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景諸將從孫堅之所以來中牟者,就是爲了攻佔河內,朱儁當初不願意與孫堅聯兵時,公仇稱、吳景等文武臣屬就已經勸孫堅獨自進軍了,現下孫堅終於決定北圖,諸人自無異議。
公仇稱說道:“張稚叔已有備,渡河不易,硬打的話傷亡會不小。稱之見:最好不要強渡。”
孫堅以爲然,問諸將道:“卿等可有渡河的良策?”
孫策被荀貞表爲騎都尉,兼以孫堅嫡長子的身份,年紀雖少,位卻在諸將之上。
他看了下帳中諸人,見諸將校,包括公仇稱在內,一時間,似都無發表意見的態度,便當仁不讓,挺身跽坐,大聲說道:“父侯,策有一計。”
孫堅顧視孫策,面帶笑容,問道:“吾兒有何妙計?”
孫策說道:“前年,董卓擊王匡,佯裝主力在平陰,而由小平津潛渡,繞至王匡兵後,突然襲擊,幾使其全軍覆沒。策愚見:父侯可鑑此戰爲例,今攻河內,亦用聲東擊西之計。”
平陰,即後世的孟津。小平津與孟津都是河南尹境內重要的黃河渡口。中平元年,黃巾起事,並連八州,聲勢煊赫,靈帝爲警衛京都的安全,置八關都尉,其中就有孟津和小平津。
“聲東擊西”這條計策,公仇稱也想到過,只是出於他某方面的考慮,他認爲此計或許會難以奏效。他當下捻着鬍鬚,擔憂地說道:“董卓擊王匡事,發生在兩年前,距今甚近,所謂‘殷鑑不遠’,張稚叔,宿將也,恐怕不會上當。”
孫堅問孫策道:“長史此言,吾兒以爲然否?”
孫策先衝着公仇稱一笑,然後轉對孫堅,回答說道:“張稚叔若是與長史一般想,那麼此計就成了。”
這話說得有點繞嘴,但帳中諸人都聽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
孫策這是在說:如果張揚和公仇稱的想法一樣,都認爲因爲“殷鑑不遠”之故,孫堅應該不會效仿董軍渡河之故智的話,那麼孫堅偏偏採用此策,就正好是“擊敵不意”,必能成功。
公仇稱等帳內諸人聽了,各自思忖,均以爲:孫策言之有理。
孫策又對孫堅說道:“孫子云‘攻其不備,出其不意’。吾師手書戰例三則,項王彭城大勝,一也,高祖暗渡成倉,二也,耿弇襲克臨淄,三也。張稚叔固然宿將,號稱勇武,然觀其既往,攻壺關不能下,繼爲於扶羅所擒,是可知其人之無智矣!今父侯提精銳之兵,佐以出奇之計,攻此勇而無謀之徒,擊之必破!”笑對公仇稱等說道,“稚叔雖二千石,待縛之虜耳!”
“吾師手書戰例三則”云云,卻是此前程嘉出使豫州時,奉荀貞之令,給孫策和孫權各帶了一件禮物,分別是荀貞手注的《孫子》和荀彧手注的《春秋》。
在這本手注的《孫子》中,針對孫子在書中闡述的各種用兵之原則及謀略,荀貞選取了一些相應的戰例寫在側邊,作爲註釋的一部分,以增強讀者對孫子原文的理解。孫策收到這本書後,愛不釋,誦習至今,對包括戰例在內的荀貞的手寫註釋都已可倒背如流。
孫策美姿容,一笑起來,更令人見之心喜。受孫堅的影響,他平時也言笑無忌,時而還會講些笑話,尤使人覺得親近。是以,公仇稱的意見雖然被他反對,公仇稱卻毫無半點不快。
孫堅撫須頷首,問帳中諸人:“吾兒此言,卿等以爲然否?”
公仇稱、吳景都被孫策說服了。
諸人皆道:“都尉言之甚是。”
由是,孫堅做出決定,便按孫策之計,採用聲東擊西的辦法,北渡黃河。
孫策請戰,說道:“策請爲父侯先鋒,爲父侯破敵擒虜!”
