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校尉,將軍有令,左翼繼續進攻,後退者斬!”
傳令的李嚴親兵言辭峻切地傳達完李嚴的最新軍令後拍馬轉身離去,留下滿臉鐵青的向存。
“小兒焉敢如此!”
向存以矛貫地,咬牙切齒,但此時他騎虎難下,看着不遠處中軍派來的那一隊虎視眈眈的督戰軍士,既不敢貿然違抗李嚴的軍令,就只能苦苦維持着左翼的局勢,防止陣線被魏延軍突破。
慈不掌兵。在李嚴看來,左翼的蜀地兵馬既不能成爲突破叛軍陣型的一把尖刀,那就成爲一塊陷在原地的鐵砧,抵住叛軍後續幾波蓄力反擊的捶打,給自己的東州兵和右翼人馬創造戰機。
但右翼不久後也出現了新的變故。
對岸的一支叛軍從野河另一段的小橋過河迂迴,出現在了蜀軍的右翼。
“豎子,可識得燕人張益德!”
迂迴側擊的張飛躍馬揮矛,聲如驚雷,趁着敵軍右翼人馬還不及調整陣型,撇下後面的步卒,只帶着少量騎兵,咆哮着殺入蜀軍的右翼陣中,攪得劉璝、張任等部的兵卒陣腳大亂。
蜀將鄧賢在陣中躲避不及,與馳馬衝殺的叛軍精銳遭遇,被毛髮噴張、怒目圓睜的張飛奮力一矛刺於馬下,這驚心動魄的一幕更加使得劉璝、張任麾下屢戰屢敗的士卒慌亂躲避,無人敢扼叛軍鋒芒。
“這,將軍,,這可如何是好?”
蜀軍中軍,監軍費觀看到左翼受挫,右翼又現混亂,內心已經接近崩潰,滿頭大汗地看向眉間緊鎖的主將李嚴。
李嚴對此置若無聞,他死死盯住了中線還在保持進攻勢頭的東州兵,左右兩翼人馬或受挫,或混亂,縱使短期還不會全數崩潰,但也已無法再戰勝面前之敵,只有中軍的東州兵能夠創造戰場上的勝利。
眼前的戰局是叛軍即使佔據地利、奇招迭出,可兵力明顯不足,無法順勢擊敗自己的大軍,只要東州兵不亂,依然還能夠反敗爲勝。
想清楚這一點的李嚴倏地拔劍,高舉着森然下令。
“傳令下去,所有人都不許後退,違令者斬!”
···
李嚴的斬殺令很快就被傳達下去,當督戰軍士當衆砍下己方逃兵的頭顱時,雖然無法有效提振士氣,可還是起到了明顯的震懾作用。
原本接二連三後退的底層兵卒被迫止住了步伐,隨後就被李嚴派出的軍吏再次組織起來,重新組成了新的陣線,護住至今爲止己方在戰場上還保持着進攻態勢的東州兵兩翼。
劉備軍一方,簡雍等隨軍文臣看到蜀軍陣型竟然先散後聚、退而不潰,微微咂舌,進入蜀中以來,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等兵馬,以往劉璝、張任等部在野戰中一旦一處陣線被擊破,往往就是全軍潰敗的下場,沒想到這一次作戰還能碰上了蜀軍的硬茬。
埋伏的後手一一發動完畢的劉備心中也被揪動,只是他城府頗深,喜怒不形於色,臉上仍然氣定神閒,舉手投足彰顯自信,給身邊所有人一種還有後手故而成竹在胸的感覺。
而原本在前面指揮作戰的關羽這個時候也匆匆返回,他睥睨羣敵,鶴立雞羣地站在衆人面前向劉備請戰。
“敵卒雖力鬥,然勢窮矣,羽請戰,率本部兵卒爲明公擊破敵軍中軍!”
此言一出,諸人皆驚,面前的蜀軍雖然被魏延、張飛的一再反擊打得鋒芒消退,可兵卒衆多,加上還有那一支作戰頑強的蜀軍戰力仍舊,己方軍隊若想取勝只怕少不了一番苦戰。可關羽卻傲然發言要只帶自己一部兵卒就能擊破敵將中軍,這種大話代價不小,只怕會有折戟沉沙的危險。
劉備沒有立即給出答覆,他能看出關羽這種鋌而走險的做法的利弊,此時敵軍左右兩翼都存在陣腳動搖、隊形混亂的問題,如果再遣一股兵卒從敵軍陣型中間的銜接處殺入,直撲敵軍中軍,斬將搴旗,或許能夠迅速結束戰鬥,但危險也是巨大的,孤軍陷陣身死功敗的例子,他在自己的戎馬生涯裡已見過不少。
簡雍見狀出言道:
“面前此部蜀兵不比往昔,乃是劉璋麾下的精銳,敵軍中軍陣型未亂,關將軍萬萬不可輕敵。”
“哼,人皆言東州兵精銳,羽觀不然。蜀中之兵,直如土雞瓦犬,敵軍李嚴一匹夫耳,擒之又有何難!”
