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搜山千騎入深幽(八)

邯鄲相說是去王府,實則是去王府附近。

本朝之諸侯王雖無治民之權,但也是“王”。邯鄲相一個故青州刺史、今本縣白身,既非得趙王之召,又沒什麼事體,無緣無故地登門求見肯定是不行的,他乘車出府,行到王宮外,掀開車簾往外看,見宮外甲士值崗,宮門前停了許多車輛,卻正是荀貞的諸般導、從。

宮門閉着,他看不到裡邊,心道:“中尉已入宮中。王宮禁地,外非閒雜人久留閒處之所,我且在週近轉悠轉悠,等他出來。”放下車簾,叫車伕駕車離開。

……

荀貞確已入王府。

他剛到不久,才入了府門,在府中郎中令的引帶下,正往府中正殿去。

郎中令,秩千石,“掌王大夫、郎中宿衛”,如中朝之光祿勳,是諸侯王的侍衛近臣。

郎中令,秩千石,“掌王大夫、郎中宿衛”,如中朝之光祿勳,並在朝廷裁撤了諸侯國的少府之職後,兼顧負責原本歸少府所用的權責,“自省少府,職皆並焉”,兼管負責諸侯王的衣服、膳食、珍寶、財貨等等,負責諸侯王的私庫藏錢,是諸侯王的侍衛近臣,也是個大大的肥差。

趙國的郎中令名叫段聰,此人乃是中常侍段珪的兄子,因其從父段珪之故,仕途甚暢,今年才三十歲就已爲王國千石吏。荀貞就任後與國中諸吏盡皆見過,知道他的來歷。

張讓、趙忠、段珪等十常侍封侯貴寵,父兄子弟佈列州郡爲令長守相,所在貪殘,爲人蠹害,黃巾之所以起事後一呼百應,誠如郎中張鈞所言:“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宗賓客典據州郡,辜榷財利,侵害百姓”,百姓之怨無所告訴,故此張角登高一呼,應者影從。

張鈞是冀州中山人,黃巾起後他上言宜斬十常侍,懸頭南郊,以謝百姓。天子怒曰:“此真狂子也,十常侍固當有一人善者否?”張讓等指使御史誣奏他學黃巾道,他遂被收掠死獄中。

十常侍的宗族親戚們固多貪殘,但也不是沒有好人。

趙忠的從弟趙苞,“深恥其門族有宦官名勢,不與忠交通”,清節直道,愛民行義,盡忠王事,爲遼西太守,鮮卑劫其母、妻、子,載以擊縣,出其母示陣前,趙苞悲傷號哭,對他母親說:“昔爲母子,今爲王臣,義不得顧私恩,毀忠節,唯當萬死,無以塞罪”。其母遠遠地呼其字,對他說:“威豪!人各有命,何得相顧,以虧忠義!”趙苞遂進戰,賊悉摧破,其母、妻皆爲所害。趙苞埋葬了母親,對鄉人說:“食祿而避難,非忠也,殺母以全義,非孝也。如是,有何面目立於天下”,嘔血而死。觀趙苞的言行功績,實爲忠孝之士。

段聰比不上趙苞,然亦非如陽翟張直那樣的不法之徒,更非如張讓之弟張朔那樣貪殘無道,張朔爲野王令時“至乃殺孕婦”。當然了,這倒不是說段聰奉公守法,犯法的事兒他也常做,不過都是些授受賄賂、爲人請託等等之類,殘民奪財的沒有。總的來說,這個人還算老實。

貪殘無道如張朔尚畏懼黨人名士之威名,聞李膺被拜爲司隸校尉,成了他的長吏,便即逃回京師,何況尚算老實的段聰?段聰雖爲閹宦子弟,然卻亦知禮敬士子儒生、清介之臣。

這是他第二次與荀貞見面。上次見面時,他對荀貞非常熱情,儘管年紀比荀貞大得多,又是段珪的從子,卻能守下吏之禮,並無傲慢之態,對荀貞又是讚譽,又是推崇,直說:“趙國有足下,從此無憂。”他是閹宦子弟,荀貞爲聲名計,不可能和他親近,不過荀貞素來是你不犯我,我就不犯你,你敬我三分,我就敬你三分,所以對段聰卻也能從面子上過得去。

