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視完鐵官之後,趙鴻也帶着兵卒跟着閻行的車駕前往鹽監。
前往鹽監的路上,隨行的魏鉉還在摩挲着掛在馬鞍邊上的一把蹶張弩,嘖嘖稱奇。
方纔在鐵官的試驗場上,他用腳蹬上弩,爾後瞄準發弩,激射而出的弩箭射程遠達兩百步開外,而在百步開外,弩箭也能夠做到貫穿鐵札甲。
漢代的繼承了戰國、秦代的弩箭的工藝,在弓弩技術上也有突破。最強的強弩號稱達到了十石,據說飛將軍李廣就曾經利用這種大黃弩,遠距離射殺了多名匈奴人的驍銳勇士,威震匈奴。
其外,除了大黃弩之外,還有腰引弩、蹶張弩、擘張弩、連射弩等各種弓弩。
而安邑的打造的弓弩,則集中在蹶張弩和大弩上。
魏鉉原本是北軍中射聲營的軍吏,對於弓弩的使用甚是嫺熟,他麾下還有一曲蹶張士,在平白波的時候屢立戰功,因此在檢驗安邑新打造的強弩時,閻行就讓他親自試射。
試射完之後,魏鉉立馬看出了這種蹶張弩的利害來,安邑的這種蹶張弩,明顯要比以往在北軍見過的強弩還要精良,在射程上更遠、上弦的時候也更加省力,若是能夠成批量地裝備到他麾下的士卒中去,那他那一曲蹶張士的戰鬥力又要上升一個層次了。
可惜當魏鉉向鐵官丞詢問這等利器,何時能夠成批量裝備到軍中去的時候,那名鐵官丞卻是隻能夠苦笑幾聲,無言以對。
這幾具強弩,乃是河東鐵官規模擴大、整合了從三輔帶來的匠戶後,在閻行的指令下,新制造出來的幾具強弩。
很多弩臂、弓弦、弩矢的材料還並不齊備,想要在眼下大規模生產,顯然是不可能的,而且按照幕府的指令,在後面材料齊備,打造出來的第一批強弩,也要先運送到安邑郡府去。
不過爲了緩解尷尬,鐵官丞又給衆人展示了安邑鐵官的“大弩”,這種按照閻行指令,“弦大木爲弓,羽矛爲矢,引機發之,遠射千餘步”的大弩,在接下來,會被打造成車弩、牀弩兩種大型的攻守器械。
可惜魏鉉對那種只能夠用來攻城、守城的大弩卻是興趣缺乏,幸好最後閻行將他手中那具試射的強弩賜給了他,否則隨行的他還真的要牢騷滿腹、空手而歸了。
而一路上,如果軍中將校的魏鉉還只是在爲安邑鐵官的軍械嘖嘖稱奇外,那陪行在閻行身側的孫資,這可以用驚心動魄來形容了。
特別是在看完了閻行挑選騎士、駿馬披掛馬鎧、戰甲,演練重騎衝鋒破陣之後,安坐在車上的孫資至今依然是心神搖晃。
雖然只有二十重騎,但那種人馬披甲、長矛重錘,列陣奔襲而來的聲勢還是讓未曾見識過戰陣的孫資心驚膽戰,這可比魏鉉試射強弩、弩箭貫穿鐵鎧來的驚人多了。
孫資看着那如牆如林的鐵馬衝陣,只能夠自己腦補那種重騎陷陣、當者披靡的恐懼景象,想到這裡,他又偷偷看着一眼,此刻坐在車中閉目養神、一言不發的閻行。
這位新太守,平日裡深居簡出,在郡府之中號稱爲了河東的民生宵衣旰食,可今日所見,安邑的鐵官精兵利器層出不窮,各部歩騎更是厲兵秣馬,看來這太守的宵衣旰食,還不僅僅只是爲了河東一郡的民生而已啊!
