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行、黃頗、孫資三人同坐在主車之中,黃頗有些戰戰兢兢,等着閻行的訓斥發話。
“臨汾的屯田近況如何?”
閻行過了半響,才悠悠發問。
臨汾是他最先推行屯田的地方,這裡的民屯不僅安置有流民,還安置了被俘虜的白波降卒。
雖說當年這一批降卒裡面,那一些爲惡積年的白波老賊,都要被閻行派軍士剔除出來,當衆斬首示衆。可剩下的這些降卒,卻因爲當年白波還沒有徹底平定,故而沒有被分批納入到後來的軍屯當中,而是被當作民屯安置了。
民屯看似與編戶齊民有區別,但實際落實到地方上,一樣是要接受縣寺的管轄。
閻行詢問的,就是那些降卒屯戶的情況。
黃頗聞言恭敬地回答道:
“當年的那些降卒,安置爲屯戶時,都是嚴公帶着我等,特意將其鄉、族之人分散開來的,後面郡府安置軍中傷、殘、病、老的士卒時,也是專門將他們按伍什分置到這些屯戶中去,有此重重監護,臨汾的屯田並無患事。”
閻行聞言,微微一笑,說道:
“嚴公施政,確實是有先見之明,你也要恪守己任,效法於他,克己奉公,爲郡府治理好這臨汾一縣之地。”
“頗一定謹記在心。”
閻行欣然地點了點頭,他看了看黃頗,又問道:
“關於臨汾屯田的,你可還有事要告知於我?”
黃頗雙眉跳動一下,他心中確實有事情要向閻行稟報,當即就向閻行說道:
“去歲臨汾的屯田並未受兵事影響,又有汾水水利之功,縣內遂告豐收,不過還是有些許奸滑屯戶,瞞報畝產,已經被縣寺處以重罰。不過,屯戶之中,倒還是有一些屯戶,對官民六四分成稍有怨言。”
閻行聽了之後,他也已經明白了黃頗的意思。
在歷朝歷代的官民關係中,官一方是佔據了絕對了優勢,特別是那些貪官污吏,更是如狼似虎,往往會將民衆逼上了絕路。
可農夫,也不是純粹都是老實巴結之人。
臨汾推行屯田,屯戶的收成,借用官牛的,按照官民六四分成,沒有借用官牛的,則按照官民五五分成。
但是畝產的實際收成,卻只有屯戶能夠做到心中清楚明白,負責徵收穀物的胥吏,雖然能夠在收成時從中監督,卻無法時時防備屯民搞小動作。
有一些屯戶,則有意將畝產收成低報、瞞報,這樣往往就能夠多獲得一些田地裡的收成。
而六四分成、五五分成,比起承平之時的三十稅一的比例,確實是戰時的重賦了。但是閻行身在其位,當謀其政,卻不能夠像以前一樣,純粹再從屯民身上的利益出發,去考慮現實利益的分配了。
這些屯戶原本都是流民、降卒,不管他們原本是否有田地,家宅是否是被戰亂所毀,但至少在招攬、接收他們之前,他們都是一羣無業脫產的流亡者乃至於待罪的亡命之徒。
是郡府分給了他們居所、田地、種子、耕牛,才讓他們能夠重新安定下來,恢復生產,所以在閻行看來,六四分成、五五分成,雖然剝削過甚,但卻是亂世之中必須執行的,不管這是從大處而言,還是從細節着想。
如果這些流民爲人傭耕,成爲了豪強大姓的佃戶,那就算他們能夠再次安定下來,也不一定是六四分成、五五分成了。到時候辛勞一歲,想要一戶人家勉強度日果腹也是極其困難的事情,賣妻鬻子的也不在少數。
當然,人都是有安逸、憧憬之心的,屯戶們嚮往着過上更好的生活也實屬正常。閻行計劃着,日後軍屯的軍戶,若是能夠殺敵建功,那依照軍功將田宅授予給立功將士,再加額外賞賜,這是一個辦法。而民屯的民戶,則每歲將畝產爲最的人家轉爲編戶齊民,授予田地,或加以賞賜,以此來激勵其他屯戶有個念想,更加勤懇耕作,也能減少屯戶瞞報少報的消極心理。
閻行計劃着這一些事情,但卻不是眼下的首要政務,他知道黃頗的想法,擡了擡眉頭,看着黃頗淡淡說道:
“此情我知曉了,你爲任一方,可依據政令行事,無需它慮。”
“諾!”
