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笑道:“貞之,孟德所託我之事,幸不辱命。”
“噢?”
“已爲卿求得外郡太守。”
不愧是汝南袁氏,只短短几天就爲荀貞求得了一郡太守之職,荀貞心中大喜,爲了不讓袁紹小瞧自家,他按住歡喜之情,臉上依舊是平靜的模樣,問道:“不知是何郡?”
“廣陵。”
聞得“廣陵”二字,荀貞怔了一下。
曹操當初說是想爲荀貞求得一近京的大郡,如以“遠、中、近”而言之,這廣陵卻非但不近京畿,而且連“中”也說不上,反而是離洛陽甚遠,比潁川離京城還遠。
廣陵郡是徐州的轄郡。
出了洛陽向東,過司隸校尉部是豫州地界,入了豫州,先過潁川、再過汝南和沛國,一路向東,乃入徐州。入了徐州之後,第一個郡國是下邳,而廣陵就在下邳之東。
從廣陵再往東,已經沒有陸地,是海了。
也就是說,廣陵郡可以說是已經離開了中原腹地,是帝國東部臨海的一個郡國。
袁紹看出了荀貞的愕然,解釋說道:“本欲爲卿求河內或陳留,奈何董卓作梗,讒言阻撓,無奈只得退而求之,乃爲卿謀得廣陵。”
卻原來是這個緣故!
荀貞頓時明白了。
想想也是,荀貞是名族子弟,有善戰的威名,手底下又有數千精銳義從,既然他不肯投靠、依附董卓,那麼董卓不殺他已是迫不得已,自更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待在京都附近的。
日後袁紹出逃京都,董卓雖然聽從了別人的勸諫,沒有再追殺他,並且給了他一個太守之位以示寬柔,可給的卻也只是一個渤海太守。渤海雖非徐州之地,卻與廣陵相似,皆是遠離京城、中原、腹地的臨海之郡。
今日董卓對付荀貞的手段,卻是與日後他對付袁紹的手段一樣。
只不過,袁紹所謂之“奈何董卓作梗、讒言阻撓”云云,卻未必是真。
試想一下,董卓才入京城,立足未穩,雖然控制了天子和宮城,但盟友並不多,也完全沒能得到天子的信賴,他又從何去進“讒言”?想來所謂“讒言”,如換成“威脅”倒應還差不多。
荀貞心道:“自我起家出仕,數年輾轉,浴血疆場,苦心造詣,而今雖說總算是有了些名望,卻到底在朝中無有根基,不得不依靠袁本初、何伯求與孟德等等諸輩,廣陵雖遠,卻亦無可奈何。”
他雖然不滿意廣陵郡這個地方,但事實就是這樣,他也改變不了,只能接受。話說回來,能得廣陵也算不錯了,至少能以“太守”的身份離開京城了。說實話,他對此雖不滿意,對袁紹、曹操的爲他奔走卻也是很感謝的。
他本就跪坐在席上的,此時俯身下拜,說道:“能得廣陵,貞意已足。君之情誼,貞必銘記不忘。”
袁紹掀須大笑,連聲說道:“快快起身,快快起身!你我意氣相交,以肝膽相照,何用這些繁縟虛禮?”說着話,離席起身,至荀貞席前,親自把他扶起。
荀貞瞧袁紹這套做派,覺得有些眼熟,轉念一想,這等“禮賢下士”的風範可不就是他之前經常做的麼?也難怪袁紹能得何顒、張邈等的結交,也難怪袁紹在海內有那麼大的赫赫高名,他以累世公族的家世,還能這麼開襟下士,又怎能不令士人傾心?又怎能不名望遠過袁術?
荀貞起身,袁紹歸座。
荀貞轉目看了兩眼袁紹,欲言又止。
袁紹笑道:“卿有何話要說?”
“請君屏退左右。”
袁紹示意左右的婢女、奴僕退下。
待室中沒有了外人,只剩下了荀貞、袁紹二人後,荀貞開口說道:“數日前,我與鮑校尉同至君府,嘗勸君起兵擊董,不知君意現在如何?”
“唉,卿等當時所說是有道理,我之所以沒有答應,不是懼董卓兵馬,而是不想洛陽京都毀於兵火啊!洛陽生民百萬,一旦興兵,受苦的不還是百姓麼?”
袁紹這話,荀貞一個字都不信。
南北宮袁紹都殺進去了,他會在乎洛陽會不會毀於兵火?比起他自己的身家性命,他會更在乎洛陽的生民百姓?
荀貞心道:“此前勸他擊董時他閃爍其詞,今我再問之,他又以洛陽城與洛陽生民爲藉口,看來指望靠他來消禍患於萌芽已是不可能了!罷了罷了,今既已得廣陵太守,我當儘早離京。”
一邊想,荀貞一邊正色說道:“君念洛陽生民,不忍神都毀於一旦,可謂‘仁’也。董卓邀我相見一事,君也知曉,我與董卓在顯陽苑中見面的經過我也對君言過,董卓其人狼子野心,提精兵進京、懷不測之志,君雖仁義,然奈何董卓虎狼?唯望君勿掉以輕心,切切不可大意!”
袁紹頷首,應道:“不必卿言,吾亦自知。”
“我今既因君而得廣陵,漢家故事:‘二千石不可擅留京師’,待陛見過天子之後,我就準備離京上任。廣陵雖遠,然如京都有事,只需君一信之召,貞必星夜趕來。”
“好!”
由袁紹安排,過了兩天,第三天的上午,荀貞入宮覲見天子。
袁紹當日殺入南北宮,受毀最重的是南宮,因而天子現在北宮,入到北宮宮城,沿途所見,宮殿樓閣、高臺銅獸,固一派天家威儀,然之前袁紹等攻打北宮時留下的損壞卻還沒有來得及修補、重建,因而在這天家威儀中不可避免地透露出一絲絲衰敗、損毀的氣息。
便好比漢家四百年的天下,輝煌早漸漸遠去,而今風雨已來,搖搖欲墜了。
荀貞今日入宮雖非上朝之日,但因爲京都接連生變,宮中的朝臣卻還是不少。
因爲宮中的太監幾乎被殺了個乾淨,所以在前引路的是黑衣長鬚、高冠帶劍的三署郎官,荀貞這是頭次入宮,儘管非常好奇,但恪於臣子之禮,卻也不好公然地左顧右盼,因此對宮中的景象也只是大概地掃一眼罷了,行了多時,入到一處偏殿。
等候了會兒,聽得郎官唱禮,卻是今天子駕至。
荀貞拿眼看去,見一個十數歲的少年衣着天子服飾,在七八個朝臣的侍從下橐橐入來。
因爲君臣之禮,他不好多看,只瞥了一眼,便忙伏地下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