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市中美人

這一節是昨天的。

——

一行人來到鄉亭中。

荀貞這不是第一次來鄉亭。爲了程偃的事情,他先後來過兩次,後又應高素的邀請,休沐時來過兩次,雖說都只是浮光掠影地來而又去,但對鄉亭的大概環境已不陌生。進入亭中,過了兩個裡落,折下鄉路,行在桑榆間,路人漸多,遠遠地聽見喧囂之聲。

“前方爲何吵鬧?”

高素笑道:“貞之今天來得巧,正好逢上鄉市。”

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趕着兩隻鵝,手裡提了塊肉,肩上搭了個空的麻袋,笑眯眯地從對面走來,可能年紀大了,眼神不好,眯着眼往這邊看了好幾下,大概是認出了高素,忙收起笑臉,口中“呼呼”做聲的將鵝從路上攆下去,連及他本人一塊兒躲入路邊的林外。

衆人都將這一幕看在眼裡,表情不一。

迎接荀貞的那些鄉吏們似早已司空見慣,見怪不怪,沒有半點異常的表現。許仲有城府,只是掃了高素一眼。文聘年紀小,又剛與高素鬧了矛盾,心裡不痛快,雖沒吱聲,但是嘴角露出一抹輕蔑。小夏、小任兩個只管緊隨許仲,跟在荀貞的馬後。荀貞視若未見,面色不變。

路過那老人時,程偃衝他笑了笑,打招呼道:“齊父,剛去了集市麼?買得好肉,趕得好鵝!”

“……,噫!阿偃?”老人拍了拍肩膀上的空麻袋,笑道,“可不是麼?去秋打下的粟米,吃不完,剩了些,扛來集中換了點肉,置了兩隻鵝。”問程偃,“你怎麼回來了?”

“此乃本鄉新任的有秩荀君,本是俺們繁陽亭的亭長,今兒來上任,俺跟着一塊兒來了。”說話的功夫,程偃已經從老人面前走過,扭頭拱手,說道,“改天沽些好酒,上家看你老去。”

那老人還禮不迭,揉了揉眼,看着他們遠去,嘟噥道:“程家的小子有出息了!以前總灰頭污臉的,今兒個竟十分精神。……,那少年郎君便是新任的有秩麼?剛纔被高素嚇着,卻沒將他看清,只從後邊看來,坐在馬上,腰板挺直,不像個儒弱的,……,卻怎麼和高素走在一起了?……,唉,只盼着他莫要只向着豪大家,多少也照顧我等黔首一二。”嘟嘟囔囔的,趕鵝提肉,復又上了鄉路,迎着寒風,自歸家去了。

荀貞等人沿路前行,過了這片小林子,順着路右轉,一片市集出現眼前。

這市集比繁陽亭的“亭市”大得多。——“市”分幾種,在縣城裡的是“縣市”,在鄉治的是“鄉市”,在亭裡的是“亭市”,在有些裡中還有“裡市”。“縣市”就如後世的“市場”,有牆垣,有店鋪,有貨倉,有專門的機構和人管理。“鄉市”、“亭市”、“裡市”則就如後世北方農村的“集”,在特定的日子裡,老百姓約定俗成、自發聚集,買賣貨物、互通有無。

眼前的這個“市”便是一個“鄉市”,地方比較大,商販比較多,貨物較爲齊全,來買東西的鄉民也很多,不但有本地的鄉民,還有從外亭、外裡乃至外鄉來的。整個市集上叫賣聲不絕於耳,男男女女、人來人往,喧喧嚷嚷、川流不息。

高素高踞馬上,令高二、高三上前開道。

一個賣銅鏡的攤鋪正擋在前頭,高二小跑過去,連吵帶罵,指使那攤主小販將道路騰出,狗仗人勢似的指了指高素與荀貞,說道:“沒瞧見是誰來了麼?我家少君與本鄉新任的有秩荀君!你這攤鋪哪兒不好擺?偏放到路中間!趕緊收拾了,蜷一邊兒去。”

荀貞微蹙眉頭。他可與高素不同,今天初來上任,絕不想給鄉民們一個惡劣的印象,偏腿下馬,把繮繩遞給程偃,叫他牽着,自略整衣袍,扶了扶幘巾,按刀從容步上,笑道:“高二,不用催促!這攤邊兒不是還有地方麼?騎不成馬,走過去就是了。”

他來到攤前,把那攤主小販按住,隨手拿起了一面銅鏡,在面前映了一映,瞧鏡中的影像,見映出一個平幘短髭的英武青年,笑道:“鏡子不錯,打磨得頗是精細。”反過來,鏡子背面上刻了一句銘文:“常富貴,樂未央”,寫的是隸書,但歪歪斜斜的,不好看,他點點頭,說道:“好字!”問那攤主小販,“這鏡子是你自做的?還是從別處販來的?”

