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那幾個孫堅相熟的面孔卻都是豫州軍中各郡國的帶兵將校。
孫堅和他們雖然不熟,可卻也知道他們各自的來歷。
蒼髯如戟的那個叫謝容,是陳國的兵曹掾,陳國那借給孔伷的兩千兵馬就是由他統帶的。
矮矮實實的那個叫劉秉,是汝南郡派來跟從孔伷征戰的三個帶兵將校之一。
潁川的六個郡國裡邊,汝南郡的轄地最廣,共有三十七個屬縣,佔了全州縣數的三分之一還多,人口也最衆,盛時達兩百餘萬,人多地廣,加上又是袁紹的家鄉,故此,在這次助孔伷討董的諸豫州郡國中就數汝南所出的兵和糧最多,糧不提,兵馬共計出了上萬之數。
漢家兵制:少一點的話,一兩千人就能編爲一部,多一點的話,六七千人也可編成一部,但慣常來說,大多是以兩三千人爲一部。
汝南出了上萬步騎,顯然不能只派一個領軍的將校,所以,別的郡國兵多是由一人統帶,而獨汝南郡共派出了三個“校尉”,劉秉是汝南的這三個“校尉”中的一個,麾下有三千人馬。
曲眉豐頰的那個是魯國來的,此人長相雖然富態,名字卻很威猛,名叫丁猛,帳下有魯國兵三千。
孔伷麾下的四萬餘兵馬裡,州兵約佔一半,也就是說,去掉州兵,郡國兵共有兩萬來人,謝容、劉秉、丁猛三人合兵,總計八千衆,差不多佔了這兩萬人的一半。
孫堅看到他三人在荀貞帳內,頓覺不妙,待與三人見過禮,再看向荀貞時,果見荀貞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荀貞笑道:“文臺,你雖從孔豫州處借來了五萬石糧,但這個賭卻是你輸了。”
“前日與你打了那個賭後,我回到營中便覺不安,疑心是上了你的當,果不其然!果不其然!貞之,卿何其狡也,何其狡也!”孫堅痛心疾首,追悔莫及。
荀貞哈哈大笑。
謝容等人不知荀貞與孫堅打賭之事,見荀貞摸着鬍髭,笑吟吟看孫堅,“志得意滿”,又見孫堅捶胸頓足,連聲埋怨,“懊惱不已”,被勾起了好奇,三人中謝容的年歲最長,今年剛好四十歲,於是就由他出面問道:“敢問二位將軍,不知打了什麼賭?”
荀貞給謝容三人解釋了一下。
謝容三人對視一眼,皆心中想道:“久聞荀侯英武,亦聞孫侯猛鷙,盛名之下無虛士也!那董卓兵強將勇,兇名在外,而今關東起兵,五州匯聚,英雄濟濟,然而至今卻都不見有一路敢主動進擊,別路不說,只說我等潁川這一路,孔豫州麾四萬餘衆,高座陽翟,隻字不提進兵事,而荀侯、孫侯卻竟拿‘誰來做先鋒’來當勝者的賭注,真兩個人傑是也!”
他們三人本就是豫州軍衆多將校中的主戰派,要不然也不會被戲志才、荀攸、荀彧等人招攬過來,此時見了荀貞和孫堅的豪氣,都越發堅定了跟着荀貞出兵進擊的心思。
孫堅這會兒也想明白了,荀貞是潁川郡人,與謝容等人同州,以潁陰荀氏的高名,以荀貞本人的聲望,從豫州軍中拉幾個將校過來卻實是不難,這三人想來應就是如此投到荀貞帳下的。
他願賭服輸,雖很不情面跟在荀貞軍後喝風吃塵,“大丟顏面”,可既然輸了,他卻也乾脆,說道:“罷了,罷了,我此次賭輸,誰也不怨,只怪我一時不察。貞之,你既贏了,這先鋒之任,……。”他甚是不捨地嘆了口氣,“就給你了。”
荀貞又是哈哈大笑,請孫堅落座。
糧、兵都借來了,五萬大石糧,不但足夠荀貞、孫堅用,且綽綽有餘,八千郡國兵,雖只有豫州軍的四分之一不到,可那兩萬多州兵顯是沒可能借到的,至於剩下的那萬餘郡國兵則都是不敢戰的,再找他們的將校去說也沒有用,此八千人加上荀、孫部,再加上潁川郡兵,合計也有四萬餘衆,且雖亦是新卒居多,可當中也有不少精兵,如陳國那兩千人馬裡有一個弩營,營中俱爲蹶張之士,強弓大弩,戰力頗強,用之得當,少說能提高全軍一兩成的戰鬥力。
兩事具備,接下來就該步入正題,商議作戰了。
荀貞對孫堅說道:“文臺,卿來前,我正與諸校尉商討作戰計劃,從上午討論到剛纔,略有了個雛形。卿久經征伐,嫺明軍略,想來對討董定是已有了成見,我等就待卿來,渴聞高見。”
“諸校尉”說的是謝容、劉秉、丁猛三人,他三人帶兵從孔伷討董,出郡前,各被本郡太守表了一個“行校尉”之職,謝容是行討寇校尉,劉秉是行平虜校尉,丁猛是行揚威校尉。
孫堅說道:“不知卿與諸位校尉商討出來的雛形是什麼?”
