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來自遼東的駿馬?”
曹丕走近一匹棗紅色的戰馬面前,看着肩高將近七尺的馬身嘖嘖稱讚,這匹戰馬被騎士照料得不錯,轡頭、鞍韉整齊,毛髮光亮,充滿力量感的肌肉線條凸顯,方纔奮蹄驅馳的時候宛若有游龍的風采。
“正是。明公,這匹戰馬乃軍中剿滅海賊管承時所獲,而且還打通了海上通往遼東的商路。”
說到這裡,于禁內心也頗爲驕傲。
地處中原的曹軍,獲取來自北方大批戰馬的渠道本就稀少,在閻行吞併袁紹之後,原來的購馬渠道更是基本斷絕。于禁能夠在剿滅海賊管承後,還順勢打通青徐前往遼東的商路,及時從遼東公孫家手中用重金購置了一批戰馬,可謂是立了一樁大功。
有些擔心未經戰陣的年輕主公還不能夠深刻理解到獲取遼東戰馬的重要性,于禁又藉着這個機會仔細解說。
“關西兵馬能夠橫行北國,一大原因就是仗着有戰馬之利。戰場上,兩軍的斥候探騎就是將帥們的眼睛,哪一方的斥候數量多、戰技嫺熟,那一方就有機會先捕抓到戰機提前謀劃,或搶佔高地、水源等地利,或在峽谷山後埋設伏兵,或深入敵境掃蕩······”
“而兩軍相爭,斥候騎兵也是最先交戰的。一方的斥候處於劣勢,就必須縮短與大軍的距離,向己方步卒靠攏尋求支援,另一方的斥候則能夠更加深入敵境刺探敵情。如此一來,一方越來越難提前獲知敵方兵馬的動向,另一方卻頻頻提前獲知敵情,甚至繞後騷擾糧道、襲擊樵採、汲水的軍士,戰場上的勝利就明顯地向擁有騎兵優勢的一方傾斜了。”
“甚至乎哪一方的戰馬更加雄健,就能夠在戰場上承載披甲更重的騎士,驅馳衝鋒也更快,像西涼軍中的鐵甲騎兵,人馬俱甲,刀劍不破,弓弩難穿,而且還有戰馬更替,一旦在兩軍交戰僵持時殺出,往往就能夠所向披靡,殺得我軍人仰馬翻,一舉抵定戰局。”
“末將一直在尋思剋制西涼軍鐵甲騎兵之法,而訓練一支精銳的騎兵,無疑是軍中當務之急。”
西涼軍的鐵甲騎兵已經成爲許多曹軍將士的夢魘,他們人馬俱甲、如牆而進,加之有戰馬更替,馬力充沛,一旦破陣衝殺起來,彷彿有排山倒海之勢,直殺得曹軍步卒心驚膽戰、潰散而逃。
曹丕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已經多次聽說西涼鐵騎的兇悍,甚至耳聞軍中私下傳播着西涼鐵騎的無敵之名了。
今日能夠看到于禁的軍中在積極訓練騎兵、探索克制西涼鐵騎之法,內心也深感振奮,看向于禁的眼光逐漸變得親切。
待到巡視完軍中步騎,曹丕只讓于禁一人跟隨自己進帳。
進入軍帳後,于禁以爲肅然落座曹丕要面授機宜,沒想剛一開口,卻被曹丕突然打斷,只見這位年輕的主公一聲令下,就有帳外候命的隨行吏士擡來了一筐公文竹冊。
“將軍,你先自己看看吧!”
曹丕臉色冷然,看向于禁的目光中也沒有了欣賞和器重。
于禁心中一咯噔,來不及有其他反應,躬身應命去拿筐中的公文。
他伸手展開竹冊一看,發現竟是一份彈劾自己剿滅管承後截留繳獲、中飽私囊的奏章,署名雖然被抹去,但他臉上的肌肉還是不禁抖動了兩下,本想開口辯解,但一對上曹丕冷峻的審視,心中不由露怯,只是下意識地再去翻看其他公文。
略一瀏覽,筐中的公文林林總總竟然都是這兩年自己在青徐之地被彈劾的奏章,來源五花八門,有貪墨軍需、濫用軍法、放縱軍士、侵擾郡縣等罪名,有些公文裡面時間地點、人物事情一應俱全,顯然是軍中其他領兵軍將的蓄意攻訐。
到了這個份上,于禁再沒有了演兵講武時侃侃而談的神情,他急忙拜倒在地,辯解說道:
“明公,末將討賊安民,一心爲國,此類攻訐之事,實屬烏有——”
“於將軍,你的意思是文武之中,只有你一人是一心爲國的忠臣,其他人都是奸歹之臣,這些文章裡面,難道就一件事都沒有發生過!”
