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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行走出帳之後,擡眼一望,就能夠看到不遠處兩夥士卒正在爭吵,爲首的兩個人還發生了打鬥。
表明身份的徐琨臉色陰沉,束手站在旁邊,聽着一名在軍市之中巡視的士卒的彙報,閻行見狀也連忙加快腳步,走了過去,聽着那名士卒的彙報,大致將場中發生爭吵打鬥的緣由瞭解清楚了。
這是一場發生在軍市之中的利益糾紛。
在雒陽的各個大市之中,一般都設置有市令、市丞、市掾、市卒之類的監管官員。其中市令是市的負責人,官秩四百石,而市丞則負責發放、辦理文書契約,作爲市令的助手。市掾則負責徵稅、監視物價,鑑別商品真僞,防止商人以次充好、囤積居奇,市卒則是看守市門和巡視市中各肆,防止市中出現盜竊、搶奪等惡性案件的發生。
這種市場管理制度,官吏各司其責,能夠很好地監管好發生在市中的貿易。
但是軍市則是臨時性質的,就沒有這麼講究了,軍市中只派遣了一隊兵卒在此駐守,徵收市稅由軍吏完成,鑑定商品真僞、幫忙估定商品價格的權力則交給了入駐軍市中的商賈中推選出來的幾名臨時的“駔儈”,這樣一來,有的商賈既是權力的擁有者,又是權力的受益人,自然就難免出現監守自盜、濫用職權和其他商賈互相勾結的行爲。
這一次的爭吵糾紛,卻是因爲軍中一員什長在戰場上繳獲了一對玉佩的私人戰利品,原本是想着來軍市之中找玉石商人將它當了,換取一些錢帛,用來飲酒吃肉、博戲招娼之用。
不料遇上了奸商,與軍市之中的臨時駔儈互相勾結,故意低估了他手中玉佩的價格,那名什長但是雖有疑心,但怎奈用錢心切,也就將其中一塊玉佩當了出去,換取了數緡錢以供玩樂。
酒足飯飽、一番玩樂之後,那名什長也將身上換來的錢花得差不多了,就想着再將另外一塊玉佩當了,不過這一次他多留了一個心眼,去找了另外一家玉石商賈,結果就讓他得知了他手中的這一塊玉佩價值數金之重,若是一對的,還能夠賣個十金的高價。
十金之數,已經相當於一箇中人之家的全部家貲。先前的這筆買賣可真是虧到家了,那名什長掉頭就拿着交易時立下的市券來找原先的玉石商人,想要贖回自己原先的那塊玉佩。
但是那名玉石商人,卻聲稱那枚玉佩已經轉手賣了出去了,自知吃了暗虧的什長心中不服,就拿着市劵要讓那名玉石商人賠償他這塊玉佩的真正價值,由此還鬧到了駔儈那邊去。
但是他手中的市劵上只寫明瞭玉佩的形狀大小和交易價格、日期,並不能夠證明和那名什長手中的那一塊是一對的,而且玉石商人堅稱玉佩已經賣出,沒有了物證,自然無從重新估價,裁定誰是是非。
眼看這樁交易糾紛就要變成一樁懸而不決的冗案不了了之,但那名什長卻也是戰陣上廝殺出來的火爆脾氣,哪裡能夠忍受被商賈夥同駔儈一同欺騙,貪墨了自己搏命換來的戰利品。
於是咽不下去的這名什長回營拉起了自己的那一小什人馬,再在軍中呼朋喚友,又拉來了十幾個同袍,就要來找這名玉石商人的晦氣。
玉石商人眼看不妙,立馬就找來軍市之中的巡視士卒來爲自己撐腰,那些巡視的士卒也得過商人的好處,想着就幫商人將這夥其他營來的士卒嚇走,不料對方雖然人少,但卻正在氣頭上,又自認佔了一個理字,不肯服軟,於是這兩夥人馬就這樣在軍市之中槓上了。
而徐琨走出來的時候,發現這兩夥不同營屬的人馬已經開始推搡打鬥,就差一時不忿,拔刀見血了。
等聽完士卒的彙報之後,徐琨思忖了一下,就出面開始擺平這場糾紛。
他先是和那名鬧事的什長交談,若是在戰時,這種私自糾集部下人馬的行爲是要被直接處斬的,不過念在如今是臘日前後,連天子都要祭祀宗廟、社稷,與民同樂,而且董營之中對於平時的軍法也管得不嚴,所以徐琨只是小懲大誡,跟這名鬧事的什長闡明厲害關係,讓他先安分下來。
然後徐琨再轉頭去對付那個玉石商人,對於這等奸商,他自然不會客氣,直接就恐嚇他這樁軍市糾紛如果鬧大了,他們這些涉案的人員每一個都逃不掉,玉石商人在是作爲受害人還是挑唆者還沒判定之前,也不能離開軍市,而且他的那些玉石器玩同樣要先扣留在軍中,等此案處理完畢之後,再商議放行之事。
這樣子直接就把糾紛雙方都個嚇住了,那名鬧事的什長自然知道如果按照軍法行事,那他脖子上的這顆人頭自然就保不住了,剛纔還打算據理力爭的氣勢立馬萎了下來。
而玉石商人那邊,雖然知道那張含糊其辭的交易市券奈何他不得,不過先行扣留人員、貨物這種後果也不是他能夠承受的住,都知道這些軍吏個個如狼似虎,這些貨物到了他們的手中,上下其手一番,就算這場官司打贏了,只怕貨物也要沒了一半,到時候還不知道去找誰告狀。
成功把鬧事雙方的氣勢都打壓下來之後,徐琨這才重新和顏悅色地充當仲裁者判決此事,他讓玉石商人和鬧事什長之間將這樁糾紛私下和解,玉石商人多付給鬧事什長八緡錢,鬧事什長將帶來的人馬遣散了,不得在軍市鬧事。
玉石商人迫於貨物、人員被扣押的威脅,只能夠自認倒黴,老老實實再給了鬧事的什長八緡錢,而鬧事的什長雖然討不回玉佩,但有徐琨和頭上的軍法壓着,而且討回一些本錢可以犒勞一下今日來給他討回場子的部下和軍中同袍,也只好見好就收,帶着自家的人馬離開了軍市。
三言兩語將這一樁軍市之中的糾紛處理完,徐琨打打哈欠,聽着那些巡視的軍卒阿諛奉承的話語,又隨意地伸了一個懶腰,轉頭看到身後的閻行,有些得意地說道:
“彥明,如何,我處理得可還恰當?”
