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行看到徐晃終於願意留下來,心中也是大喜,英雄結識於微末之時,最是容易傾心結交。他定下了明日提早去請徐琨出面解教那些民伕,然後帶上徐晃,分兵奇襲白波谷、等立下功勞的徐晃再在軍中入了名冊等事情之後,也就邀請徐晃到他帳中,和他同榻而睡,也好再交流一番。
徐晃自然沒有拒絕,於是閻行和徐晃挽臂起身,往帳外走去,甘陵臨走之時,又看了看馬藺一眼,掉頭走了回來,在他耳邊說道:
“剛剛那件事情,少君是動了真火,你好自爲之,今晚好好休息,奇襲白波谷之戰,你要好好表現,要不然我也幫不了你了!”
馬藺一聽,剛剛還興奮的表情立馬垮了下來,他遲疑地問道:
“不是吧,剛剛我看少君言談之間還是聽有興頭的,雖然確實對我有點意見,但也不至於到了那份地步了吧!”
“少君的心思,哪裡是你我能夠猜得透的,好好歇息,明日盡力殺敵就好了。”
甘陵拍了拍馬藺的肩膀,也不再多言,其實他心中也有疑慮,想不明白,閻行爲何突然之間對馬藺、徐晃的態度都轉變起來,不過他也知道就算現在去問閻行,估計他也只會大笑不答,或者一語帶過。
甘陵叮囑完馬藺,也隨即起身離開了。
留下馬藺呆在帳中原地,想了一會,也沒能想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反而變得睏意上涌,他打着哈欠,也不再思索這些煩人的問題,心想照着甘陵所言,盡心殺敵就好了,起身回到自己的榻上,和衣倒頭就睡,不一會兒就響起了隆隆的呼嚕聲來。
···
與此同時,聞喜城外,一直不足千人的匈奴騎兵,也人銜枚、馬裹蹄,潛伏蹤跡來到聞喜城鄰近。聞喜一地西接稷山餘脈,西面多山地,整有利於騎兵掩藏蹤跡,奔馳夜襲。
須卜根靠在自家馬兒的身邊,安撫着這畜生的火爆脾氣,從馬鞍上的褡褳中掏出了一把黑豆,好聲好氣着服侍這位待會就要衝鋒陷陣的老兄進食。他的這匹黑馬陪伴他也有近兩年了,剛開始匈奴王庭陷落之時,右賢王於夫羅帶着他們這些匈奴健兒流落漢地,歷經艱險無數,他自己也是茫然無措,但每次都能夠化險爲夷,多虧了這匹脾氣火爆但又頗爲靈活的畜生。
須卜根喂完馬匹,就俯下身子,靠在馬邊歇息,他大腦袋,羅圈腿,手腳粗短,軀幹壯碩,整個身體的線條就好象是用斧頭在一塊老樹根上隨便砍出來的一樣。
他身邊的也多是前額剔禿,只留小縷辮髮的匈奴騎兵,他們是奉於夫羅的命令來襲擾援救臨汾的漢軍的,如果可能,還要探清漢軍主力的進軍方向,也好白波、匈奴人提前做好圍城打援的準備。
眼下,他探明又有一支兩萬人馬左右的漢軍北上,入夜就駐紮在聞喜城外。他是於夫羅手下僅有的幾個千夫長之一,手下也有近千匈奴本部騎兵,平日作戰甚是兇悍,所以今夜他正打算趁着漢軍遠來疲憊、營盤不穩的機會,夜襲漢軍營寨。
看着身邊悄寂輕聲的匈奴人馬,須卜根緊了緊身上的皮袍,時下已經接近十一月,夜晚霜氣很重,饒是他在戰場上磨鍊捶打出來的健壯身體,此時也感到了陣陣寒意。
身邊的那些匈奴騎兵也都是氈帽、皮袍,內襯皮甲,他們和馬兒聚攏在一起,保存着身上的熱量,有的在閉目假寐,爲待會的作戰養足精神;有的則在間或地活動身軀,保持手腳的靈活性,須卜根看了一會兒身邊人,有些索然無味,又重新收回眼光,看向天空的圓月。
今夜的月亮很圓,雖然不亮,但落在戰前的須卜根眼裡,卻多了幾分朦朧美,一時間他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他不僅在自己的心裡想到,也不知道匈奴王庭的月亮,是否也是這麼圓的。
匈奴人部落中的普通人,是沒有姓氏的,依附在那一個部落,就跟着那一個部落的姓氏,只有世代爲官的匈奴貴族,才能夠擁有自己的姓氏,很幸運,須卜根就是這樣的一個匈奴貴族。
他的姓氏是須卜,這是匈奴人中僅有的幾個貴族姓氏之一,他們須卜氏的祖先按照常規,都會成爲輔助單于主持部落獄訟的貴人高官,而且他們須卜氏的美女也是在匈奴部落之中赫赫有名,跟呼衍氏一樣常與單于婚姻,出了好幾個閼氏。
