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貞說“蕭規曹隨”,便真的“蕭規曹隨”了,在送走張超後,不但在人事上沒有什麼變動,在政事上也沒有什麼大的動作,只是叫戲志才、荀攸、程嘉、姚升等人也參與到了郡事中去,凡事皆與之商議,不過到最後做決定時,大多還是依按張超在時的舊例辦理了。
臧洪、袁綏皆爲廣陵俊才,他們兩家在廣陵郡中又都是冠族右姓,荀貞既然暫時在人事、政事上都沒有什麼大的變動,那麼在臧、袁的協助下,廣陵郡的政務諸事自然就進行得四平八穩,甚至在一些偏遠的地方,當地的吏員、百姓竟似是恍若不知郡守已換。
如上文之所述,荀貞現在的心思沒有在廣陵郡的政事上,只要政事能夠平穩進行,就眼下看來,他認爲就夠了,兩分精力在政事上,其餘八分精力,荀貞將之投到了熟悉地方情況上。
對在廣陵的施政,荀貞是有一整套計劃的。
首先,不做大的改變,以安定郡中人心。
其次,儘快地瞭解情況,這個“瞭解情況”包括很多方面,比如對郡中大姓豪強的瞭解,比如對郡中名士才俊的瞭解,比如對郡中山河地理的瞭解,比如對郡中人口戶數的瞭解,比如對郡中農業商業能力的瞭解,比如對郡中軍事糧儲的瞭解,等等等等。
在瞭解了這些各方面的情況後,就是最重要的一步了:視情況擴充義從兵力,同時結交盟友,——這個“盟友”既指徐州內部的郡縣長吏,也指徐州外部、鄰近廣陵的諸郡縣之長吏,結交盟友也好,擴充兵力也罷,這兩件事當然都是在爲即將到來的討董做重要的準備了。
不過,在着手瞭解熟悉地方情況之前,卻還有一件事需要去辦。
那便是需得遣使前去州治的所在地東海郡郯縣,去那裡拜謁陶謙。
於理來說,荀貞是新到上任的郡國長吏,不能不派人去陶謙那裡打個照面;於情來說,荀貞還沒到任,就在路上殺了一個陶謙的人。無論情、理,這個使者都是得派的。
荀貞選了荀攸、姚升二人來當這個使者。
荀攸是荀貞的子侄,分量足夠,不但足能代表荀貞,而且也可由此表現出荀貞對陶謙的尊重。
姚升和陶謙是“州里人”,他兩人俱家在揚州,陶謙是丹陽郡人,姚升是吳郡人,丹陽和吳郡並且是相鄰之二郡,陶謙固然是州郡名人,姚升的名氣不如他,可姚升家在吳郡卻是一個大族,家世冠族,爲郡大姓,姚家的一些長輩,陶謙要麼認識,要麼至少也是聽說過的,有了這麼層關係在,以荀貞以爲,應是有利於緩和之前那件“殺州吏”之事所帶來的不良後果。
“荀貞入廣陵郡沒多遠,人還沒到郡府就殺了一個催糧州吏”的事情,陶謙已經知道了。
笮融也將“劉備、關羽等人送州吏首級至下邳”一事傳報給了陶謙。
老實說,陶謙很惱火。
去年十月到任以來,陶謙以朝旨爲倚、以丹陽兵和泰山兵爲刃,以州外的黃巾和州內的盜賊爲挾,軟硬兼施,或禮或兵,到現在爲止,總算是在和徐州本地士人的鬥爭中佔住了上風,同時,徐州境內五郡,他本來也算是已經掌控住了四個郡,即琅琊、東海、下邳和廣陵,只剩下了彭城相薛禮這一個“刺頭兒”,萬事都和他頂着幹,不肯服從他的調度,他原本就一直在盤算該怎麼收拾薛禮,以使自己能夠從此真正地控握全州,即便不能將“徐州刺史”這個頭銜換成“徐州牧”,至少在實權上他能成爲當之無愧的本州州牧,可便在這個時候,“好說話”的張超離任,來了個一入郡就給他“下馬威”的荀貞,試問之,陶謙怎能不惱火?