···
離開了臨汾,閻行一行的車騎又北上前往平陽。
平陽之地,由曹鳶帶兵駐守,他兼顧楊縣、襄陵、永安三地的兵事、軍屯,可謂是閻行麾下,除卻鎮守西河的甘陵外,權勢最重的一名將領了。
而河東的北境地接太原、西河等地,軍政之事,乃是重中之重。
閻行例行了平陽的勸農桑之事後,專程前往曹鳶的軍營,巡視曹鳶麾下的屯田兵訓練情況。
曹鳶雖然鎮守一方,態度卻依舊謙恭,他親自步行出營,迎接閻行等人進入到了軍營之中。
因爲是春耕農忙時節,所以曹鳶的軍營中的軍士並沒有像往日那麼多,留下的,都是他特意挑選出來的屯田兵翹楚,現下正在營中訓練。
閻行一行人入營所見,訓練士卒體力的奔走、投石、拔距、曲踊,訓練士卒陣型的聚散調度,訓練士卒兵器的刀、盾、矛、戟、弓箭,訓練騎兵的騎術、劈砍、騎射、衝鋒,一切軍務曹鳶都安排得井井有條。
“進退有度,五兵嫺熟,看來這些屯田卒你們訓練得很好啊!”
閻行笑着跟營中的曹鳶、牛嵩兩人說道,曹鳶聞言,隨即抱拳謙遜道:
“微末之勞,鳶等不敢居功,這些屯田卒中,多有以往的白波士卒,彼輩是見過戰陣廝殺的,訓練起來比起尋常的田間黔首,倒是要快得多!”
“北境在冊的屯田卒有多少人,如你營中這般翹楚的,又有多少人?”
看着兵營中金鼓交鳴、操練不休的屯田卒,閻行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近處,又接着問道。
“北境在冊的屯田卒有一萬五千人,如這麼訓練有素的,只有兩千人。”
曹鳶的回答簡潔有力,閻行點了點頭,他抿嘴沉吟,面露思索。
北境的屯田卒有一萬五千人,他帶來河東的歩騎也有一萬五千人之數,再加上河東郡兵和南境的屯田兵,合起來光是河東一郡之地,就能夠抽調出三萬人的兵力來,如果不惜代價抽調傅籍的河東丁壯,那麼他的麾下甚至可以拼湊出一隻五萬人的大軍來了。
當然,實際情況下,郡府是不可能如此行事的,且不說拼湊的這五萬人真實的戰力如何,光是這五萬人出境作戰一個月,繁重的後勤壓力,就能夠使得河東郡剛剛有所恢復的經濟民生徹底崩潰。
不過,閻行的問話,也引起了牛嵩心中的激動,他躍躍欲試地向閻行詢問道:
“將軍,莫非有打算對外用兵?”
牛嵩原先是在閻行的帳下擔任親衛統領,後面平定白波,佔據北境之後才被閻行外放到軍中,擔任統兵的軍吏的。
這一年來,他跟隨曹鳶鎮守北境、訓練屯田卒,看着軍中的其他將校跟着閻行西渡大河、會獵長安,還定河東、平定叛亂,戎馬疆場,立下了赫赫戰功,和他同歲的虎頭也隨軍征戰,多有軍功,他既已統兵,自然也想要效力戎事,在軍中建立一番功業。
不止是牛嵩有此想法,曹鳶聞言後,目光中也有神采躍動,他在牛嵩之後,慷慨出聲說道:
“將軍若要用兵,鳶願率北境之卒爲前鋒,折衝禦侮,效命軍前!”
看着躍躍欲戰的曹鳶、牛嵩兩人,閻行笑而不語。
河東之地,依山背河,雖有地險之利,不過眼前自己是自保有餘,進取礙於實力,還是有不足之地。
以河東郡目前的實力,只能夠去攻打那些比自己弱小的勢力,追求速戰速決。
而在河東郡的周圍勢力中,河內的張楊,河南的朱儁,實力都不如自己,但是河內郡不僅有張楊的勢力,還有黑山的勢力,又與袁紹的勢力瀕臨,閻行就算想要攻取張楊的地盤,可是也要衡量一下自身的實力,一旦耗盡全力攻滅張楊之後,他就要同時與黑山、袁紹等實力接壤。
這對於剛剛穩定下來的河東郡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
而攻打河南的朱儁,從大河運兵運糧的話,要經過砥柱天險,輕易就有舟覆人亡的禍事,從陸路上行軍的話,又要經過張濟的弘農地界,同樣是對自己一方掣肘、顧忌衆多,不可輕易妄動。
除此之外,逐漸穩定冀州的袁紹,除了繼續與公孫瓚爭奪青州、幽州南部之外,也已經派遣自己的外甥高幹走馬上任,逐步經營幷州。
西河、上郡的羌人、雜胡,種姓衆多,勢力錯綜複雜,連南匈奴的單于本部都壓服不了他們,以河東目前這點實力,想要去收復失地,馴服那些桀驁不馴、尊崇武力的羌胡,也是力不從心。
所以與其窮兵黷武、一味強求,還不如埋頭髮展自己的實力,等待時機,再去蠶食鯨吞周圍那些露出了破綻的勢力。
這一點,是閻行與嚴授、戲志纔等人的共識。
當然,適度地鼓舞將士的士氣,提前佈局謀劃、未雨綢繆,也是很有必有的。
於是,閻行好言安撫了曹、牛二人之後,又派人去將軍中的劉喬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