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本月初,董卓以災異奏免了黃琬、楊彪,改以以光祿勳趙謙爲太尉,太僕王允爲司徒。
趙謙、王允兩人都是荀貞的熟人了。
討黃巾時,王允是豫州刺史,荀爽、孔融當時都被他徵辟,在州府爲從事,荀貞那時尚在潁川,接過他的駕,與他見過。趙謙在黃巾亂時是汝南郡的太守,他的從父故太尉趙典在太常任上時舉過荀爽爲至孝,算是荀爽的一個舉主,所以在荀貞從皇甫嵩去汝南討黃巾前,荀爽曾特別交代荀貞,叫他不要失禮於趙謙前,荀貞到了汝南,與趙謙相處得不錯。
要在太平時,王允、趙謙分被拜爲司徒、太尉,荀爽又是司空,三公要麼是熟人,要麼是宗親,這對荀貞的仕途會是頗有利的,只可惜,現下董卓專權於朝中,荀爽三人與董卓皆非同道,今所以能爲三公者,只是董卓爲了拉攏士大夫罷了,實際上是朝不保夕,也不知能在這三公的位上待多久,對荀貞卻是除了能借之提升點自家的虛名外,於實利上並無半點好處。
和這道消息一起來的還有一道消息。
董卓要遷都,朝中反對者甚衆,城門校尉伍瓊、督軍校尉周毖兩人亦在其中,固諫之,惹得董卓大怒。他痛罵伍瓊、周毖:“卓初入朝,二君勸用善士,故卓相從,而這些人到任後卻皆舉兵相圖,這是你們兩個人出賣我,我有什麼對不起你們的!”遂將伍瓊、周毖收斬之。
這是本月十日發生的事情。
伍瓊、周毖被殺後,之前也曾堅決諫阻過董卓的楊彪、黃琬感到恐懼,——他兩人之所以被董卓找藉口免去公位,其實就是因他兩人反對遷都之故,這時見伍瓊、周毖這兩個素被董卓信用的人都被董卓殺掉了,擔憂自身不保,於是,就到董卓那裡謝罪。
董卓自到洛陽,雖然恃兵稱雄,擅權朝中,可他也知道他在朝中、地方的根基太淺,如果得不到士人的支持,那是萬萬不行的,所以一直克己忍讓,一方面不給他帳下親信的諸將太高的官銜,至多拜一中郎將而已,另一方面則百般向士人示好,把公卿重位都授給名士,可現在卻因憎怨之怒而殺掉了周毖、伍瓊,這勢必會使他之前的努力毀於一旦,並且還將會大不利於他遷都與抗擊關東聯軍,故此,事後也感到後悔,見黃琬、楊彪親來謝罪,他雖不待見此兩人,然卻也隱忍脾氣,好言應對,非但沒有再收拾他倆,反而還又表他二人爲光祿大夫。
聞知朝中近日發生的這些事,荀貞不覺長嘆。
戲志才、荀攸、荀彧諸人也在側,亦發浩嘆。
荀貞嘆道:“本初能爲渤海太守,德瑜之力也,設無德瑜,也許就不會有今日之關東起義兵。而今義兵俱起,我等出軍討董在即,德瑜先亡,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又道,“周督軍與董卓同州,深得董卓信愛,董卓擅權朝中,他如圖富貴,早達之也,卻秉持正氣,與董卓虛與委蛇,心向漢室,如此義士,天竟不惜,而與德瑜一日俱亡。一日之內,死二英傑,哀哉惜哉!”吩咐帳外,“設壇,準備祭品,召集各部校尉,我要祭此二君。”
