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河間葛城。
連夜奔襲葛城的麴義軍,一早抵達後輕易就詐開了葛城的城門,襲殺葛城守將,並控制了城中的五千兵馬。
麴義在城中召集大姓豪強,對外打出了袁紹病重、鄴城內亂,自己奉命出兵迎立大公子袁譚,平定袁熙、袁尚二子叛亂,並擁立劉和爲幽州牧的旗號,以刀兵扣押人質,相迫疑慮叢生的大姓豪強出糧出丁,協助自己守城、平叛。
等那些豪強大姓的家長走後,麴英也風風火火地跑進了麴義所在的大堂,直奔麴義交代自己的要務開始說道:
“大人。派往聯絡黑山軍的三批使者,孩子已經親自交代過,並親自送他們上路了!”
“好!”
麴義點點頭。早在奔襲葛城的路上,他就已經派遣使者趕往易京,向公孫瓚獻上包圍易京的袁軍部署圖,準備以此取信公孫瓚,邀公孫瓚出兵接應,聯手共討袁紹。
而聯絡黑山軍的信使,則是攻佔了葛城後纔派出的。
麴英看着自家父親,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
“大人,雖然此番向中山、常山派出了三批使者,聯絡黑山軍,但張燕自從被袁紹擊敗後,勢力大減,其麾下各渠帥更是流竄各地,佔據山林。我等派出的使者未必就能夠聯絡上張燕,而且只怕就算聯繫上了,張燕也未必就相信使者,並出兵和我等聯合。我等還是需要早做打算啊!”
在麴英看來,自家父親這一手不太高明的“聯絡黑山軍”,未必能夠奏效,他們與其期待張燕引軍前來接應,還不如舉兵向公孫瓚所在的易京靠攏,寄希望於公孫瓚盡棄前嫌,派出麾下的騎兵前來相助。
麴義難得見到自己的長子也開始學會將注意從戰陣的勝負轉移到局勢的得失上,他目光中不由含着笑意。
“無妨,袁軍的虛實我已經遣使前往告訴公孫瓚、張燕,他們也算一時的梟傑,麴家到底有沒有騙他們,他們自然會去分辨個清楚,試探個明白。至於出兵接應,就算他們都不出兵來接應又能如何,我們麴家可從不指望着別人來救命!”
這!
麴英實在困惑,自家父親又是聯絡公孫瓚,又是聯絡黑山軍,做這麼多事情,現下竟然又不指望這兩家能夠出兵和他們結盟了?
這到底算是怎麼一回事?
麴英還沒開口詢問,麴光則匆匆忙忙地從外面趕了回來,他行了軍禮之後,就立即說道:
“伯父,城中的馬匹都已經蒐集起來了,按照軍令,我等在城中只挑了一千精卒,分別編入部曲之中,何時開拔,就等伯父示下了。”
“好,讓將士們只帶上乾糧、清水和兵器,甲冑、輜重一類累贅全部拋下。重傷的士卒厚賜金帛、留在城中,全軍歇息過後就要輕裝上路,倍道兼行。”
在一旁聽到麴義和麴光對話的麴英頓時就懵了,他見到自家父親又是聯絡公孫瓚,又是聯絡黑山軍,還召集城中的豪強大姓,積極備戰,打出旗號擁立劉和爲幽州牧,原本以爲麴家這是要聯合公孫瓚、黑山軍、幽州豪強等勢力,割據幽燕,和河北南北抗衡。
可沒想有想到,自家父親與此同時,還在暗中進行率軍轉進的事情。
這到底是要去哪裡啊?
“大人,我等不守葛城了?”
困惑不已的麴英等到麴義和麴光的對話剛完,就迫不及待出聲問道。
“對,我等不守葛城,進中山國,再南下入鉅鹿郡!”
麴義迎着麴英困惑的目光,斬釘截鐵地說道。
他很清楚,不管是困獸猶鬥的公孫瓚,還是枝葉零散的黑山軍,亦或者有名無實,還被軟禁在鄴城的劉和,麴家聯合他們都不足以和羽翼豐滿的袁紹在河北抗衡。
此時堅守葛城,只會被各路趕來的袁軍團團包圍,陷入死路一條。
只有置之死地而後生,跳出面前的桎梏,殺入河北防禦薄弱的腹地,他們這支人馬才能夠博得一線生機。
所以,看見自家長子的困惑,麴義不憂反喜。
連身處軍中的麴英都沒有能夠提前看穿自己部署的虛虛實實,就更不要談還遠在鄚縣大營收拾亂局的河北諸將了。
眼下大概所有敵友都會以爲,自己眼下所要做的,就是在拼命聯絡公孫瓚、黑山軍、幽州本土勢力,以圖割據幽燕,共同對抗河北的袁紹了。
但,自己偏偏就不走這一步。
麴英能夠明顯感受到自家父親的決心,他胸膛也有些起伏,在狠狠吸了一口氣之後,他壓住又驚又亂的心思,不敢質疑父親決定的南下策略,但還是挑着問題問道:
“那大人選擇南下,爲何不僅要拋棄輜重具械,連甲冑都不讓將士們攜帶呢?”