手裡掌握的四個郡一下變成了三個,原本已被孤立的彭城相薛禮,說不定會因此而多出一個盟友,此消彼長,這“控握全州”的大計將可能會遇到挫折。
可是,雖然對此很惱火,但對荀貞,陶謙自覺卻很難辦。
荀貞和薛禮不同。
薛禮的出身雖也不錯,可無論是出身、名望、能力,抑或是實力、後臺,都是不能和荀貞比的。
論出身,荀貞出自潁陰荀氏,天下知名的名門士族。
論名望,因爲逼死張角、擊退黑山、誅滅鄴趙以及陽翟張家等事,荀貞雖年紀輕輕,卻早已是名聞海內,名聲很大。
論能力,荀貞雖是出自士族,卻是以軍功發跡,陶謙雖有擊敗徐州黃巾的戰功,可與荀貞以前的那些戰功比起來,卻還是稍有不及的,——荀貞自從軍以來,先後跟着皇甫嵩平定了潁川、汝南、東郡、冀州諸地,在趙國、魏郡任上,又先後擊退黑山、收降於毒等等,並且,黃巾的領袖大賢良師張角也是被荀貞的部將辛璦給逼死的,這等戰功,何止赫赫,反觀陶謙,除了擊退、還不如擊滅徐州黃巾之外,幾乎無有戰功可表,儘管他之前有先後跟着皇甫嵩、張溫經歷過討伐涼州叛軍的數次戰鬥,可那些時候,他都不是以方面之將的身份,而僅僅是以“參軍事”,也即是類同謀士的身份參與的,和荀貞是沒有可比性的。
論實力,陶謙已打聽清楚,荀貞此次入廣陵上任,隨行帶了足足四千步騎義從,而且這四千步騎不是尋常的兵卒,大多是跟着荀貞南征北戰、打過硬仗的,其戰力不言而喻。
別的不說,只這能征善戰的四千步騎,彭城相薛禮就沒法兒和荀貞比,而就陶謙來說,他麾下雖有丹陽兵、泰山兵和州兵,可卻要想以此來壓制住荀貞,他卻也是沒有把握的。
論後臺,荀貞後邊有袁紹、曹操諸人,汝南袁氏這個後臺太硬了,曹家也是枝大葉茂。
莫說薛禮不能和荀貞比後臺,便是陶謙,恐怕也是比不過的。
結合各個方面,荀貞有出身、有盛名、有能力、有軍功,要人有人、要兵有兵,所以說,陶謙雖然對他殺州吏之事很感到惱火,但實事求是地說,一時間還真是沒有辦法收拾他。
可不收拾荀貞,陶謙在本州的聲望又必將會受到損失。
徐州這個地方,和豫州、冀州等地比起來,有個特點,那就是本地的士人尤其“排外”,在“排外”的程度上比豫州、冀州,包括青州、兗州等地都要重,這是出於兩個方面的緣故:一個是徐州臨海,離中原腹地較遠,對外的交流也就稍少,交流一少,“開放”的程度就淺,就會較爲排外;再一個則是由徐州本地的民風所致,徐州之地,民風剽悍,這民風一剽悍,對外州所來之長吏,本州人難免就會有點不服氣,不服管束。
兩個方面的原因結合在一起,就導致了徐州人“排外”的程度比豫、冀等州都要重。
陶謙到任以來,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在用強勢的手段來壓制本地的士人。
以“強勢”這種手段來壓制地方,固然可以保證權力,可也會使人不服。
不服他的本地士人一直都有,而且爲數不少,比如即使被他關入獄中也不肯接受他的徵辟、出仕州府的本州名士張昭,等等等等。
本地的士人是這樣,諸郡國的長吏其實也是這樣。
明面上看,現在旗幟鮮明反對陶謙的只有彭城相薛禮,那麼其餘幾個郡國,比如東海、琅琊的郡守是不是就是真心實意地支持陶謙?並不見得。能做到郡守國相這個位置的,沒幾個軟弱之人,怎麼都說二千石的大吏,要單論品秩,他們比陶謙這個六百石的刺史可都要高得多,怎麼會沒有幾分脾氣,心甘情願地聽從陶謙的調度?之所以聽從者,不得已也,只是因爲不得不依賴他來安定徐州的局面,抵禦青州、兗州的黃巾,如此而已。
再從郡國長吏說回到本地士人的身上,如張昭等人,雖然堅決不肯接受他的徵辟,不肯配合他的施政,可卻也沒有人出來公開地抨擊、反對他,所因者,亦是和東海、琅琊等郡國的長吏一樣,也是不得不依賴他來抵禦州外的黃巾,所以,儘管不滿、不服,卻也都默認了他在徐州的強權地位。
