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社日,陽城城西郊外,圍繞着社廟這一處地方的方圓數裡之內,已經是人頭攢動,摩肩接踵,來來往往的人羣讓往日頗爲靜謐的社廟變得異常熱鬧喧譁起來。
社廟的核心地帶,如今已經是由城中縣寺的官吏在負責,而在他們忙碌籌備春社祭祀的同時,外圍還圍着幾重披甲持兵的縣卒護衛着,防止着有閒雜人等,貿然靠近社廟,衝撞了即將享受凡人供奉的社神。
在縣卒守衛的護衛圈子之外,此時已經密密麻麻聚集了衆多的黔首民衆,春社日乃是農事祭祀最關鍵的一環,關係到了一整年的風調雨順,因此陽城許多士民早早就趕來社廟,準備向社神祈祝禱告,保佑自家的田地年豐時稔,又是一個豐收季。
而在最外圍,則是忙於逐利的商賈聚集的地方,雖然農事祭祀對他們這些商賈而言,與貼身利益無關,但春社日這麼盛大的祭祀活動,操奇計贏的商賈又怎麼會錯過這麼好的機會,數量衆多的人潮,很快就讓此處形成了一、兩個臨時的小市集。
雖然祭祀的吉時還未到,但已經有諸位縣寺吏員、各鄉薔夫、遊徼抵達,衆人都在翹首等待着從城中駛出的載有縣君、功曹等人的車駕。
這種繁忙稠密的景象,還是和往年的時候一模一樣,絲毫沒有被關東兵起的戰事所影響,當然,這也是因爲轘轅關的董卓兵馬做出一副嚴防死守的樣子,沒有任何出擊的跡象,陽城一地才能夠在春社日裡呈現出一片祥和的氣氛。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的官道響起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稠密的人羣外圍的人,聞聲紛紛擡起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裡剛好有一片小竹林擋住了視線。
想必是在縣君車駕前面開道儆蹕的騎士吧!
有人在心中想道。
只是很快,一個馬頭從小竹林的拐彎處冒了出來,人們的眼光隨即投去,映入眼簾的,不是鮮衣怒馬、吆喝清道的縣寺騎士,而是冷酷寡言、人馬披甲的甲騎。
“這是?”
陽城的黔首民衆少有見到這種人馬披甲的甲騎,紛紛嘖嘖稱奇起來,這城中的縣寺裡,何時也有了這樣的人馬和甲杖了。
在人們的稱奇聲中,越來越多奔騰的馬頭冒了出來,在揚起的煙塵中,一張張神情冷酷的騎士的臉露了出來,其中不乏前額剔禿、結起辮髮的胡人臉孔,人羣中也並非都是毫無見識之人,幾乎在一瞬間,就有人指着來騎奔騰而來的方向失聲驚叫說道:
“是涼州兵,不好了,快走!”
這一聲驚叫像一塊投入潭水的巨大石頭,在剎那間就掀起了一陣劇烈的波瀾。
恐慌的人羣在驚懼之下,開始紛紛四下潰逃,企圖躲避衝擊而來的騎兵。很多商賈還來不及收起自己攤位上的貨物,貨物就已經被混亂的人羣衝得七零八落,富貴的人家的牛車在人羣的衝撞下,也是慌不擇路,任憑駕車的車伕如何吆喝,吃驚的畜生就是不聽使喚。
原先被甲持兵的士卒如今也是亂成一團,他們一樣被慌亂的人羣推搡着,向着騎兵前來的反方向往後逃竄,而諸多原本都是高冠博帶、莊嚴守禮的吏員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騎兵驚嚇到了,頭上的高冠也撞歪了也來不及扶正,跑丟了絲履也不敢停下來,更有慌亂之中,直接躲入了社廟中的神座底下,企圖藉助神靈的庇護,來躲過劫難的。
呼嘯而來的西涼騎兵就如同來自草原的朔風,所到之處,慌亂的人們無不像纖細的野草一樣紛紛倒地,騎兵肆意地操縱着坐騎衝撞人羣,手中的刀、矛不時落下,帶起一股又一股的血雨。
···
與此同時,陽城的城門處,因爲今日是春社日,城外有春社祭祀的活動,出城的人數也多了起來,不僅是主持的縣寺官吏,許多城裡的富貴人家也駕着馬車、牛車趕往城外,還有一些沒有坐騎、車駕的城中居民,也三三兩兩結羣,準備前往城外的社廟處,參與祭祀社神。
城內外出的人馬多了,檢視的城門軍卒也覺得繁瑣,變得懈怠起來,若不是城頭上,還有值守的屯將在看着,只怕他們早就要藉機偷懶。
不過眼下雖然偷懶不得,但是他們的例行檢查也是隨意的很,隨便瞅上一瞅,就揮手放行,富貴人家的車駕中有女眷的,只要給個十幾文五銖,領頭的什長也很會做人,直接不用檢查,就將人放出城去了。
雖然今年一開春,關東各地就紛紛叫囂着要討董,可也沒看關東有哪支兵馬主動去進攻雒陽,而雒陽的兵馬也是死守關隘,絲毫沒有東出進攻的跡象。陽城的士卒耗了一個多月,耐心和警戒心也漸漸鬆懈下來,今日是春社日,來來往往進出城門的人多了,從中抽取的油水也多了幾分,領頭的什長正尋思着,今夜要拿着這額外多賺的錢,去哪裡尋些樂子。
正想着的時候,什長髮現官道上,進城的行列中又多了幾輛輜車,似乎是從外地來的,要進城販賣貨物的商人車輛。
這可又是一大宗油水啊!
