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二弟關羽分手後的劉備不敢再回袁紹駐地,只好帶領接管而來的河北軍卒遠走他鄉。可眼下北方諸地,不是袁紹的地盤就是曹操的領地,北上幽冀乃袁紹老巢,東邊青州是袁紹長子袁譚地盤,西爲許昌、洛陽,均爲曹操轄地,無它,只好選擇南下。
好在劉備還具備獨到眼光,以前一直盤踞汝南的袁術自從登基稱帝后,被曹操、呂布等連同劉備自己步步緊逼,最後落得兵敗客死他方。時下的汝南正是最爲薄弱的突破口,曹操獲取大部汝南縣郡,根本還沒悉心打理,袁紹就南侵,迫使曹操根本無法顧及汝南防線。
劉備做好南下決定後派人告知了關羽,於是率軍先行往汝南而來。
一路之上的劉備大軍因其部曲大都爲河北兵士,以往也不歸劉備管治,很多新兵在老兵的煽動下,故意製造矛盾糾紛,使得行軍速度非常緩慢。離開延津三日後還在定陶、歸德等地打轉,軍內的小校、將領也不情願就此跟隨劉備遠離故土家鄉,對軍營內越趨明朗化的煽動無動於衷,採取睜隻眼閉隻眼,任其發展,終於一場騷動就此醞釀成熟,到了勢將爆發的危機時刻。
安坐帳內的劉備不是不知部下間流傳着的煽動軍心之言,可劉備也沒辦法。曾經在離開延津之前就招集過部曲裡大大小小的各級小校將官,表明其意,當時沒一人出聲反對,可才行至定陶,煽動的言論就冒了出來,現在勢頭更猛,如不制止,軍心大亂,勢必軍士反叛,缺少了這些好不容易得來的袁紹精兵,這之後割據一方的夢想就怕至此打住,再無翻身之機。可惜關羽沒有同行,要不,憑藉其無敵勇力,必能震住這批軍心渙散的大軍。
想到關羽,不覺又想起另一兄弟張飛,生性豪放的張飛現在根本不知其下落,這次南下之後,怕更是無兄弟再次相見的機會,念及此事,劉備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帳內的哭泣之聲驚動了帳外警戒的一位小校,此人姓糜名芳,乃徐州糜竺親弟,劉備繼任徐州牧時就隨同其兄投靠劉備,後於劉備分離,同關羽一樣爲曹操所獲,得彭城相,芳不願,故遂關羽同往,此次也正是如此才與劉備重逢,關羽離去見劉備身邊無人,才故意留下糜芳負責安全。聽到帳內哭聲,知道主公劉備多半又是思起故人,也只好無奈的跟隨嘆氣。
“來者何人?”糜芳警醒後猛然出聲問道。
“末將樑全(虛構人物)求見將軍,營內將士正在騷動,望將軍明言示下該如何處理?”
劉備聽得帳外動靜,也收住哭泣之聲,掀簾而出問道:“何事喧譁?”
糜芳一躬身回稟:“主公!營內軍士躁動,樑全請求如何處理?”
“待吾一同前往。”話完早已領頭往前營而去。
一黑臉的士卒正在鼓譟:“衆兄弟,想吾等皆爲河北兵士,現跟隨這不知那冒出的劉使君大人一路南行,離家鄉可是越來越遠,何日是個頭啊,何時才又可以回得家園?”