換而言之,也就是說,徐州地界上不服他陶謙的人其實很多,並不是只有一個彭城相薛禮,之所以這些不服他的人沒有出來公開地反對他,更沒有跑去和薛禮攪到一塊兒,只是因爲他的能力比薛禮強,而這些人需要他的能力,以此來安定州郡。
可現在倒好,來了個荀貞,要是荀貞和薛禮一樣,都只是中人之才,也就罷了,偏偏荀貞各方面的實力還都很強,和他陶謙不相上下,甚至在某些方面比他陶謙還要強上一些,那麼荀貞這個“下馬威”一使出來,他要是沒有什麼反應,那麼那些口服心不服的郡國守相、那些不服不滿他的本州士人會不會因此而就把荀貞看成是一個“可以代替陶謙”的人選?進而俱皆“團結”到荀貞周圍,共同來對抗他?要真是發生了這種情況,陶謙可真是要焦頭爛額了。
收拾荀貞吧?不好下手。
不收拾荀貞吧?威望可能會受損,可能會因此而引發連鎖反應,導致嚴重的後果。
陶謙左右爲難。
也正因此,在知道那個州吏被殺,荀貞還派人把那個州吏的首級送給笮融後,陶謙一直沒有做出什麼反應,即使是在笮融專門派人來請示過他,問他該怎麼辦時,他也沒有回答。
從某種程度而言之,陶謙現在是在等荀貞的“態度”,他要看看荀貞接下來的“態度”,荀貞接下來的“態度”如果能讓他覺得過得去,那麼殺州吏這件事就可以暫時不說;可如果荀貞接下來的“態度”依然強硬,讓他無法接受,那麼說不得,便是荀貞不好對付,爲了自身在州中的權力,他也得“硬碰硬”了。
便在此時,荀貞適時地遣荀攸、姚升帶着厚禮去州治拜謁他,並奉上了袁紹等寫給陶謙的信,還又扯出了孫堅,姚升並又搬出了“同州鄰郡之誼”,多管齊下,這也算是讓陶謙看到了荀貞的“態度”,或者說,這也就算是給陶謙了一個臺階下來。
荀攸言辭文雅,姚升豪氣善談,因了荀貞此前的交代,他二人在見到陶謙後,又俱皆執禮甚恭,給足了陶謙面子,至少從表面上看來,他兩人與陶謙的這次會面稱得上圓滿二字。
荀攸代表荀貞,誠懇地向陶謙解釋了“殺州吏”一事,解釋說荀貞並不是存心要殺這個州吏以立威的,而是不得不殺,本郡的亭長在眼皮子底下被殺了,身爲新任太守的荀貞不能沒有任何反應;又因此而說到了州府徵糧一事,荀攸代表荀貞,婉轉地對陶謙說:不是廣陵郡想壞“規矩”,不想給糧,而是廣陵的百姓實在是已經很苦了,兩餐不繼,這個糧實在是負擔不起、交不起了,十分懇請陶謙能夠暫緩一下對廣陵的徵糧,等到秋收後再徵不遲,到時哪怕是多給一點也行,並主動提出,若黃巾來侵,荀貞願親率兵從陶謙擊之。
本來就覺得荀貞難收拾,見荀貞又這麼上道,主動來變相的道歉、賠禮,陶謙也就順水下船、借梯下屋,放下了殺州吏之事,暫而不提了,不過爲了保護他在徐州的權威,對廣陵郡的輸運糧食一事,他卻只是答應可以稍微減免,但絕對不能免掉。
荀攸在來前,得到過荀貞的吩咐,不要和陶謙起爭執,陶謙說什麼就聽什麼便是,反正服從不服從,不在陶謙,而在荀貞,所以荀攸的態度很好,在把己方的意見完整清楚地表達出來後,不管陶謙對此有何反應,同意或反對,他都不再多說一句,而只是恭謹應是。
搞到後來,反倒讓陶謙生疑,懷疑自己是不是高看了荀貞,沒想到荀貞盛名在外,又是軍功赫赫,甚至早年時還有人說他是“酷吏”的,但派來的這個荀攸卻怎麼這麼軟弱?不管自己說什麼,他都唯唯應是,絕不多爭一句。這和荀貞在外的名聲太不相符了。
陶謙是個有才能的人,剛傲自矜,通常這類人對有能力的人是可以保持尊敬的,但對軟弱無能的人,卻是難以高看禮敬,不過好在荀貞在外的名聲甚大,他倒是沒有因此而就隨着自己的心意去試探荀攸,沒有因此而乾脆提出更過分的要求。
荀攸、姚升在郯縣待了五天,除了拜謁陶謙,又遵照荀貞私下的吩咐,特地對陶謙的部曲多加了下注意。
陶謙在縣外的兵營他兩人進不去,但在縣中戍衛的兵士他兩人卻是可以看到,在這幾天中,還在州府中見到了一些陶謙帳下有名的將校。