張揚和張遼、呂布都曾是丁原的臣屬,當年張揚、張遼並以勇武而被丁原闢爲州從事,呂布則是丁原的主簿,三人俱是幷州人,因與張遼、呂布一樣,張揚部曲中的精銳也均是幷州猛士,並、涼邊疆之地,向出精卒,所以張揚雖被孫策說爲是“有勇無謀”,然孫堅對他部隊的戰力卻並不小看,不捨得用孫策爲先鋒,笑道:“吾兒兵少,不足先發,從我在中軍可也。”
孫策畢竟年少,孫堅撥給他的部曲不多,只有數百人,確是不足以作爲先鋒渡河略地。
孫堅分給吳景、程普等五千兵士,令出中牟,至平陰縣,大舉收集船隻,佯裝要由孟津、小平津渡河,自與孫策、韓當、祖茂等引精卒兩千潛行至鞏縣。
鞏縣有一渡口,名爲五社津,新莽末年,新市兵的主將朱鮪屯駐洛陽,趁河內兵力空虛的機會,欲襲取之,便遣將北上,即是由五社津渡的黃河。後來,光武遣賈復南下擊郾,賈復亦是經五社津渡的黃河。此地也是河南尹境內的一個重要的黃河渡口。
平陰離中牟遠,鞏縣離中牟近。
孫堅帶兵首先抵達了鞏縣,他傳令各營偃旗息鼓,伏在鞏縣城外,然後命公仇稱等秘密採購木罌,——此乃昔年韓信渡河擊魏王豹時用過的一個辦法,木罌是一種木製的容器,口小腹大,把一定數目的木罌綁在一起,放於水上,便可當作木筏使用。
吳景等打着孫堅的旗幟,號稱步騎三萬,迤邐行軍到了平陰,一邊大舉收集船隻,一邊放出風聲,說是要在五日內渡河北上,進攻河對岸的河陽等地。張揚聞報,果然中計,忙不迭地調兵遣將,命以楊醜爲主將,統兵萬餘,進駐河陽,以圖堅守北岸,阻擊豫州兵渡河北犯。
吳景等到達平陰時,孫堅已率部在鞏縣潛伏了兩天,又經過一天,收集到了足夠的木罌,捆紮成筏,於這日夜間發兵暗渡。
五社津的對岸,西爲溫縣,東爲平皋,正對着的是州縣,州縣、平皋東邊不足百里則便是河內的郡治懷縣,張揚現就在懷縣城中坐鎮。因爲無備,孫堅部輕鬆渡河,到得對岸,他卻是既不攻溫,也不擊平皋與州,率部急行,從平皋、州縣間穿插而過,直撲懷縣。
平皋、州縣等地的守兵哪裡想到孫堅居然從五社津過了黃河?因孫堅過河之後,僞打旗幟,雖只兩千兵,卻號稱萬人之故,這兩個縣城的守卒皆不敢攔擊,急報懷縣。
張揚聞之大驚,他的長史薛洪進言說道:“孫文臺,荊州悍將也,今被其用計過河,懷城內守卒不足三千,恐難抵禦,將軍宜急調河陽駐兵回援。”
有人反對薛洪的建言,說道:“安知孫文臺部不是疑兵?如因此而把河陽的駐兵調回,則對岸孟津、小平津的豫州兵就能輕鬆渡河,是爲開門揖盜。待至那時,則吾郡危矣!”
薛洪說道:“孫文臺,豫州之主。諺雲‘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況一州之牧乎?他既然敢急襲懷縣,吾料豫州兵的主力必是被他所帶,孟津、小平津之敵,才定是疑兵!”
他下拜堂上,急切地對張揚說道:“將軍,文臺虎將,統萬衆急襲來犯,如神兵天降,懷縣內外兵民震懾,如不速調楊醜諸部回援,懷縣一旦失陷,何止吾郡危矣?河內將不復爲將軍所有!事急矣!可速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