帳中掛着地圖,圖上繪製的是司隸、豫州、兗州等地的地形圖。
荀貞站起身,繞出案後,來到圖前,指點圖上的潁川、酸棗位置,說道:“此次出兵,是潁川的我等與酸棗的曹、鮑二將軍共進兵,我等皆以爲:與其兩路合兵,不如分路進擊。卿以爲呢?”
孫堅也離席起身,來到了地圖前,點頭說道:“我亦是此見。”
荀貞、曹操兩路人馬雖多新卒,可兩路合兵也有六萬來人,——曹操本部人馬不多,只有五千人,但鮑信帳下的人馬卻有不少,早在起兵前,他就在泰山募到了萬餘之衆,到的起兵時,其帳下軍馬更是達到了兩萬餘人,他與曹操合兵,亦有三萬上下的人馬,與荀貞這邊相差不大,荀、曹兩路合計,兵馬總數達到了六萬之衆,這麼多人馬,在地形和形勢的約束下,是難以合成一路進擊的。
首先從形勢上來說。
酸棗軍盛,曹、鮑兩人固是可以帶軍離開酸棗,來與荀貞等人會合,可潁川卻只有荀貞等人與孔伷這兩支人馬,一旦荀貞等離開潁川,郡中就會只剩下三萬餘數的豫州軍,那麼董卓便極有可能會趁隙侵境,使得荀貞等進退失據,也就是說,曹、鮑可來潁川,荀貞等人難去酸棗。
其次從地形上來說。
潁川在洛陽的東南方向,兩地間雖有大道直連,荀貞上次去朝中上任左中郎將時走的就是這條大道,可這條道上卻有一個轘轅關,此乃是拱衛洛陽的京畿八關之一,現下關中的守將乃是董卓之部屬,要想從此過,就得攻堅,以多是新卒的部隊來攻此堅關、敵彼悍將,可以想見,仗肯定很不好打,也許一兩個月都打不下來,此路可以說是不通的。
由潁川往西北方向直上洛陽的路既然因關卡所阻,難以通行,那麼要想往洛陽方向去,就只能往下朝西南方向繞道。
西南方向的近處是沒有什麼大道的,路都不太寬,而且還要渡過幾條河才能入司隸。曹操、鮑信如果來了潁川,兩邊合兵六萬衆,這麼多人馬只能繞此窄路,且還需要接連渡河,就好比是千軍萬馬爭過獨木橋,太擁擠不說,一旦前路被阻,說不定就會寸步難進,再嚴重點,萬一前部戰敗,董卓部多騎兵,一旦順勢直衝下來的話,退路既窄,後又有河流阻隔,六萬來人恐怕就要落個全軍覆滅了。
當然,除了往西南方向找突破口,也可以往上找進擊的方向,可以先往北行,再折往西去,可如果選擇了這條路,酸棗就在北邊,那和曹操、鮑信從酸棗出兵沒有什麼區別。
因了這兩個緣故,荀貞、戲志才、荀攸等和謝容、劉秉、丁猛皆以爲上策當是分路並進。
分路並進除因是限於形勢、地形,從戰略全局上講,也比合兵一路有更多的好處。
打個比方,好比一個人,荀、曹合成一路,便是隻有一個拳頭,固然聲勢壯盛了,可直來直去的,董卓也就好應付他們了,只需遣一支強兵,點幾個悍將,迎面擊之即可,以董卓之兵強將悍,這種毫無花俏、硬碰硬的仗,荀、曹勝算不大,而如分成兩路,就好比是有了兩個拳頭,便可以奇正配合,虛實變幻,雖不致令董卓應對失措,可至少也能讓他費點神。
再退一步說,萬一有哪一路兵敗了,只要另一路沒敗,就尚能東山再起。
孫堅和荀貞等意見相合,這便算暫定下了分兵兩路進擊。
整體的戰略方向定下,接下來就是具體的戰術。
孫堅說道:“曹、鮑二將軍與我等分路進擊,貞之,你可選好了我潁川這一路的進擊方向?”