巡視完了安邑鐵官之後,太守的車駕又來到了鹽監。
河東解池的池鹽,在春秋戰國時期已天下聞名,更是本朝有名的產鹽地之一,朝廷特地在此處設置了鹽監。而河東所產的鹽,也遠銷到了豫、兗、冀、三輔等地,成爲國家賦稅的重要來源。
更難得的是,安邑鹽是通過水滷經日光暴曬而成,色白味正,雜質少,鹽的質量也是上佳,而且安邑本地自有一套製鹽的良式:每年春初鹽工入池,疏地爲畦,引池水決灌其中,沉澱製成滷水後,再在利用八、九月,利用南風一吹,不必煎煮,池鹽自成。
故而在大禹時就有《南風歌》,描述了安邑鹽池的製鹽景況。
“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
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
閻行等人此番行春,來到鹽監看到的,正是鹽工入池,引池水決灌畦地這一階段。
在瞭解了安邑鹽監製鹽的詳細流程之後,閻行在心中也不得不感慨古人的智慧,能夠順應天時、因地制宜,再結合人的才智,創造出這一套適應安邑當地氣候條件、地理環境的製鹽方法。
那怕以閻行的眼光看來,這一套方法也是眼下最實用的,而自己能夠做到的,就是叮囑鹽官加強這一套流程的管理,以提高解鹽的產量和質量。
離開了鹽監,太守行春的車騎又浩浩蕩蕩往猗氏而來。
在接見了猗氏的一衆官吏、宣揚勸農桑的重要性之後,閻行推遲了官寺中的宴會,並在當晚就入駐官寺休息。
到了次日,太守的車駕又啓程,往解縣而來。
不管是猗氏,還是解縣,這些都是距離安邑較近的縣,沿途所見,臼城、瑕城、桑泉城等地的農事,也都是按照農時進行着,不曾有拋荒的田地存在,目光所及,路旁兩邊的田地裡都是忙於春耕的農夫、佃戶。
不過閻行還是看到了除了春耕之外,解縣境內的另外一種境況。
那就是淫祠的祭祀。
郡縣之中,春日的祭祀,一般都會有郡縣的大吏親自主持,而不在郡縣祀典之內,由民間自發形成的祭祀,即是淫祠。
河東乃是大郡,境內祭祀的神袛衆多,但在官方的祀典內,只有介廟、后土廟等祭祀,而諸如五部神、三神祠、山神、蠶神,則很多都是民間自發形成的祭祀。
對於淫祠,歷朝歷代都是大力打擊的。遠如西門豹廢除河伯娶親的陋習,近如曹操任濟南相,廢除六百多所淫祠,乃使得政教大行、一郡清平。
對於這些民間自發的祭祀,閻行也是抱着同一個態度的,那就是要大力打擊。因爲這些淫祠,一來是耗費了大量的民脂民膏,用來供奉這些虛無縹緲的山川鬼神,二來則是容易被有心人利用,用來作爲斂財、蠱惑人心的方式。
百姓迷信這些淫祠供奉的鬼神,不僅會浪費財帛,而且更嚴重的,還會無辜送了性命。
王符的《潛夫論》中,就談到了這種淫祠巫祝迷信帶來的禍害:“或棄醫藥,更往事神,故至於死亡,不自知爲巫所欺誤,乃反恨事巫之晚,此熒惑細民之甚者也。”
閻行原本生長在金城,涼州之地,地接羌胡,自然也是巫風盛行,民衆多迷信鬼神,那個時候閻行無力去改變這些現象,但眼下他爲任河東,自然是需要出面,大力整治這一方面的亂象。
故而在他見到了試守解縣令的鄭多之後,他先是勉勵了鄭多在轄區內勸民農桑做出的業績,但隨後也鄭重地告誡他:
如今河東的戰亂剛定,民生艱難,那些在戰亂之後依舊社火不絕的淫祠,光是供奉就會耗費民間多少衣食財帛,而且那些巫祝不在官寺的管轄之內,卻能夠通過蠱惑人心,來召集一大批民衆作亂,若是與地方的一些豪強、官吏勾結,更是會對剛剛穩定下來的河東局面造成巨大的破壞。
若是不能夠及時申明法令,廢除淫祠,長此以往下去,這就是敗滅政事、自毀基業的惡事。
鄭多聽完之後,連連頷首,誠惶誠恐,立馬應諾接下來一定要在解縣轄區之內,禁絕淫祠,打擊巫卜、迷信之風。
閻行點點頭,看到鄭多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之後,他又勉勵了鄭多幾句,告訴他對於打擊這些淫祠的態度要堅決,力度要大,但對於那些深受境內百姓信仰的神袛,則不妨上報郡府,將它收歸到了祀典之中,由郡縣統一主持祭祀,避免有心的巫祝、豪強再利用這些鬼神來蠱惑人心、聚斂財貨。
與此同時,閻行也讓隨行的書佐孫資記下此事,他相信祭祀淫祠這種現象絕對不止解縣這一縣之地才存在,在河東境內的其它縣,定然也或多或少存在這些現象。
特別是河東戰亂過後,民衆喪失親人、境內有疫病流行的情況下,這種巫卜、淫祠之風更是可能大行其道,甚至會隱隱威脅到了閻行在河東的統治。
故此,這也不是解縣一縣之地的事情,它更是河東一郡之地的事情,閻行在行春完畢,返回安邑的郡府之後,就要傳檄各縣,讓河東郡境內的各個縣的長吏,徹查轄區內的巫卜、淫祠之事,廢除無用的淫祠,收捕那些藉此聚斂財貨、蠱惑人心的巫卜、豪強。
於是,完成了在解縣的行春之後,閻行還是秉承了往日行軍打仗的那股作風,拒絕了官寺吏員、地方大姓豪強接風洗塵的宴席,只在解縣休息一晚之後,就又啓程前往皮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