攤主小販惶恐不安,唯唯說道:“是,是。”

高素見荀貞下了馬,也跟着下來,將繮繩拋給一個鄉吏,搖搖晃晃地湊前來,聽到荀貞與那小販的問答,挑眉立眼,對那小販說道:“你這小兒,‘是’什麼‘是’?沒聽清荀君問你的話麼?……,問你這銅鏡是你自做的?還是販來的?

“是、是,……,是小人自己做的,家傳手藝。”

荀貞和顏悅色地問道:“售價幾何?”

“錢三百五十。”

高素將鏡子拿過,放到眼前瞧了一瞧,撇嘴嘲笑道:“這等劣鏡,鏡面昏黃,周邊也無雕紋,雖有幾個字亦醜陋不堪。……,也值三百五十?”好的青銅鏡鏡面潔白如銀,周邊雕有各種花紋、圖案,銘文不但字好,且文采斐然,便如詩歌,又或短賦,令人觀之流連。——從這幾個方面來說,這面鏡子的確稱得上一個“劣”字。

荀貞笑道:“話不能這樣講。以今之市價,一斤銅賤者五六十錢,貴者百餘錢。這面銅鏡不小,頗有分量,大約重有一斤上下,雖說鏡之材料並非全部用銅,摻雜得還有一些錫、鉛,但錫、鉛之價亦不便宜,再加上‘制範’、打磨、雕工等等,三百五十錢,不貴也!”

高素大奇:“貞之,你我相識至今,我只知你故事講得好,擅擊劍,射術也不錯,卻實不知你這儒生居然也知商賈之事?不但知銅、鉛諸物之價,且知制鏡之法?”

荀貞啞然失笑,說道:“銅、鉛諸物之價,縣市裡就有。制鏡之法,稍微問下賣鏡者即可知曉。這算得什麼?有何驚奇之處?”

高素連連搖頭,說道:“你有所不知,我也認識幾個讀書人。陽翟黃家有一人,亦讀書,與我交好,時常飲宴遊玩,彼此熟知,他連米糧鹽肉之價且不知,更別說銅、鉛了!……,至於銅鏡,他倒是有幾面鏡子極其精緻,特別一面‘四神獸鏡’,系純銀所制,價值十金。”說到這裡,他嘖嘖稱讚,讚賞了好一會兒,才又接着說道,“只是,鏡子雖好,他只知使用,對那制鏡之法卻是半點不明。貞之,你一個儒生,卻知此俗事,委實讓我吃驚。”

荀貞哈哈一笑,心道:“我雖不才,卻也不是彼等膏粱紈絝可比。”將拿着錢囊的小任喚到近前,吩咐說道,“取三百五十錢給他。”

高素問道:“怎麼?你要將它買下?”

“正不知鄉舍中有無銅鏡,既然碰上了,不妨順手買下。”

“你想要鏡子找我就行,何必買這種破爛劣質?”

荀貞笑了一笑,衝那攤主小販又點了點頭,起身作揖,行了一禮,說道:“告辭了。……,你鏡上的銘文很好,我很喜歡,也願你大樂富貴!”等小任付過錢,收下鏡,扯了高素離開。

那小販認得高素,先被高二罵時,以爲大禍臨頭,卻不意荀貞如春風和暖,不但沒有斥責他,反而還買下了他的一面鏡子,拿着錢如在夢中,立在攤前,癡癡地目送荀貞遠去。幾個適才被嚇跑的鄉民轉回來,湊成一堆,說道:“這便是新來的有秩麼?怎與高素同行?……,不過剛纔聽他說話,卻與高素不像是一路人,極是平和端正。”

高素被荀貞扯着走出挺遠,還在喋喋不休:“貞之,就算你想買,也不必買此等劣鏡,太也拿不出手。再退而言之,便算買此等劣鏡,也用不了三百五十。”

荀貞安步當車,不急不躁地行走在人流之中,時而或回頭囑咐程偃牽馬慢行,毋要驚擾鄉民,時而或拉着高素側身躲讓過往之人,他笑道:“子繡,你知道郭林宗麼?”郭林宗天下名士,高素雖鄉下惡霸一個,卻也聽過其名,答道:“便是被稱爲‘有道先生’的那位麼?”

“正是。”

“我在黃家聽人提起過他。”高素皺着鼻子,偏頭想了片刻,說道,“他不是已經死了麼?死了有十幾年了吧?”

“郭林宗乃太原人,建寧二年病逝,也就是十二年前。”

“一個死了的人提他作甚?”高素話音未落,驀然想起了什麼,喜笑顏開,問道,“貞之,你可是又要給我講故事了麼?”

