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奪飲馬地,順手牽羊,蓄謀偷馬,人贓並獲。
這些事情成功釀造了一場風波。
馬藺張網以待許久,終於將王方所部的屯將還有他那一什士卒一網打盡,全部人贓並獲,扣了下來。
王方的其他士卒逃回營地之後,連忙將此事的來龍去脈一一告知了王方,原本因爲將要升任軍中司馬,正志得意滿的王方聞言頓時大怒。
在他心中,也斷然覺得這是閻行和馬藺兩人還記得在俘虜營時的仇怨,刻意想要報復自己的。
所以,王方雖然滿腹怒火,但自家士卒終究是偷馬的時候被抓了一個現行,人證物證都有了,連人都給當場拿下,想要賴也賴不掉。
不得已,王方只能夠強作笑臉,來到閻行營外,想要求見閻行,討還被扣留的自家士卒,以圖息事寧人。可結果,人到了閻行的營地門口,卻發現自己進不去了,閻行拒絕見他,強作笑臉的王方的笑容頓時僵硬,臉上的肌肉擰結在一起,變得煞是猙獰。
於是吃了一鼻子灰的王方氣沖沖返回自家營地,他很快又聽到了另外一位軍吏給他放出的風聲,閻行拒絕見他,是因爲記着舊仇,想要趁機彈劾他御下不嚴,攪了他升任軍中司馬的好事。
不聽不打緊,一聽原本就有怒氣的王方更是怒火中燒,直接將自己面前的案几掀翻出去。
這等斷人前途之仇,就猶如殺親血仇一般,絕對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王方對此自然是咬牙切齒,恨不得現下就撲到閻行和馬藺兩人面前,從兩人身上狠狠咬下一口肉來。
但是他眼下被閻行、馬藺等人設套抓住了痛腳,連自家士卒都被扣在閻行的手上,對方此時也正在捏造罪名想要誣陷自己,形勢對自己相當不利。
急的猶如熱鍋上螞蟻一樣的王方,在思忖長久之後,最終咬咬牙,決定把事情鬧大,將閻行先告到徐榮的面前。
王方爲圖自保,已經決定和閻行撕破臉面,而目前在軍中還能夠壓制閻行的,只有徐榮一人。
汴水一戰,徐榮雖然打了一個大勝仗,但是他終究是戎馬征戰多年,身上也落下了不少傷病,他本人強行加速行軍,趕赴戰場後又連續指揮作戰半天,身上的足疾再次復發,目前正在城中靜養,因此西涼兵也暫時沒有了其他軍事行動。
而王方不惜打擾養病的徐榮,是因爲他自己覺得,雖然閻行立下的戰功不少,比自己的職位更高。但是自己卻常在徐榮帳下聽用,孰親孰疏,一目瞭然,這一次閻行、馬藺等人苦心設計加害自己,也只有徐榮纔有這個威信和權力,能夠爲自己破開這個局了。
王方下決心奮力一搏,而他這一告,也就將風波再次升級,變成了全軍皆知的事情。
···
滎陽城縣寺後堂
原先的滎陽令已經掛印離任,縣寺也就暫時成了中郎將徐榮戰時將養足疾的住所。
正在側臥在榻上的徐榮臉上帶有病容,但身上百戰宿將的威勢卻依舊凌然,看着痛訴完一通冤情之後,就拜伏在地上的王方,他久久沒有說話。
其實在他心中,王方所說的這些事情,大半都是臆想和猜測。他說閻行忌恨在俘虜營中結下的樑子,因此蓄謀已久,此番想要害他前程,可聽在徐榮耳中,這完全就是雙方士卒之間一場小矛盾貿然引起的大風波。
閻行若是真心蓄意要害王方,又何必用這等下三濫又沒有強烈迫害性的招數呢。
說到底,還是雙方的宿怨久結難消,因此都置氣在胸,互不相讓,再加上一些軍中的流言蜚語,才釀成了這場弄得全軍皆知,還鬧到自己這兒來的亂局。
原本自己麾下的將吏之間,互相有些小構隙,徐榮也見怪不怪。算起來,連他自己,在相國麾下時,有時都難免要和李傕、郭汜等人發生一些摩擦。
所以,徐榮對這等小事,本不想親自出面,他大可私底下派徐琨前去調停斡旋,就可以將這場由麾下兩員將吏引起的風波平息下去。
可是眼下,王方已經大張旗鼓,將閻行告到了他這裡,徐榮再不想親自出面,也不能夠了。
“琨兒,你親自去,將閻豔給我找來!”
徐榮依舊躺在榻上,但沉默許久的他也終於開口,讓侍立在一旁的徐琨出動,先將閻行也召過來。
“諾!”
徐琨聞言連忙應聲,然後又深深看了伏在地上的王方一眼,王方雖然沒敢擡起頭窺視,但他聽到徐榮的話之後,他的身子也扭動了一下,想必正在心中得意,自己押對了棋路了吧。
徐琨在心中暗想到,隨即起身離開了後堂。
···
沒過多久,閻行就跟隨在徐琨的後面,進入到了後堂之中。
這也不出徐榮的意料,王方這麼大張旗鼓地將閻行告到自己的面前,想必閻行也風聞到了一些消息,正準備要和王方打一場口水仗呢。
可是,徐榮並不打算,讓閻行這麼做。
“砰!”