這些日子,因爲關東兵起,豫州刺史孔伷也加入了討董聯軍之中,陽城不僅加派了士卒增強守備,而且還要求加強城門的盤查,所以守門的士卒,常常以此爲藉口,刁難來往出入城門的商賈車輛,而像這種外地來的商人,就更是可以藉機敲詐勒索的對象。
守城門的什長急着想要盤查刁難行列後面的商人車輛,對於前面沒有多少油水的入城行人和柴車稍稍看了一兩眼後,就匆匆讓他們趕緊入城,今日城門口的人流量大,可不要在城門逗留,阻礙來往的交通人流。
雖然在察看前列那輛滿載着柴木的牛車時,駕車的老叟似乎有些緊張,欲言又止,說不出話來,但這個卻是個熟面孔,有不少守門士卒,都認出他是經常趕車入城販賣柴木的城西老叟,也就沒有多想,在陪他同來的年輕子侄偷偷塞了十文錢之後,領頭的什長立馬就大手一揮,讓他們趕緊進城。
守門的士卒眼光全落在後面商賈的輜車上,正互相交換着眼色,準備這一夥商人的車輛近前之後,上前細細盤查刁難,好讓隨車的商賈知道要多交一份五銖錢來孝敬他們這些當道的如門神般的人物。
不料,後列的商人輜車還沒近前,他們身後進到城門甬道中間的牛車卻突然發出異響,拉車的老牛突然受驚,“哞哞”直叫,掙脫了車架,撒潑似的往城內衝進去,老叟和他年輕的子侄似乎是要去追回那頭老牛,第一時間也跟着衝着跑進城去,只留下了載滿一捆捆柴木的車廂倒在甬道中間,堵塞了來往的交通,讓原本就進入繁忙的城門口變得擁擠起來。
“該死!”
領頭的什長暗罵了一句,這個老叟和他那個子侄真會給他橫添麻煩,明明已經讓他們加快通過城門,還不知好歹地慢吞吞,以至於出了這樁麻煩事情。
要不是縣君的車駕已經駛出城,暫時還誤不了大事,領頭的什長只怕立馬就要破口大罵,他點起五六個士卒,罵罵咧咧着就要掉頭去將那擋路的柴車搬開。
可就在他掉頭往回走的時候,身後那幾輛外地商賈的輜車突然加快速度,衝到了近前,一聲令下,遮擋的帷幕被一下子扯了下來,十來個披甲持兵的士卒就從車內衝了出來。
這?
領頭的什長回頭一看,吃了一驚,還沒反應出聲,那些如狼似虎的披甲士卒就衝了過來,領頭一個身材粗壯的軍漢,橫衝直闖,當頭一刀,就將什長的頭顱砍了下來。
“殺啊!”
每一輛輜車中都跳出來十來個披甲軍卒,他們手持刀劍,異常兇悍,也不問青黃皁白,迎面就是手起刀落,將面前擋路的人一一斬殺,徑直就往城門口衝來。
“不好了,有敵襲!”
反映過來的士卒也不敢抵擋,直接撒開雙腿就往城內跑去,同時扯開嗓子大聲高喊。
“快去關城門!”
城門內側還有另外一什士卒在守衛,聽到敵襲的示警聲之後,連忙就要去推動合閉兩側的城門。
可是城門甬道中間的位置恰好就倒了一輛柴車,沒有了坐騎的拉扯,車上又滿是粗重的柴木,不僅沒有辦法關閉城門,就連想要將柴車推走,一時之間,也無法立即將它搬離。
這個時候,城外的那些襲擊城門的士卒已經舉着滴血的刀劍,驅趕着倖存的民衆往城內衝了進來,城門內側的這一什士卒被慌亂的人羣衝得七零八落,等他們喘着大氣,想要後退的時候,也已經來不及了,城外的士卒已經殺到,幾個呼吸間,就將城門內側的這一什陽城兵卒殺個乾淨。
“十萬雒陽王師掩至,不想死的,就立馬放仗,伏地請降!”
喊話的粗壯軍漢是一貫勇往直前的馬藺,如今他按照閻行的吩咐,已經帶人用計奪取了城門口的通道,並順勢喊話擾亂城中人心,就等着城外潛伏行蹤的閻行和徐晃帶着騎兵趕來了。
而在飛廉騎兵涌入城門之前,他和手下這四十名軍中勇士,就要像一枚釘子一樣,死死地鍥在城門口。
有進無退,有死無生!
注:《資治通鑑·漢紀五十一》卓遣軍至陽城,值民會於社下,悉就斬之,駕其車重,載其婦女,以頭系車轅,哥呼還雒,雲攻賊大獲。卓焚燒其頭,以婦女與甲兵爲婢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