荀貞含笑頷首:“一個與郭林宗有關,發生在‘市’裡邊的故事。”

“發生在‘市’裡邊?……,咱們現在不就在‘市’裡麼?”高素行走在攤間路上,環顧週近,耳聽叫賣、說價之聲,目睹商販、鄉民熙攘,越發興趣高漲,催促說道,“快說,快說!”

“這個故事裡有三個人,一個便是郭林宗,另外兩個則是陳留郡人,——陳留郡與我潁川接壤,離潁陰不遠,你可去過麼?”荀貞第一次見高素時,就是給他講了一個故事,後來幾次相見,又講過好幾個遊俠生平,對高素的心理已拿捏得差不多了,卻不直接就開講,而是散開話題,賣了個關子。

果然,高素急不可耐,說道:“去過,去過!……,貞之,快將那故事講與我聽。”

“故事裡的這兩個陳留人,一名衛茲,一名文生。”言及衛茲,荀貞忽然想起了樂進,記得那夜樂進給他說兗州英傑時也提起過衛茲。他恍然出神,想道:“與樂進已相別多日,也不知他到了昆陽沒有?他說半月、一月必歸,也不知在月底前能否歸來?”

“貞之?貞之?”

“嗯?”

“你快點講呀!”

荀貞笑了笑,收回神思,步過一個賣鋤、鐮等農用器具的攤子,——這攤前聚了有十幾個人在選看貨物,一個粗布短袍、衣上打了好幾塊補丁的鄉民在與攤主講價。他很小心地不讓高素與他們相碰,走過去後,方纔說道:“衛茲與文生兩個人齊名郡中,俱被郡人稱有盛德。有一次,郭林宗去陳留拜訪他倆,朝夕飲酒清談。這天,共去市中買物。”

高素猜測說道:“可是在市中遇見了遊俠、壯士?”

“非也。”

“那麼是與人起了爭執、鬥毆?”

“不是。”

“那是什麼?”

“只就是買東西而已。”

高素甚是失望:“買東西有何可說?無趣、無趣!”

“你且聽我講來。雖只是買東西,但不同的人做事不同。這衛茲與文生兩個便是如此。”

“有何不同?”

“他二人買東西的方式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衛茲隨價讎直,商販賣多少錢,他就出多少錢。文生訾呵,減價乃取,定要討價還價,非要砍下些錢不行。……,子繡,你覺得他兩人這兩種不同的做法,誰好誰壞?孰優孰劣?”

高素想也不想,說道:“想必衛家富貴,文家少錢,所以兩人不同。要問孰優孰劣?嘿嘿,我卻是不知他兩人誰更好些,只知道要換了是我,我與他兩人都不一樣。”

“噢?不一樣?你會怎樣?”

“要是在這鄉市之中,誰敢胡亂要價,我先一腳踹翻了他的攤子,再搶了東西揚長走人。誰若敢說半個不字,哈哈,我的拳頭就要開葷了。”

荀貞失笑,搖頭說道:“子繡,你呀你呀!還真是一個個‘真性情’。……,話說回來,你可知郭林宗是怎麼評價衛茲與文生這兩種不同的買物方式的麼?”

高素得了“誇獎”,得意洋洋,問道:“怎麼評價的?”

“‘子許少欲,文生多情’。子許,是衛茲的字。”

“‘少欲’、‘多情’?什麼意思?”

越入市中人越多。雖值寒冬,但因這集中人氣稠密,兩邊都有攤鋪、行人擋風,倒是多了幾分暖意。

荀貞拽着高素,與鄉民們擦肩而過,小心地從一個售賣漆器的車前走過,那攤主站在一塊石頭上,高過衆人,恰舉着一個漆匣叫道:“本家所售皆爲野王漆器,價既低廉,器且精美。存貨不多,欲購者從速!”野王(今河南沁陽)是河內郡裡的一個縣,以漆器聞名海內。

荀貞瞥了一眼,見擺在外邊的那些杯、卮、盒、盤之屬,漆面以及花紋、人物皆俱皆粗糙,絲毫和“精美”二字不沾邊,必爲假冒產品無疑,想到高素剛纔的話,心道:“這攤主將貨物賣給不識貨的倒也罷了,若買家是高素這樣的人,怕是難逃‘覆攤’之厄。”唯恐高素生事,扯了他快步走過,接上話題,解釋說道:“少欲者,不以錢財爲重。多情者,錙銖必較。”

高素低頭想了會兒,說道:“這兩句評有幾分意思。……,是了,貞之,你這是在說你和我麼?剛纔你‘隨價讎直’,我則‘訾呵減價’。這麼說來,我是‘多情’之人了?嘿嘿,這郭林宗難怪有名天下,評價得真對!我確實是個‘多情之人’。”他卻是把這句評語當成了褒揚。

