘烈,都被割了麪皮!”
他一邊說還一邊用手比劃着,面目猙獰,後唏噓不已:“也不知道怎麼的,我最近心裡硌得慌,哎呀反正你小心爲上吧。”
我咯咯笑話,當時聽相聲,也就一笑而過,時代就是這麼個時代,熬夜猝死的小年輕大有人在,年輕人死亡率高也是必然的,不過被割了麪皮也只能嘲笑歸一駭人聽聞了。
可是,墨羽臉色卻並不好看,而且一路上都板着一副黑青的面色。
我捅了他一下,問他是不是被歸一說的話給唬住了,他也是默不作聲。
“害!怕甚,真要剝了麪皮,也是剝了我這種長相帥氣的,您老這九級重度面癱的病患就不用擔心了。再說了,我們家墨尚卿大人不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神人嗎?”
我笑話着捅了捅一臉嚴肅的墨尚卿,見他依舊不理我,也不想碰這一鼻子灰。
“……”
他沉默依舊,但且用一股子嚴肅到可以殺了我的神情死死盯着我,心口不覺一陣發怵,冷不丁笑了幾聲,緩解此刻的尷尬:
“好啦好啦,我開玩笑吶!真搞不懂,連冥府都敢闖的墨大人到底在害怕什麼?”
“冥府?什麼……冥府?”
“哎呀我吼,我這木魚腦袋,都忘了這茬了!”
一時忘記墨尚卿已經洗去了記憶,真是糊塗,我趕緊捂住嘴,辯解道:“我就是一個誇張的比喻!這麼較真幹啥。我還說你上過天呢!”
“徐泰,如果,最近壯年剝皮案和當年的何筱然案有關聯,你能接受嗎?”
“墨羽。”我死死凝視着墨羽黑洞般的瞳孔,語塞忘了詞,只管被嚇出一身冷汗,嘴角抽搐着,用冰冷的眼神射殺他眼神中無盡深淵,而後又轉向窗外,但只是冷冷吐出幾個詞來:“我勸你不要多管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