荀貞點了點處在由潁川到洛陽的官道上的轘轅關,說道:“此路不通,而曹、鮑二將軍在北,我等進兵的方向就只有選在西南了。”
“西南何地?”
“卿以爲何地爲佳?”
孫堅的手指順着地圖上的陽翟一直往西南劃去,過了汝河,停在了離陽翟二百里遠的樑縣。
荀貞看到孫堅的手指指處,笑了起來,說道:“英雄所見略同。”
卻是他、戲志纔等人與孫堅的意見一致,都認爲樑縣是最佳的進兵入京畿地。
樑縣說是在陽翟的西南方向,其實更像是在陽翟的西邊,它和陽翟差不多處在同一條線上,只是比起陽翟來稍微往南邊偏了一點。此縣不屬潁川郡,已是在河南尹境內,是河南尹最南邊的一個縣,縣城臨着汝水南岸,離潁川很近,距潁川郡的郡界不到四十里,離荊州的南陽郡也不遠,南下五十里就是南陽郡,離洛陽亦不很遠,往西北去,一百五十里外便是洛陽。
如上所說,洛陽周邊共有八關,號爲八關都邑,分佈在洛陽的四面。
潁川與洛陽間的是轘轅關,此關所扼的是由潁、陳通往洛陽的要衝,由此關向西,順次又有大谷、廣成、伊闕、函谷等關,其中,函谷關是洛陽西邊的大門,東指洛都,西望長安,乃八關之首,大谷、廣成、伊闕三關則都在洛陽的南邊,三關相連,彼此間隔甚近,所把守的是洛陽的南大門,從荊州直接南上也好,由潁川、汝南繞道入洛也好,都得通過這三個關卡。
換言之,也即是說,如果從樑縣進擊的話,最終也需要過關。
那就問了:卻又何必繞過轘轅,捨近求遠,非要走西南方向?何不乾脆就叩轘轅而入京畿,兵向洛陽?
這卻是因爲:大谷、廣成、伊闕三關雖也險要,可卻還是比不上轘轅關。
轘轅關在少室、太室二山間,山路險阻,十二曲道,論及難攻,遠在大谷等三關之上。
是以,荀貞、孫堅等人都舍了轘轅關,而選了此地爲出郡的突破口。
事實上,在原本的歷史中,孫堅被袁術表爲領豫州刺史後,在率領豫州軍進擊洛陽時就是選擇的這條路,想要從大谷出轘轅以攻洛陽。
對從樑縣出兵這件事,荀貞與孫堅又是不謀而合,接下里就該說曹操從哪裡進軍的事兒了。
曹操和荀貞、孫堅不一路,對出兵這件事,他必然有自己的想法,荀貞、孫堅所想的不一定會和他的謀劃相同,但不管相同不相同,既然是要兩路共進,那麼荀貞、孫堅肯定是需要把曹操考慮進來的,如果最終雙方的意見一致,自是皆大歡喜,如是不一致,可以再磋商。
孫堅問道:“我等可從樑東進擊洛陽,那曹、鮑二將軍呢?以卿以爲,他兩人應往何處進擊爲上?”
荀貞落在地圖上的視線從樑縣往北,看向陳留,隨即又從陳留向西,伸出手指,在其中一地上點了一點,說道:“此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