有道是:哀兵必勝。荀貞大張旗鼓地祭奠伍瓊、周毖,顯露出沉重的哀傷,許仲等雖大多壓根就不知道此兩人是誰,可身爲荀貞的部將,見荀貞這般哀痛,受其影響,卻也難免就會提足一口氣,又正如他們受荀貞的影響一樣,他們部中的中下級軍官從而也就會受到他們的影響,再接下去,兵卒因而也就會受到影響。尚未出戰,部隊的士氣就得到了提升。
祭奠過伍瓊、周毖不久,沒過幾天,又從洛陽傳來了一道消息。
董卓先是免了黃琬、楊彪的公位,又殺了伍瓊、周毖,顯示了他一定要遷都長安的決心,朝中無人再敢勸阻,遂在十七日這天,車駕西遷。
長安雖爲前漢故都,可當今卻是遠不如洛陽富庶,在車駕西遷的同時,一爲籌集軍費,二也是爲鼓舞兵卒的鬥志,董卓大出軍馬,縱兵大掠,收捕洛陽富室,盡皆加以罪名處死,沒入其財物,因之而死者極多。
董卓心知,關東聯軍勢大,其兵馬或許不精,可各路人馬分來自諸州,差不多等同是大半個天下的州郡都在與他爲敵,戰爭的潛力卻是極大的,只憑洛陽一地,他或能戰勝於一時,卻早晚難支,故此,他要把朝廷遷往長安,也因爲此故,既是爲充實長安人口,也是爲免在難以堅守洛陽、不得不西去長安後讓關東聯軍佔了“便宜”,他掠奪完了城中富戶,又把剩下的洛陽居民數百萬口悉數驅趕,使徙去長安,派遣了步騎在百姓們後邊驅趕,馬踏人踩,數百萬人互相擁擠,慘狀不可勝數,加上飢餓和搶掠,百姓不斷死去,沿途堆滿屍體。
天子和大部分的朝臣遷去長安,百姓也被遷去長安,董卓沒有跟着走,外有幾十萬關東聯兵虎視眈眈,儘管至今尚無一路主動進擊,可他也不可能就這麼走了,斷後也好,先與聯軍打仗幾仗,試試他們的虛實也罷,他都得親留洛陽,指揮部隊。
與他遷百姓去長安的原因一樣,爲不便宜關東聯軍,他又命部下縱火焚燒城內外的宮殿、官府以及百姓住宅,二百里內,房屋盡毀,雞犬不留,他又令呂布率兵挖掘歷代皇帝的陵寢和公卿及以下官員的墓地,蒐羅珍寶,以進一步地充實軍費,並再次地散財以鼓舞士兵鬥志。
酸棗、河內的義兵雖無大舉進擊的,可卻也不是都呆坐不動,聞得朝廷西遷,不少諸侯都遣出了小支的兵馬繞過關卡,潛行到洛陽左近探看,有一些士卒被董卓的部曲抓住了,董卓命人用十餘匹塗上豬油的布裹到這些山東兵的身上,然後從腳點火,將他們燒死。
荀貞聞得朝廷西遷後也派出了數十騎兵潛至洛陽週近遠觀。
兩天後,這批騎兵歸來,報上所見所聞。
荀貞聞得他們所見的百姓遷徙之慘狀,心痛哀傷,閉目良久,心道:“我終於還是沒能阻止這幕慘事的發生。朝中之亂,全是因宦官、士人、武人爭權,與百姓何干?百姓何辜?百姓何辜?而竟遭此難!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嗟乎,千秋萬古,歷代迭興,可得到富貴的只有那些將相貴族,對千千萬萬的百姓來說又有何不同?仿如長夜,綿綿無盡。”不覺想到了後世,又想道,“真正能做到心繫百姓、與萬民共苦的有幾人呢?千古以來,唯一人耳。”
這時,已經到了二月下旬,離約定出軍的日子不遠了。
荀貞收拾起哀痛的心情,請來孫堅、謝容、劉秉、丁猛諸人,商議出兵之事。