閻行將這一幕收入眼中,也笑了笑,說道:
“迫之以力,曉之以理,猶如亂麻在手,先斬後理,頗合兵法之道,若是你再明曉市律,倒是合適當個雒陽城中的金市令。”
兩人相交熟稔,面對閻行的調笑,徐琨倒也不以爲意,他慷慨說道:
“哈哈,若是以我爲金市令,那我自當以軍法治市,曉以法令,誅其奸邪,使得盜寇絕跡,百業皆安!”
看着意氣風發的徐琨,閻行不由也想起了曹操早年出任雒陽北部尉時,行事倒也是和徐琨所說的差不多,曹操年少鷹揚,一上任,就申明禁令、嚴肅法紀,造五色大棒十餘根,懸於官寺左右,嚴令“有犯禁者,皆棒殺之”。
正好法令剛下,皇帝寵幸的宦官蹇碩的叔父蹇圖就違禁夜行,曹操毫不留情,將蹇圖用五色棒處死。這種“曉以法令,誅其奸邪”的方法,猶如一記猛藥,一時間立馬讓權貴橫行不法的雒陽城爲之一清,由此號稱“京師斂跡,無敢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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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行事一向雷厲風行,只怕此刻他也是正在譙縣老家招兵買馬,打算開春討董的時候,再幹一番大事業吧。
不過徐琨眼下這樁事情,雖然處理的不錯,但卻還有疏漏之處,閻行知道這些臨時的市吏**商互相勾結,如果不徹底大力懲治的話,是無法根除這些官商勾結的惡行的,但是徐琨既然都出手不同程度懲治了鬧事的什長和玉石商人,若是平白無故漏走了一個,難免會讓這些明面上恭維不已的軍卒私底下笑話處事不周,也難以起到震懾其他奸商的效果。
於是閻行再次笑着說道:
“不過,這樁交易卻還缺了另外一個重要人證?”
聽到閻行的話,徐琨的眼珠子瞬間轉了轉,快速說道:
“你是說那個駔儈?”
“正是。”
“好,來人,去找那個駔儈到帳中找我。”
聽到徐琨要讓他們去找那個駔儈過來,那些巡視的軍卒頓時面面相覷,露出爲難之色。
“怎麼,難道這樁交易你們也收受了私錢,恩?”
徐琨頓時面露慍色,嚇得爲首的軍卒立馬跪地,一面向其他人使眼色,讓他們去找那個駔儈過來。
“慢着,一個人去就好,就說本司馬有大樁貨物要託他物色買家,如果人來了,前事可以既往不咎,可要是人逃了,或者提前聽聞甚麼,你們知道下場的!”
徐琨看到一名士卒匆匆忙忙想要離開,立馬冷笑着喝住他的腳步,殺氣騰騰地警告了一聲,嚇得其他軍卒面如死灰,也紛紛跪倒在地。
“好了,彥明,走吧。”
徐琨震住了這些只怕也是狼狽爲奸的軍卒之後,就轉身招呼閻行重新回帳,等兩人進到帳中之後,徐琨收起那副恐嚇士卒的臉色,轉變成平日裡在閻行面前玩世不恭的樣子。
“彥明,你那贖身納妾的錢這回有着落了!”
注:秦漢市署屬下有一種專在市場上爲買賣雙方品評價格,撮合貿易的中間人,時稱爲“駔儈”。《後漢書·逢萌傳》載王君公:“遭亂獨不去,儈中自隱。”李賢注云:“儈謂平會兩家賣買之價。”
還有《三國志·魏志·裴潛傳》注引魚豢曰:“昔長安市儈有劉仲始者,一爲市吏所辱,乃感激,蹋其尺折之,遂行學間,經明行修,流名海內.”
由此而知駔儈又可叫“市儈”,他是在市吏管理下進行工作的。駔儈一般是從買賣雙方索取佣金,也是一樁容易賺取灰色收入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