說到這裡,曹丕的話語愈發嚴厲,于禁似乎感覺到了自家主公的殺意,聽到帳中還未退下的吏士身上發出甲葉聲,他的背脊陣陣發涼,整個身軀一時動彈不得。
頃刻之後,曹丕重新揮手讓被甲持兵的吏士退下,帳中的氣氛才又緩和了下來。
年輕的主公起身離座,親手將內心驚惶的于禁扶了起來。
“末將,——”心亂如麻的于禁不復之前的胸有成竹。
曹丕展顏笑道:
“譽滿其身者亦謗滿其身,將軍戰功赫赫,更應該明白這個道理。此前沒有答覆將軍的進言,正是因爲進言之事關係重大,時機未至,強行爲之,孤恐將軍將身受衆謗,不得安處軍中也。”
“明公,末將魯莽——”于禁在短時間驚喜交加的情況下,戰戰兢兢,不敢多言。曹丕則握着他的手腕,神情重新變得嚴肅起來。
“於將軍,你是先父的舊部,也是軍中宿將,國之柱石。先父相信你,丕也相信你,中原板蕩,漢室傾危,強敵在伺,丕不僅要你組建青徐新軍,還要你擊敗強敵、蕩清關洛,你,能夠做到嗎?”
于禁聞言,身體激動得顫抖。在曹丕的目光下,他誠惶誠恐,再次下拜頓首。
“末將深受曹公與司空大恩,簡拔於行伍,委託以重任,必將肝腦塗地,助司空成就霸業!”
···
葭萌關。
軍帳外,劉備站在一名頭髮花白的老軍醫面前,眉頭緊鎖,沉默不語。
“將軍,龐先生的傷雖然熬過了冬天,但箭毒已經深入心脾,想要短時間內根治實屬困難,只能每日堅持以湯藥治療,安居靜養,切不可再勞累心神,否則積勞成疾,只恐——”
老軍醫嚥了一口唾沫,適時選擇了閉嘴,有些忐忑地擡眼偷瞄面前劉備臉上的神色。
劉備卻彷彿沒有注意到身邊的人,他眉間緊鎖着,過了許久,才重新開聲:
“孤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諾。”
老軍醫聞言如蒙大赦,連忙行禮告退。看着老軍醫離去的身影,劉備終於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定軍山一役,漢中守軍以數十死士突襲蜀軍軍陣,意外射傷龐統,還藉機擾亂了蜀軍軍心。對劉備飽懷敵意的劉璝、張任等蜀將見狀臨陣脫離,不顧中軍號令,擅自引軍撤退,奔往蜀地要塞葭萌關,意圖閉關自守,斷絕後方兵糧,借刀殺人,讓劉備及麾下荊州兵覆滅在漢中。
心知大事已不可爲的劉備也匆忙率軍後撤,以細作之卒混入葭萌關,裡應外合襲破關隘,大破劉璝、張任等人兵馬,這才避免了曝師敵境、糧草斷絕的險境。
隨後,雙方就陷入到了各自遣使前往成都告狀的境地。
劉璝、張任宣稱劉備用兵屢敗屢戰,意在借刀殺人,圖謀益州。
劉備則聲稱蜀地兵將驕橫跋扈,不服管束,以致自己功敗垂成。
奈何劉璋闇弱、優柔寡斷,遲遲不能對蜀地的驕兵悍將和劉備兵馬之間的爭鬥定下決議,雖然成都也連番派遣使者前往兩軍撫慰軍心,可劉備和張任等蜀將之間的裂縫仍舊無法彌合。
眼見開春之後,之前囤積在葭萌關用以攻略漢中的軍糧即將告罄,劉備憂心忡忡,而局勢也突變惡化,壞消息接踵而至。
陰爲內主的張鬆勾結關西、暗通劉備的行跡敗露,被又驚又氣的劉璋當場處以極刑。
到了這個份上,哪怕劉璋再闇弱無能,也要與企圖鳩佔鵲巢的劉備軍斷然翻臉,他開始全面採納王累、張任等蜀地文武的建策,大肆調集蜀中兵馬糧草,準備討伐屯紮在葭萌關的劉備軍。
重傷的龐統雖然熬過了冬天,但開春後傷情惡化,至今仍然臥榻不起。
劉備此時進退無路,如果不能及時破局,將會和麾下兵馬步入絕境。
他在帳外徘徊許久,聽到了帳中龐統的咳嗽聲響起,才下定決心,轉身掀開帳門,走進了瀰漫着濃濃湯藥味的帳篷中。
“左將軍。。”龐統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雖然沒有看到來人,就已經知道是劉備來了。
當他勉強支撐着身軀想要披衣起身時,卻被趨步搶先到榻前的劉備一把扶住,並重新讓他躺下,還細心爲他掖好被子。
“將軍心中莫非有難決之事?”
面色蒼白的龐統看出了劉備鬱結於心,虛弱地詢問。
劉備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向龐統吐露了心聲。
“將軍!!現下已是生死存亡關頭,豈可還猶豫不決,當獎勵三軍,宣告劉璋罪狀,誓師南下,攻打蜀地。”
龐統聽完最近發生的事情,雙目圓睜,心中又驚又急,他連忙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因爲過於激動,在說完之後,不由發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咳咳咳——”強忍着咳嗽的龐統臉上涌現出一抹詭異的血紅色,他繼續說道:
“將軍,劉璋闇弱,麾下兵將跋扈,倉促之間難以集結大軍北上,必須趁此時機南下,先發制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