兵貴神速,是但凡稍微知兵之人都明白的道理。
用兵打仗,爲了搶佔先機,大軍拋棄輜重糧草,長途奔襲也不是罕見的事情,可像麴義這種南下河北腹地,攻城略地卻連甲冑都不攜帶的行爲,麴英實在不解。
一名士卒多了一副甲冑在身,相當於就在戰場上多了好幾條命,他們麴家的部曲拋棄了軍械甲冑,完全淪爲一支輕兵,是加快了行軍速度。
可一旦南下遭遇敵軍,哪怕是普通的郡國兵,立即就會陷入到了苦戰之中,沒有了甲冑,只怕在遭受幾輪敵軍的箭矢後,他們這支輕兵就要死傷慘重,當場崩潰了。
麴英記得自家父親在給麴家子弟講解兵法的時候,就跟他們說過這種的話:
軍爭爲利,軍爭爲危。舉軍而爭利則不及,委軍而爭利則輜重捐。軍無輜重則亡,無糧食則亡,無委積則亡。
而眼下麴義恰恰帶着麴家部曲,正在一步步走向孤軍深入、糧草輜重皆無的泥潭之中。
麴義當然知道這樣做的風險,麴家現下就如同赤手空拳衝入虎穴一樣,一着不慎,就是全軍覆沒的境地,可他沒有選擇,也不會再去想是否還有其他的選擇。
麴英忘了,自己還給他講過這樣的一段兵法。
凡兵戰之場,立屍之地,必死則生,幸生則死。其善將者,如坐漏船之中,伏燒屋之下,使智者不及謀,勇者不及怒,受敵可也。
所以,自己必須要快,再無半點反顧猶豫的時間,必須要在大股袁軍包圍他們之前,衝入河北的腹地去,徹底攪他個天翻地覆,在混亂中求取一線生機。
不過,在此之前,麴義可以用愚衆之策對待底層的士卒,但卻必須給自家的兒子有足夠的激勵和鬥志。
他盯着麴英,緊緊攥住了拳頭,宛如扼住了命運的咽喉一般,百戰宿將的磅礴氣勢洶涌而起。
“誰說我們沒有輜重、甲冑,輜重、甲冑就在中山國,就在鉅鹿郡,在那裡,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
鄚縣大營。
“公子,葛城傳來緊急軍情,麴義逃向了葛城,殺了城中的守將,對外散播大將軍病重、鄴城內亂的謠言,還謊稱自己奉命出兵平亂,並打出了擁立劉和爲幽州牧的旗號。”
自從向文安方向追擊的文丑在半路擊潰了“麴義軍”,抓到了衆多俘虜,確認了這只是疑兵之計,麴義根本沒有打算東奔勃海,泛舟亡命的情況後,自知中計的文丑一面下令勒師返回,一面急忙派遣快馬趕回鄚縣大營,火速向袁尚稟報了這一軍情。
得知了這一情況後,袁尚心中大震,精神恍惚,差點就要跌坐在了地上。
如沮授所料,文安方向的“麴義軍”只是一支疑兵,真的麴義已經帶兵連夜趁亂逃離了鄚縣境內,那他到底是去了哪裡了呢?
這幾乎是一夜之間,麴義就徹底打亂了袁尚之前種種的部署和計劃。
袁尚只能慌忙應急地派遣使者,向周邊的城邑預警,準備時刻提防沒有自己手令文書、突然出現的袁軍。
可惜,這還是太遲了。
第二日,鄚縣就接到了葛城失陷的急報,沮授整理了多道緊急軍情後,將葛城的總體情報呈遞到了袁尚的面前。
“沮將軍,麴義狡詐,你以爲現下的形勢,我等該如何是好?”
這一次,年輕的袁尚在吃了大虧後,總算意識到了在用兵上自己遠不是麴義的對手,只能夠降下身段來,虛心地向號稱足智多謀的沮授詢問。
“公子,眼下軍報的種種跡象表明,一擊得手的麴義想要聯合易京的公孫瓚、中山國境內的黑山賊,並煽動幽州動亂,將幽燕之地從河北割裂開,從而聯合各家的勢力,來對付我等啊!”
沮授嘆了一口氣,不無擔憂地說道。
袁尚聽了沮授的話,心中又驚又急,但他不願放棄,猶然心存希冀,帶着幾分乞求的語氣對沮授說道:
“前番是小子輕敵爭強的過錯,沮將軍定然有平叛破敵的良策!”
袁尚當下也只能夠將希望寄託在沮授的補救上了,若是自己真放走了麴義,還讓麴義有機會聯合強敵,割據幽燕,那自己可就是罪責深重了。
就算憑着公子的身份能夠不死,這輩子大概也沒有翻身的希望了。
沮授此時從袁尚的目光中看出了他對接下來失控的形勢的恐懼和無助,他自己內心不由也咯噔一動。
也許此事過後,也有意想不到的好處,能夠讓大將軍看出自己寵溺的兒子袁尚並非合適的繼承人,從而一舉掘斷河北廢長立幼、自取內鬥的禍根。
這個想法在沮授的心中一閃而過,連沮授也被自己嚇了一跳,他很快就在內心的爭鬥中否決了自己這個瘋狂的念頭。
若真是如此,那河北需要付出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自己又和那些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奸佞之臣有何區別。
他看着出聲哀求的袁尚,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安慰說道:
“勝負乃兵家常事,公子無需自責。授身擔輔佐公子的重任,自當庶竭駑鈍、盡力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