軍士中一時鬨鬧起來,幾個小校服飾的校官根本制止不住羣情激奮中的士卒,反倒被人數較多的兵士團團圍困起來,只偶爾聽得一兩句:“一切還待使君大人到有定論。”
劉備一手推開阻擋身前的兵士,一邊大聲的叫喊道:“各位兄弟,請聽備一言,請聽備一言。”
糜芳深怕劉備出事,趨步緊隨其後,替劉備儘量抵擋身後兵士,避免隨時可能出現的危機。
兩人一番擠掙,額角的汗水晶瑩剔透,終於靠近包圍中心處,隨着蜂擁而至的更多兵士的加入,劉備幾人早被人潮淹沒,歇斯底里的叫喊聲根本無法傳達出去。好在糜芳機警,趁擁擠中的間隙,推攘着劉備步上營內校場的高臺,隨着一聲囉響,滿營兵士才寂靜無聲,齊刷刷的用眼睛直視高臺之上的劉備。
轉頭對糜芳報以微笑後,劉備才一扯略有乾燥的嗓子,大聲說道:“諸位河北兒郎,備無德無能,本爲曹操老賊敗將,早已心傷而死,得本初公慧眼,幾次強留才使備得以存身,愁思無報答之際,曹賊兵阻黎陽,備才能得以良機爲本初公前部統兵,誓同曹軍一戰。不想文丑將軍也被曹軍大將陣殺,惜備無文將軍之武勇,強令諸位上前迎敵,實等同於讓諸位河北兒郎送死無疑,備於心不忍,才冒死率軍後撤。如諸位怨吾,備無須詭辯,願領諸位懲處。”說到動情之處,劉備一副哀傷面容,讓臺下衆人羞愧埋頭。
劉備眼見似有轉機,忙接着道:“備也自知無統軍領兵之才,惜本初公委以重任,豈敢違背,只求能率得營內將士少受傷亡,待擊潰曹軍之後,早日迴歸家園與家人團聚。誰都是父母生,父母養,誰又沒家中父老、妻小,備同大家一樣,也不願天天在紛亂的戰火之中煎熬。想吾的妻小,如不是前幾日身爲曹軍大將的吾的二弟告知,還不知此刻正在曹操老賊手中爲質,天道何其不公。”說着說着,感情豐富的劉備又泣不成聲,幾度梗咽想開口,卻始終無法再次出聲。
高臺之下的河北將士被其深情的哀傷所感染,紛紛思念各自的家人,一人苦逐漸發展成全場哭,轉眼間整個軍營哭成一片,催人腸斷。
早前鼓譟營內衆軍士的那黑臉漢子見勢不對,暗自閃身進入一營帳內拿出把三石強弓,立足馬步,彎弓搭箭,瞄準着高臺上還在大聲哭號着的劉備。一道寒光,直射劉備前胸。
劉備根本無防,面對射來的勁箭毫不知情,好在身後還有糜芳,敲完囉響的糜芳一直沒有松下緊繃的神經,也正因此,才讓其見得射往劉備的利箭,一個虎步疾衝,腰間利劍也快若閃電,划向飛馳而來的利箭,清脆的“噗”聲,利箭被其劈爲兩段。糜芳震怒,大聲咆哮:“何人暗箭傷人?是漢子的上臺來與某決一死戰。”
直到糜芳叫喊三遍,還是沒有一人應戰上臺。被糜芳罵道:“無膽鼠輩!想汝也就一耗子爾!”
劉備及時制止了糜芳的叫罵,接口道:“備真心實意,如真讓人深感惡毒,可當面指出,如真有傷害衆將士之處,備心甘情願奉上項上人頭,絕無二話。然不說出個道理來,就莫怪備心狠手辣,定將其寸斬臺前!”這一刻,劉備身上又冒出股與剛纔截然不同的霸氣,讓臺下衆人心顫。
剛被團團圍住的幾個小校早跟隨劉備身後上到臺上,此時也正揮淚哭泣,聽到劉備深情所言,紛紛扯開嗓門嘶叫道:“願聽使君大人差遣!願遵使君大人所令!”