可惜,如今的大匈奴已經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了。在前漢之時,和漢帝國幾次大戰之後,匈奴人就已經元氣大傷,再碰上了草原上百年罕見的嚴寒凍雪天氣,牲畜人口死傷無數,後面就直接爆發了五單于各據一方草原的大內戰,最後發展爲呼韓邪單于和郅支單于兩支人馬的相互攻伐。
勢力較弱小的呼韓邪單于附漢,是爲南匈奴。而北匈奴在郅支單于領導下,頗爲硬氣,也不願意向漢帝國低頭,調轉馬頭,用心經營西方,曾擊敗大宛、烏孫等國,強迫四方各族進貢,威震西域,一度領導了匈奴的短暫復興,後來郅支單于遇上了陳湯、甘延壽,於是在西域的一場漢匈大戰之後,郅支單于的頭顱被漢將砍了下來,北匈奴部衆或死傷、或遠遁,就此湮滅。
本朝之初,匈奴人利用新莽時期的大亂,漢帝國自顧不暇之際,率部重新佔據了漠南的大部分匈奴人故地,聲勢有所恢復,也再次對漢帝國造成威脅。可惜沒過多久,建武年間的匈奴內部爲爭王位發生動亂,匈奴貴族相互殘殺,日逐王比率領部衆歸附東漢王朝,匈奴再次分爲南匈奴和北匈奴。
北匈奴在被漢帝國、南匈奴、鮮卑人、丁零人、西域諸國輪番攻擊下,疲於奔命,最終終於士衆離散,部分繼續向西遷徙、部分融入到了草原上冉冉升起的鮮卑部落中,還有部分部落重新回到了南匈奴的懷抱中。
須卜氏在這幾百年的輪番動亂之中,憑藉部落中勇士的戰刀和美女的胸脯,雖然迭起跌落,但總算沒有失去自己在匈奴部落中貴族的地位。
但是南匈奴的勢力卻在愈發衰微,被漢帝國不少官吏當成是看門狗的匈奴人一直飽受打壓,後來更是陸續出現了代匈奴中郎將陳龜以“單于不能制下”的罪名,活生生將單于和左賢王逼死;北中郎將張奐上奏罷免居車兒單于之位,匈奴中郎將張修私自殺害呼徵單于的惡性事件。
寄人籬下的匈奴人忍氣吞聲,可是境遇卻一直沒有好轉,除了外患之外,還有內憂,匈奴單于的欒提本部本來是最強大的,可是自從內鬥、漢帝國削弱之後,單于本部的實力就愈發衰微,反而是在前漢之時被冒頓大單于征服的休屠、白羊等雜胡旁支的後代屠各各部,開始取代匈奴單于的欒提本部,成爲了匈奴部落中的最強大實力。
枝大於本,脛大於股,不折必披。所以中平四年,藉着漢帝國徵召匈奴義從兵征討烏桓一事,屠各各部落煽動國人,不僅殺死了幷州刺史張懿,還圍攻了設在西河郡美稷的匈奴王庭,殺死了羌渠單于,另外擁立須卜骨都侯爲單于。
而右賢王於扶羅頓時變成了有家不能歸的喪家之犬,和須卜根等人狼狽地帶着幾千殘存人馬,前來投靠漢帝國,可惜漢朝廷當時對內宦官、外戚、士大夫忙於爭權,在外又有聲勢浩大、入侵三輔的涼州叛軍和已經在幽州擁立天子的烏桓叛軍,所以沒有出兵幫助於夫羅奪回單于的寶座。
這樣一來,於夫羅滯留漢地,手下的三四千匈奴騎兵人吃馬嚼,日境逐漸窘迫,索性直接和漢帝國翻臉,在河東各地抄掠郡縣,燒殺搶掠。後來更是和裹挾流民、不斷坐大的白波軍聯合在了一塊,這纔有了須卜根今夜準備夜襲漢軍營寨的這一樁事情。
須卜根望着圓月,心中不禁感慨,昔日撐犁孤塗冒頓大單于東破東胡、丁零,西逐大月氏,雄霸西域各國,南面吞併了樓煩、白羊等部落,北面的國境越過了瀚海流沙,抵達嚴寒的北海邊上。這是如何雄偉的一代天驕,可是如今冒頓大單于的子孫,卻淪落到了只能夠和漢帝國的草寇串通一氣,四處遊走的境地,這是何等的憋屈和無奈。
估摸着時下已經過了三更,只等自己派出哨探的匈奴騎兵一回來,確定下了漢軍的營寨情況之後,自己就要帶兵突擊漢軍營地,將他們燒殺一空,讓他們重溫一下祖先在匈奴人騎兵鐵蹄之下的夢魘。
想到這裡,須卜根望着圓月,跪倒在地上,雙手合什,虔誠地祈禱說道:
“長生天在上,請您保佑你虔誠的奴僕須卜根,還有須卜氏的勇士們,今夜襲擊漢軍大營,能夠得勝歸來,須卜根事後一定殺牛宰羊,用牲口的血食來祭奠您的神靈!”
祈禱完了之後,須卜根又虔誠地親吻了一下有些溼冷的地面,抓起一把沙土,在自己雙手搓了一會,才慢慢鬆開。
耳邊已經有馬蹄聲傳來,須卜根隨即露出了殘忍的笑容,羊圈裡的羊羔嗷嗷在叫,草原上的狼羣眼中發出綠光,露出了他的獠牙。
他一把將腰間的戰刀拔出,湊到嘴邊用舌頭舔了一下,冰冷、帶有血腥的鹹溼讓他精神一爽,他笑了笑,是時候,讓手中這把戰刀,在黑夜中,痛飲敵人的鮮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