這些天來,荀貞的部衆在加緊操練,孫堅等人的部衆也沒有閒着,都是日日操演,荀貞想了些辦法鼓舞士氣,孫堅等人也都用了各種辦法來調動兵卒的鬥志,或以名爵爲誘,或以財貨爲賞,又或以義激之,又或通過再三的宣明軍法以使兵卒畏怕,使他們將來不敢怯戰。
雖說已經把出兵後的戰略、大致的戰術定下來了,可具體到出兵的細節,還是有許多事要商定的,比如兵馬開拔的前後次序,比如糧秣等軍需的供應,比如接敵後各部間的配合作戰,等等等等,不是一天就能議定的,荀貞等人連着商議了兩天方纔將各種細節敲定。
聞得荀貞等人連日商議出兵之事,早就知道荀貞、孫堅等要和曹操一起進擊董卓的孔伷歡喜不已。他的歡喜不是爲荀貞等人敢於主動進擊,而是因覺得荀貞等此次出兵是自尋死路。
他對親近的李延、孔德諸從事說道:“當下羣雄起兵,設若各路並進,或有勝算。而今車騎屯河內,後將軍屯南陽,孟卓諸公屯酸棗,諸路各擁強兵,多者數十萬,少亦數萬,而卻沒有一個肯進兵的,車騎爲盟主,尚且駐兵不動,荀侯、孫侯卻竟欲連曹將軍共進兵,他們一旦出了潁川,就肯定會引來董卓的打擊,以董卓之兵精將悍,此取死之道也。可笑謝容、劉秉、丁猛諸校尉卻舍我而從他們,此不明時勢者是也。諸卿,就與我一起坐等他們的大敗吧。”
李延、孔德等皆諾諾。
孔伷手底下這些得信用的從事中,李延是最有勇氣的一個,前些時孔伷被孫堅從潁川郡府趕出時,就他一個人敢挺劍護主,正如荀貞早前所想的,他雖貌不驚人,膽色實烈。因孔伷是長吏之故,他聽着孔伷的話,口中諾諾,心中卻想道:“正是因爲諸路討董皆按兵不進,所以才致使如今天子西遷,洛陽被燒,而諸路聯軍卻仍無進兵之意!諸公鄙矣!唯荀侯、孫侯、曹將軍可稱英雄,謝容、劉秉、丁猛諸君舍使君而從荀侯,亦可謂豪傑。”
李延是個忠心的人,他既得孔伷信用,便一門心思地要報效孔伷,所以雖不贊成孔伷的話,暗暗稱讚荀貞、孫堅,並覺得謝容等人做得對,可卻倒是也沒有起離開孔伷,改投荀貞之意。
孔德就不然了。
他心中想道:“使君坐擁四萬餘衆,據一州之地,卻無進兵之念,不敢戰倒也罷了,反正諸路兵馬大多沒有動,可卻在自家州中,先是被孫侯趕出了郡府,搶去了潁川郡守之位,繼而又被孫侯、高素諸人兩次闖營,強索糧、械,受辱雖怒,卻只是斬了轅門守將之首,而竟不敢對孫、高施以報復,今荀侯、孫侯出兵,又幸災樂禍,以爲必敗,實在不是一個明主啊。”
看了看席上眉飛色舞、心情大暢的孔伷,他低下頭,又盤算想道:“謝容、劉秉、丁猛諸校尉是使君的部曲,今卻棄使君去,使君不以軍法斬之而明威,反欲坐待其敗。這怎麼能是治兵之法麼?原本因爲‘不肯安營’的謠傳,軍心已經有些散亂,現又有了坐視謝容等人之去,軍心恐怕會更加散亂了啊。謝容等人如從荀侯戰敗倒則罷了,如果取勝?……這豫州將不復使君所有。”
豫州軍的軍心本就已經亂了,而荀貞如果再取勝歸來,這軍心、民心會向誰一目瞭然。
孔德做出了決定,又心中想道:“我且先坐觀之,如荀侯真的能取勝歸來,說不得,也只好對不住使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