一人應,萬人呼,整個大軍軍營內頓時響徹天際,劉備終於度過一場暗藏甚久的危機,也同時解決了那早被曹操收買的袁軍黑臉大漢,此刻該漢子的人頭早被糜芳梟首掛於轅門之上,以儆效尤。
獲得兵士諒解後的劉備軍再沒半刻遲緩,對全軍將士謊稱奪取曹操後路,遠道繞行偷襲許昌,當日就起兵開赴汝南。
汝南失去諸侯管治,田地四野早已荒廢,破落的茅屋更顯衰敗,一路南行,附近居民十室九空,人去樓空。到處都充斥着戰火、災難之後的苦境畫面,讓許多第一次離家遠征的袁軍兵士眼角含淚,替災荒之地的同胞痛惜。
人跡全無,家畜不見,幾十裡下來,劉備也更加痛恨袁術無能,空有偌大領地,卻不思如何治理,偏偏野心勃勃,謀朝篡位,自取滅亡。可惜就苦了汝南一地的諸多百姓,在戰爭災害面前,流離失所,有家有地卻不得不遠走。淚腺比較豐富的劉備頃刻間又飽含淚花,幾番強忍方纔沒讓淚水滴落。
汝南也曾經是黃巾軍盤踞的重要州郡,袁術兵敗,黃巾復燃,在當地黃巾將領劉闢、龔都等人的帶領下,席捲整個豫州諸地。
汝南作爲袁術最後的轄地,劉闢、龔都商議後認爲汝南一定將比豫州其它縣郡富裕,於是盡率響應的黃巾部衆八千餘人奔襲汝南,不曾想會遭遇南下的劉備兩萬大軍,結果雙方就在汝陰附近擺開陣勢,各自紮寨安營。
劉備憂心被袁紹或曹操得知南下行蹤,勢必會遭致兩人的追擊剿殺,故不敢停留時日過長,再加上同義弟關羽商議的相聚汝南之約,時日也越加臨近,心急如焚之下,劉備率糜芳等將邀戰黃巾亂軍。
黃巾營外,其實不應該稱爲營寨,黃巾大營實際就是黃巾兵士用少量的枯木矮樹搭建而成的丈圓大小的圈地,瘦弱的黃巾將士依附在營寨之後,透過間隙觀視着外面大軍的動靜,正打量間,幾聲“哚哚”,數支勁箭伴隨淒厲之聲,射在僅夠半人高的枯木之上,響箭的同時,劉闢、龔都也冷汗直淌,對面大軍人數是自己數倍,軍容整齊,裝備精良,不似以前攻佔豫州縣郡的那些郡國兵戰力,兩人互相對視一番,都從對方眼神中讀出其懼怕之意。
劉闢以前一直跟隨波才、彭脫等黃巾名將,也經歷過不少戰陣拼殺,也正因此纔會成爲眼下這支黃巾軍最高統帥。面對劉備等人的挑戰,劉闢只能選擇應戰,否則士氣一失,熟知黃巾戰力的劉闢自然知道後果如何。
“打開營門吧!是戰是降,總得見見對方將領再定。”劉闢朝同他自己一樣死灰臉色的龔都說道。
龔都個子略矮,正伸長脖子觀望對面領頭大將的風采,聽得劉闢話聲,內心早懼怕的他也忙不迭的點頭稱道:“正是正是,正如大帥所言,不可滅掉吾黃巾威風,打不過也得知道到底是誰擊敗吾等纔對。”
破落寒酸的枯木營寨大門緩緩打開,一羣面容飢瘦的黃巾將士漫延出來,其中不乏老弱稚子,均垂頭喪氣者無數,根本無當初黃巾天公將軍時的席捲天地之氣,憑如此士氣,又怎能成事。
劉備遠遠望見對面黃巾的蕭條低落氣勢,心下大定。自己一方將心不穩,缺少一錘定音的絕世良將,雖得一番苦勸,稍微緩解了一下內部危機,可如果再吃敗仗,誰也說不定後果究竟怎樣,也因此急需一場勝利來挽救局勢。如今對方黃巾也軍容不整,正是拿其開刀定穩軍心的迫切良機,劉備心道:“萬幸!萬幸!”
隨即吩咐糜芳近前,待人至身前,驅馬近耳悄道:“此戰均看公勇力,幸好賊衆軍勢不穩,故備欲行擒賊先擒王之策,吾二人分敵兩賊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賊首,定可全勝!”