陶謙麾下兵士多是丹陽兵,不愧“丹陽出精兵”之名號,確實精悍驍勇,只看行止、外表,就知俱爲精卒,不可小覷。
荀攸、姚升暗下比較,將之與荀貞麾下的部曲做比,得出結論:陶謙帳下的丹陽兵雖說經歷過去年的擊徐州黃巾一戰,但到底是新卒居多,所以如果在戰場上,一比一的戰鬥,絕非是荀貞部曲的對手,二比一,荀貞也能取勝,三比一,至少平局,可如果再多就不好說了。
陶謙帳下的丹陽兵現有幾千人,再加上泰山兵,那就是上萬之衆了。
泰山郡久多賊寇,民敢爭鬥,素來也是出精兵之地,對臧霸等泰山諸將手下的這支泰山兵,荀攸、姚升是知道的,知道他們在去年擊破黃巾一戰中立下了很大的軍功,應該也是一支能戰的隊伍,只是因爲他們駐紮在琅琊郡,卻是無能見到,也不知比起丹陽兵來如何。
至於陶謙麾下的將校,荀攸、姚升見到了好幾個,卻都不如荀貞帳下的將校出衆了。
陶謙在徐州的軍事力量可分爲兩塊兒,一個是親信的丹陽兵,一個是收攬到的泰山兵。
丹陽兵系統這一塊兒又可以分成兩個組成部分,一個是後勤,一個是作戰。
後勤這這塊兒是以笮融爲主。
作戰這塊兒是以曹豹爲主,曹豹之下,又有呂由、張闓等將。
和笮融一樣,曹豹等人也大多是丹陽人,他們和陶謙的關係以及在陶謙軍中的地位類似許仲、江禽、陳褒等和荀貞的關係以及在荀貞軍中的地位。
這些陶謙倚重的丹陽兵將校,以荀攸、姚升觀之,固是各有其能,然如論勇武,卻是無有能比得上劉鄧、典韋、趙雲、關羽、張飛等的,如論風流多才,也是無有能比得上辛璦的,如論沉穩有大將之風的,則是無有能與許仲等比肩之的,而如論年輕俊彥,亦是無有可與文聘等相比的,總而言之,陶謙部下丹陽兵的兵卒比起荀貞的部卒有不如,但其中的精銳部卒卻和荀貞的部卒相差不大,而陶謙麾下的將校卻就比荀貞麾下的將校差得太多了。
以此觀之,似不必對陶謙之部曲太過擔憂。
在對陶謙部曲、將校多加註意的同時,荀攸、姚升還拜訪了一些州府的大吏。
五天後,他兩人辭別陶謙,返程歸郡。
回到廣陵,荀攸、姚升把他兩人和陶謙會面的經過以及在州府的所見所聞悉數告訴了荀貞。
荀攸在最後說道:“吾等在郯縣時,由州吏口中聞知方伯似有意再遣人去丹陽募兵。方伯之部曲加上泰山兵,現已過萬衆,州府現所得之糧剛剛夠用,如再募丹陽兵來,則州糧必缺。由之而見,我竊以爲,方伯對州中郡國的徵糧勢不會停,不但不會停,恐反會增額。”
也就是說,就算陶謙已經答應稍微減少一些對廣陵的徵糧數額,可這個數額早晚還是會再加回去,乃至會徵得更多。
荀貞點了點頭,說道:“且等方伯募了兵後,真再增多徵糧之份額時再說此事不遲。”
到了那時,荀貞大概已經能控制住廣陵的實權了,給不給陶謙,給多少,都是他說了算了,到時候可以視情況而定。
荀貞問荀攸、姚升:“我聞州中二從事皆乃徐州英才,卿二人此去郯縣,可見到他們了麼?”
“州中二從事”,這說的是別駕從事趙旻和治中從事王朗,州里邊從事諸多,而無論是名望、抑或是實權,都是以此二人爲首。
荀攸、姚升答道:“見到了。”
“此二君人物如何?”
荀攸答道:“趙元達以孝立身,清節高名,素有嫉惡之稱,然以我觀之,此人行事似有些刻意;王景興高才博雅,寬仁行義,有忠烈慷慨氣,舉止威嚴,誠爲徐州之望。”
“可見典農校尉?”
荀貞這是在問陳登了。
這回不是荀攸回答,而是姚升回答了。
姚升也是胸有豪氣的,他很欣賞陳登,拍着自己的膝蓋,感慨地說道:“陳元龍江湖豪氣,文武兼資,胸懷大略,年雖未及三十,而必爲徐州日後之英雄。”
荀攸對趙旻、王朗的評價很客觀,姚升對陳登的評價則富含感**彩。
荀貞是久聞陳登之名了,聞得此言,不覺神思遙馳,恨不能立刻就與此人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