關羽冷哼一聲,不顧勸阻,依然請纓出戰,他這種傲然的態度同時激起了其他人的反感和爭強之心,衆人原本對當前敵軍兵力強大的顧慮反而減少了。
劉備見此,哈哈一笑,有“萬人敵”關羽這股睥睨天下的氣勢在,遠勝上萬兵卒。
“雲長餘勇可賈,豪言可壯軍威。只是面前之敵力盡勢窮,敗亡已是不遠,你身負前方調度作戰之責,無須輕離,有益德、文長等人陷陣足矣。”
溫言安撫關羽的急切求戰之心後,劉備環視衆人,踔厲風發,指着遠處兵力依然佔優的敵軍說道:
“敵軍傾巢而出,追逐深入,恃衆欲求一勝,今進退不得,遠離城關,久持之下,必然戰敗,傳孤軍令,全軍進攻敵軍,率先擊破敵軍中軍所部者,爲此戰首功!”
首功者,戰後的繳獲、賞賜樣樣優先,加官進爵亦在衆人之上,更別提這是一場決定蜀地歸屬的重要戰役了。
此令既出,加之有關羽之前睥睨羣敵的豪言發出,軍中將士或貪功,或爭強,隨衆進而畏獨後,無不奮勇爭先,尤其是張飛、魏延等軍中驍將,心中更是下定了決心要奪得這首功,搶先對李嚴所在的中軍發起了猛攻。
一時間,劉備軍攻勢如潮,兵力雖少,氣勢卻已遠遠壓過了蜀軍,直接將蜀軍打得毫無反手之力,蜀軍陣型搖搖欲墜。
可憐李嚴麾下兵卒雖衆,然整軍出戰,一路追擊,再整軍列陣,再全軍進攻,再攻勢受挫轉爲防守作戰,從早至今已有三四個時辰,到了這個時候,士氣低落,人馬疲憊,戰局更是晦暗無望,任憑主將李嚴兩次三番鼓舞、督戰,苦戰的士卒已沒有了取勝的心思和力氣,在左右兩翼先後崩潰的情況下,中軍的東州兵也再承受不住,全員潰敗,無數蜀軍士卒丟盔卸甲,拋棄了兵刃,拼命逃竄,或者在體力不支後乾脆跪伏在地,向劉備軍投降。
看着雪崩一樣的己方士卒和席捲而來的敵軍浪潮,身心煎熬多時的費觀再也站立不住,失態地癱坐在戰車上,彷彿全身力氣被瞬間抽空。
“敗了,敗了。”
他雙目無神,喃喃自語。
而性格驕矜的李嚴內心也是五味雜陳,無法接受失敗的他一度也想揮劍自刎以謝敗軍之罪,可劍到了距離脖子咫尺間的時候還是下不了力氣,最終只能夠在親衛的掩護下,和失魂落魄的費觀先後跳下了戰車,翻身騎上了馬匹,倉皇向綿竹方向撤退。
餘者如劉璝、張任、泠苞、向存等蜀將,或死在亂軍之中,或自刎,或被擒,或投降,這被劉璋寄予厚望的五萬蜀地大軍一朝之間損失殆盡,不復存在。
雄雌已現,勝負已分。
···
綿竹之戰,劉璋軍大敗,五萬大軍敗亡覆滅,劉璝、張任、扶禁、向存等一衆蜀將悉數戰死,主將李嚴雖然僥倖退回城中,但已沒有足夠兵力守城,撤退又恐遭劉璋治罪,無奈之下,選擇了向劉備投降。
綿竹既失,通往成都的大門隨即敞開。
大獲全勝的劉備軍在綿竹休整過後,拔營啓程,以降卒爲前導,繼續向成都進軍。
原本以爲這會是結束爭奪益州的最後一戰,孰能料到,鋒芒正盛的劉備軍卻在雒城又碰上了硬釘子。
劉璋之子劉循率軍死守雒城,拒不投降劉備軍。
劉備遣使勸降無效後,果斷派兵攻城,而劉循守城頗有章法,加上城牆堅固,再也不敢野戰的蜀兵依託堅城頑強抵抗,結果竟是劉備軍強攻多日,士卒損失不小,還是沒能夠攻陷雒城。
有了劉循死守雒城成功的激勵和阻滯了劉備軍的推進速度,成都的劉璋君臣心中也再次燃起了堅守退敵的信心,原本被斥退的鄭度再度啓用,他和黃權等蜀地臣僚開始堅壁清野、組織守城,準備憑藉高牆深塹來抵擋洶洶來襲的劉備叛軍。
這可恰恰是劉備最擔心的。
強攻雒城失敗的教訓告訴他,劉璋治下的蜀地兵卒雖然野戰一般,但據險不出、死守城牆還是綽綽有餘的,攻城一方往往損失慘重,加上成都的城防、兵力還要遠勝雒城,自己貿然強攻成都可能會慘遭敗績。
眼下自己雖然屢戰屢勝,但孤軍深處蜀地,一敗則萬劫不復,這個險輕易冒不得。
劉備軍不敢直取成都,只能改強攻爲圍困,城中的劉循雖然率衆奮力守住了城牆,但身陷重圍,長久下去依然難逃城破被擒的命運,只是圍城的劉備卻如鯁在喉,他隱隱有種感覺,自己同城中劉循一樣,雖然奮力抵抗,卻仍然無力抵抗坎坷命運的圍困。
建安十年的冬季即將來臨,蜀地的形勢也再次變得撲朔迷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