實則這“多情”二字是一個客觀的評價,既非褒揚、也非貶低。荀貞苦笑不已,想道:“反正我講這個故事的目的也不是爲了‘講說道理’,只是怕他在市中惹事,故以此來分其神,……,這市集眼看走完,馬上便要過去了,他想怎麼理解就怎麼理解罷。”

市集盡頭有一家酒壚,店不大,茅頂白牆,門前高掛了一面酒旗,在風中搖擺。

荀貞經過時,往店裡瞅了眼,見坐了有七八個酒客,多爲少年,都正往對面看去。他順着扭臉觀瞧,對面有兩個攤位,一個賣的是鹽、蔥、姜、蒜等調味品,一個賣的是胭脂米粉。

水粉攤前,有一個女子正在挑揀。

——

1,縣市設有專職的管理機構和人員。

少數規模大點的亭市,也設得有“亭市椽”,專管市務。

17 身負海內盛名望 雲起河內亦如龍92 北海郡邑黃巾滿 孔融襟抱稱名儒96 賈詡憂山東再起 董卓欲求和陣前111 爭徐未起州已亂 治徐終究用徐人40 隱秘非只君可尋72 健兒戰死誰封侯(上)170 許顯臨機能應變(上)67 鮮卑復又寇幽並6 東漢諸侯王21 徐羊各獻破敵策75 曹純少貴氣吞虎25 臨水慨嘆古今事 蒞敵思量遠近兵22 旋舞66 子義樹戟喝虎狼150 沙丘臺上舊時月(五)33 搜山千騎入深幽(二十四)7 夜眠營中敘舊情 郭嘉不辭尊者賜86 戲志才謀劃糧械 程君昌察漏補缺10 江東猛虎兵將近 豫州精甲擺車前78 開陽連營屯兵地 陶謙厚待泰山軍62 其猶穿窬之盜也60 鎮東結與糜家婚205 信到彭城看司鹽43 輕收萬衆取來易 亂世清談難爲君6 東漢諸侯王103 歸來美酒洗征塵39 可笑雛鳳誘老薑11 朋黨31 程普諫止回師救5 江禽208 督軍要務需先試292 陳國相襄軍第一(一)25 鄉有野賢162 一將功成萬骨枯(中)43 輕收萬衆取來易 亂世清談難爲君27 如夢35 甲兵四千向神都(十五)105 先登陷城斬劉闢5 且以盜賊付太守5 尋賢不遇(上)75 許縣陳氏50 孰謂盜跖不知義1 上任79 了卻山中寇賊事(三)109 父子兩路齊上陣24 搜山千騎入深幽(十五)66 尺蠖之屈,以求伸也98 董卓大敗奔逃處 荀貞勒兵宜緩迎142 建功立業就在冀州(八)2 雙喜臨門(下)15 燕趙意氣多豪俠(上)49 選編死士49 本初情誼銘記不忘52 最後的麻痹7 計劃111 定陶冤句令不同19 闖中軍咄咄逼糧 到帥帳訝見有客47 張飛急襲葛陂西81 琅琊太守牢騷盛 孔明當年正少年216 徵役備物籌入魯58 孫堅137 潘文珪負甲拔縣 關雲長渡淮克城(四)300 陳國相襄軍第一(九)104 汝輩亦我漢家民82 光陰似苒流如箭36 第三兄弟79 毋要臨渴而掘井18 府主簿拒降守名20 今有潁陰乳虎(上)7 每思內戰常齧指194 魯子敬狂兒奉糧26 鄉中四姓50 排場28 搜山千騎入深幽(十九)293 陳國相襄軍第一(二)31 何機點兵趁夜襲 關羽惜刀不殺賊41 雄豪滿座乳虎聲(下)6 聞寇67 操以兵戰振郡氣 報得長安急信來93 驚聞曹操豫州亡 從來英雄重英雄89 智勇兼備褚飛燕31 搜山千騎入深幽(二十二)7 清洗潁陰(上)15 玄德仁義愧獨生97 出身未捷身先死43 爲今之計73 孔伷病榻不足憂 孫堅兵進略如火57 程仲德畫策狠辣55 我爲君取彼良駒(彼一)74 太谷甲士逆戰敗 前頭報來呂奉先201 擇婦尋姚問北孫36 天下之中洛之陽35 鼓音破曉天欲墜 文聘橫矛定軍旗20 名士25 搜山千騎入深幽(十六)38 列得嚴陣詈以挑30 怒自羞出堪難忍 非因勇故守此營196 周幼平如熊舉將(中)48 搜山千騎入深幽(三十九)18 第一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