閻行一進來,就聽到了徐榮猛地拍擊牀榻,發出了一聲悶響。
原本跪倒在地上的王方因爲跪得久了,膝蓋痠痛,正微微扭動着身子,想要活絡一下身上的血液,可隨着徐榮的這一聲猛擊,嚇得他迅速又緊緊貼在地上,再次作出戰戰兢兢的樣子來。
“我纔不在營中數日,爾等就給我鬧出這種亂事來!”
其實心中對於徐榮的應對態度,閻行也能夠猜到了幾分,於是他連忙向徐榮行禮,然後就退到一邊,靜靜等待着徐榮繼續發火。
臥在榻上的徐榮快速掃了閻行一眼,眼中忽地閃過一絲厲色,自己剛纔猛然一擊,王方隨即嚇得作出了戰戰兢兢的樣子,可這個閻豔,臉上卻是依舊風輕雲淡,不管是因爲他面對王方反告,手握勝券,還是因爲他膽大包天,桀驁不馴,這等表現,終究會讓徐榮不滿。
沒有任何一個將領,願意看到,自己麾下的部將開始有實力,或者有野心,可以擺脫自己的掌控。
徐榮很快將眼中的厲色隱去,但是他口中的話語卻依舊殺氣濃濃。
“軍中嚴令,竊人財物,以爲己利,奪人首級,以爲己功,此謂盜軍,犯者斬之,王方手下軍卒,意圖竊盜戰馬,其罪當誅!”
伏在地上的王方聞聲身形一震,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徐榮就已經接着說道:
“軍中嚴禁私鬥,閻豔麾下士卒,搶佔飲馬地在先,械鬥同僚在後,此謂弄兵之罪,涉事士卒,亦當斬首示衆!”
聽到這裡,閻行就已經完全猜到了徐榮接下來的舉動,他身子一動,也拜伏在地上,但卻未發一言。
徐榮看到閻行終於也伏地之後,語速才慢了下來,但卻依舊氣勢不減,他繼續說道:
“而你等二人,管束士卒無方,致使治下士卒違令私鬥,又鬧得軍中人人皆知,軍心不穩,此乃懈軍、亂軍之罪,按罪定刑,雖不至死,但重罪難逃!”
“來人,將這兩個罪將,都給我拉下去!”
“且慢!”
隨着徐榮最後一聲大喊,堂下被甲持兵的士卒頓時領命,就要動手抓人,而徐琨卻也恰到好處地出列勸阻,止住了士卒的行動。
“將軍,請聽屬下一言。”
“講!”
“眼下國家正值多事之秋,關東叛軍雖遭重挫,但叛軍敵酋終究還未授首,軍中正是用人之處,將士們前不久,剛剛在汴水之畔,血戰大破叛軍人馬,所立戰功的賞賜還沒發放,就突然定罪,下獄有功將士,只怕軍心惶惶,士卒爲之不穩啊。”
雖然徐琨出聲勸諫,但是徐榮依然餘氣未消,他聲音冰冷,決心要將閻行、王方以及涉事士卒依照軍法處置,因此繼續說道:
“本將緣法治軍,自當有功必賞,有罪必罰,你不必多言!”
“將軍聽明斷平,準法治軍,屬下豈敢置喙,只是軍法準諸人情,悲憫仁恕亦是治軍之要。王、閻二人,皆是有功將士,還請將軍憐憫,爲國、爲軍,留取可用之才。”
這一次,徐榮總算沒有再出言說要堅持依照軍法,治軍斷罪。隨着他冷靜下來後,原先擊打牀榻的那隻手,轉而開始敲打起牀沿來,“嘚嘚”的聲音不斷響起,迴盪在驟然間又變得悄然寂靜的後堂中。
半響之後
“好,既然爲國、爲軍,那本將就暫且留取你等有用之身,王方、閻豔聽令!”
“在。在”
拜伏在地的閻行、王方接連應聲,徐榮這纔開始鄭重說道:
“偷馬士卒念在一時心切,胡妄行事,着令削去軍職,貶爲小卒,罰沒俸祿,以充軍需,而械鬥士卒,念在之前血戰有功,着令各鞭笞二十,以儆效尤!”
“至於你等二人,好好回營悔過,此事就到此爲止吧,莫要再多生事端了。”
“諾!”
徐榮這種處理軍中風波的手段和徐琨在鬧市之中處理商貿糾紛的,倒是有幾分相似,只不過他的言行舉止,顯得更加沉穩老練罷了。
而王方這個時候終於擡起了頭,他勾起嘴角,挑釁地瞄了閻行一眼,正好閻行這個時候,收斂鋒芒的眼睛也適時投射出去,兩人四眼交接,閻行也就看清楚了王方的內心活動,他有點小得意。
閻行不僅覺得好笑。
你等以爲,事情就會這麼簡單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