糜芳也非愚笨之人,當下聽聞後首肯,立轉馬首,前往陣前邀戰。
從沒在陣前單獨擒殺過敵大將的糜芳心中暗喜:“機會來了,正是吾成名之最好時機。”安坐馬背上的糜芳效法一直崇拜的關雲長般,伸手欲捋長鬚,方纔發覺自己頜下根本沒有關羽過人長的鬍鬚,面容大羞起高聲吆喝道:“賊將快快出來受死!看吾十合拿下汝人頭敬獻使君大人。”
本來還想觀看形式再行決定後法的劉闢、龔都二人,那堪在衆軍士前掉落面子,不曾多思,齊齊拍馬上前,嘴裡也罵道:“何來野蠻豎子,敢在吾黃巾天兵前大勢賣弄,吃某一槍!”
劉備大驚,本吩咐糜芳的目的就是讓其上前單獨挑戰,只要糜芳能對陣一人,緊緊拖住對方,到時自己再揮軍而上,全力快速殲滅另一黃巾將領,卻不想糜芳無才,方纔上陣,一句話就說得敵兩將同往,勢必阻攔抵敵不住,無奈搖頭心道:“糜芳此人,定不能大用!”
不敢託大,也免陣前折將。劉備只好親自催馬出戰,借馬奔勢,劉備擎出好久都未曾使用過的隨身雙股劍,舞出劍花護住全身,嘴裡大喝着:“別欺吾軍無人,有本事一對一決一生死。”
龔都見又有一將出戰,料其定不會是敵主將,於是同劉闢分離開來,獨戰劉備。
劉備雖說許久都未能陣前斬將,可手裡的功夫卻未曾一日放下,兩把長劍在其手中飛舞,時而左劈,時而下砍,也得見往日威風。龔都不敢大意,一把大刀勢大力猛的直斬劉備雙手,劉備冷哼一聲,左手劍翻腕上引,右手劍銀光順其刀身划向龔都胸門。身下的戰馬乃河北之主袁紹贈送的名馬五花聰,其特點是四蹄有力,加速極快,善陣前猛然衝刺。想龔都乃其農民出聲,何曾細細研究過戰馬優劣,對敵時根本就沒考慮過良馬在對戰之時起到的細節優勢。
一招失利,龔都長刀優勢盡失,只好抽刀側閃,可劉備的雙股劍也是不可多得的寶劍,其鋒利程度不可小覷,看勢不快的劍刃就在龔都自以爲可以躲過的同時早劃破龔都左膀,一道血淋淋的劍口出現在龔都肩頭,帶起血肉分離。龔都吃痛,才明白對陣之將不可小看,全身武裝之後,早已不是一般郡國將領,其手下劍法嫺熟,控馬之術尤在自己之上。
強忍劇痛,長刀早遂錯馬之際回到身前,不甘一招即敗,龔都強自按下怒火,無視肩頭崩裂後滴趟的血液,調轉馬頭,手中的長刀再次瘋狂砍向劉備。此時劉備沉着應對,刀來劍往,鬥得勢均力敵,恐無數十回合,不能區分高下。
而另一邊的糜芳、劉闢對戰,卻讓糜芳戰得膽戰心驚。劉闢雖甚無名氣,然其早早追隨波才、彭脫等人,過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一身本領均陣前廝殺,其不要命的拼殺之法,招招不顧自身安危,讓糜芳越打越心寒。
剛躲過劉闢不顧自身被長槍洞穿的一刀,糜芳心懼,手中槍勢一慢,被劉闢刀口砍在馬臀之上,戰馬吃痛,後蹄跳躍,立即把糜芳摔落馬下,劉闢馬過,見得機會,迴轉馬首,長刀迎風,在風中唱響淒厲的奪人心魄之音,直奔還在翻滾中的糜芳腦袋。
糜芳大駭,滾落馬背之時,手裡的兵器也隨之掉落,眼下要命的閃着寒光欲吞噬鮮血的刀刃頃刻間就會落下,豆大的汗珠順着糜芳臉龐滑落,剛做的美夢難道就要從此終結?糜芳閉眼,不忍再看這生無所戀的最後一幕,坦然面對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