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個把人, 礙着什麼了?”劉禪的話音裡透着一絲漫不經心。
隨他遠赴襄陽的魏延一時有點接不上話。
他笑笑道,“將軍的心思在下素來也是知道幾分的,莫不是想着我這太子沒啥意思, 將軍想取而代之?”
魏延黑臉, 默然許久方道, “您是正統太子, 如何跟屬下開這樣玩笑?跑了個把俘虜是不礙什麼, 可恨的是這報信的小子,全不顧時候,擾了您的興致!來呀, 把他推出去......”
劉禪並不作聲,身子往後靠了靠, 調整成很舒適的坐姿, 臉上似笑非笑。
他看魏延從來有些礙眼, 奈何自己老爹就是看着順眼,也不知是不是他劉公嗣不喜歡的, 他老爹都要橫插一手?
隨行衆將急忙勸阻,有人道,“未到襄陽便開殺戒,恐亂我軍心。”
他哼地一聲,斜睨魏延一眼, 道, “自有人會來, 將軍也就少點操心吧。”
魏延氣往上衝, 執意要說什麼, 隨着趙雲一腳踏進,終於嚥下後話。
只見劉禪笑盈盈地站起身, “您來了。”
其時帳內參將衆多,他自也不好過多撒嬌,只是笑意滿滿堆積在臉,衆將見了,忙忙告退。
趙雲臉上些許風塵些許疲憊,待衆將退走後才淡淡笑道,“這話,像你早知我會來一樣。”
“你私放人犯,惹怒我父翁,他又不捨得重罰你,自然要叫你走啦。漢中不能留,那你當然是要跟我會合的。”
趙雲皺眉一下,並不言語。
劉禪也不管他的表情變化,走上前牽着他衣袖,淡淡笑着,“師父,您要跟我走,便到襄陽,若是一路過江,也能見些故人。”
他走進帳前已換上便裝,衣袖寬大,被阿斗隨意一扯便牽住,這時聽到他出言不遜,心中怫然,甩了下袖子,俯首見阿斗淺笑的模樣,疲累不已,道,“你別再胡說了。你每一回總要說一些胡話,做一些胡鬧的事惹人生氣。”
“不是師父將我教導成這樣的嗎?”阿斗歪頭,仍是微笑。
趙雲不語。
他自小跟在趙雲身邊,自然也瞭解這位師父的脾性,手指慢慢下滑,拖住師父的手,“就算我胡說好了。”
“跟我走啊。”
“你又怎麼?明天還要趕路,還鬧什麼?”趙雲微一斂眉,卻是被阿斗拖住手拉了出去。
這是一片荒蠻野地,光禿禿地被夜色籠罩一層,阿斗面向南方,席地而坐。他只好跟着坐下。
聽阿斗淡淡問道,“上一回我害師父被打了一下,還疼嗎?”
趙雲頗有些哭笑不得,道,“不礙。”
沉默一會,阿斗再一開口,話音像來自天外,他擡手遙指南方,問道,“那裡就是長阪坡嗎?”
“還遠。”
“師父答應過我媽照顧我,”話音落下,兩人都是沉默,營火隨風一熄一閃,天地間忽地只剩傷感,無際無邊。
趙雲咳了幾下,阿斗仿突然被拉回了思緒,問道,“您答應過的吧?”
趙雲道:“你總會在一些不對的時候胡想一些事情,如今大軍北上,你是太子,你不該......”
“您答應過的吧?”劉禪打斷他話,堅持問道。
他終究拗不過,嘆氣道,“倘糜夫人還在,定然要怪我沒把你教好。”說話間又是一陣咳。
“師父,你病了。”
“不礙。”
“還有很長時間能教我......”阿斗默默看他一會,將他手攥緊兩分,‘別放開我手......’這句,他只在心裡默唸了一次。
趙雲沉默着,不再說話。
“您病了得好好治啊,還這麼辛苦跟軍怎麼行,師父?”
“說了不礙。”
他在阿斗這樣的夾纏中沉默,腦中忽一閃,道,“前些時候,見到一個小鬼,年歲比你大不了多少,頭腦倒很靈活,如今在我軍中,他日若有需要,你或可......”
“師父既在我身邊,我怎會還有那樣的不時之需?”劉禪不客氣地打斷他話,話音裡有兩分賭氣也含幾分嘲諷,見趙雲黑臉不語,又低聲道,“好,既然是師父薦的人,好吧。”
“那小鬼姓姜,”他輕嘆一聲,“阿斗,你莫不以爲意,人外有人,你聽進去我話了麼?”
“爲什麼給我薦人?”
“你身邊沒有可用的人,我不能放心。”
一種巨大的不安感莫名籠罩住劉禪,營火仿在做最後的掙扎,隨風,一閃,一熄,再一閃。他遙指一下,道,“你看那火,再怎麼閃還是要熄。人總是鬥不過天,皇上也沒用!”
趙雲大怒,擡起巴掌幾乎就要打下去,忽而意識到當年的小童已成太子,放下手,嘆氣道,“你怎能這樣揣度皇上?”
“給我薦人,您就要離開我......”劉禪十分不以爲意,淡淡地道,“這世上哪裡還會有人像您這樣擔心我?”
趙雲驚訝地看了他一下,忽然無法措辭,呆呆地道,“孩子,你,你怎麼這麼想?”
“師父薦的人,總是沒有錯的,好罷,我記住了!”劉禪微微一笑,有點苦。
見趙雲慢慢放下的手緊握成拳,大咳一陣不止,劉禪心中很是難過,默默拍他後背替他順氣。
良久,趙雲止了咳才問道,“難道你一直都記恨皇上嗎?”
阿斗咬嘴沉默一會,道,“師父,你身體不好是要醫的,你又不是神仙能長生不死,不必這麼拼命罷!”說話間小心地牽住趙雲衣袖慢慢走回營帳。
趙雲淡聲道,“只要你少氣我一些。”
劉禪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一進營帳,熱氣一激,趙雲又咳嗽兩聲,被阿斗一把抱住,道,“沒有記恨誰,只是不想您離開我。我一直愛您。”
他說得頗爲認真,然而趙雲並不以爲意,只是輕輕嘆氣一聲,道,“我寵壞了你!阿斗,你不能像孩子,一直依賴我護着,男孩子,自己要長大變強。你也說了,師父會老會死,不能護你一輩子,你得變強,護着你自己,護着蜀國!”
“我只護您一個!旁人的死活,跟我有什麼相干?”
……
這場重逢的結局是不歡而散。
趙雲不是個磨磨唧唧工於心計的人,只是遲鈍如他,也覺劉禪心性變了。‘怎麼就不改了玩性,變成這般呢?’忽一刻靜謐,夜風凜然裡,趙雲也發愁。恐怕是身份變了,做太子了,難免要跟他生分些吧?他雖是武將,文墨並不大通,然鳥盡弓藏這般淺顯的道理,總不會不懂,只是這天下,還未走到那一步吧?他與丞相一起教出來的太子,總不至長成個忤逆子吧?
不及他想明白這些纏擾之事,夷陵告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