段聰一面在前頭引路,一面扭頭笑對荀貞說道:“趙多賊寇,前中尉統郡兵徵擊,數月不能平,殞身亂中。當是時也,國人駭懼,以爲國將不保,將要淪爲賊域,縣鄉的百姓很多棄家外逃。州伯統兵東來,擊廣宗、進下曲陽,如摧枯折腐,皆克,梟張角、張樑、張寶,傳人頭送京師,各部斬獲近二十萬,築京觀於城南,威震冀州,趙境遂安。

“然遂安,賊尚衆多,中尉來前,我常憂喟,以之爲患,對國相說:‘不把黑、西諸山谷裡的賊寇全部殲滅,恐怕早晚還會再起亂事’,相君以爲然,惜乎無良將。中尉攜兵卒入境,步騎滿道,旌旗如雲,甲兵曜日,震威揚靈,如風行電照。賊勢爲之挫,民氣爲之振。未及半月,略施計謀,稍微遣派了點部曲,就獲得了馬服山的大勝。高祖說:‘運籌帷幄之中,決於勝千里之外’,斯豈中尉之方乎?定冀州者,州伯也;安趙境者,舍中尉其誰?”

“斯豈中尉之方乎”?說的就是中尉這樣的人吧!

閹宦家的子弟也並非全是貪婪粗鄙、不學無術之人,段聰少從師學經,及長,好文學詩賦,熹平五年,以有書畫辭賦之才,待制鴻都門下,次年外放,數遷,遂爲趙國郎中令。他既然年少時學過經,長大後又好辭賦,那麼掉個書袋、說點文縐縐的話自是小菜一碟。

荀貞在知道段聰是段珪之從子後,對他頗有提防疏離之心,本不想與他多說,但見他這麼熱情,連誇連讚的,而且話裡還提到了皇甫嵩,卻不能不應,說道:“槐裡侯用兵如神,仁以惠下、威以討奸,實國之棟樑,今被朝廷拜爲冀州牧,是冀州百姓有幸。至於貞,斗筲之才,因人成事,如何敢與留侯相比,當此‘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語?郎中令謬讚、謬讚了。”

“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是劉邦評價張良的話,張良是漢初三傑之一,荀貞現下只是立了些軍功,備位趙國中尉,無論如何是不敢與他相比的。

段聰哈哈一笑,語甚親近地說道:“放之天下而言,足下或稍不及留侯,對趙國的利民士紳來說,足下卻就是他們的留侯啊!”

趙國自封國至今已有一百五十多年,傳襲了五代,雖然始封之王劉良是光武帝的叔父,其後裔不能與光武一脈的宗室比,於血脈上較爲疏遠,也因此國中只有五縣,算是個小國,可畢竟立國這麼長時間了,王宮裡的建築還是很雄偉華麗的,重堂邃宇,層樓疏閣,連棟結階。

因爲剛剛經歷過黃巾之亂的緣故,宮中警衛甚嚴,各處均有甲士站崗。遠處的樓上臺中,近處的路邊廊間,時見衣紈履絲之奴、麗美奢華之婢,或臨高而俯觀,或捧物而趨行。宮中掘土鑿池,種木爲林,秋風掠過池林,拂人面目,極是清涼,並帶來花苑中之菊香,獸室中的獸鳴。荀貞嗅着清香,隱聞着獸鳴,按劍正襟前行,目不斜視地跟在段聰身後。

沿着宮中的大道直行,穿堂過院,來到了正殿。

荀貞略注目視之,見這正殿高大堂皇,朱櫺赫以舒光,屋檐上對峙了彩繪的華雀,如翔鳳之將飛。外觀雄壯,內甚華美。盤虯螭之蜿蜒,承雄虹之飛樑,於殿外望之,見殿內主位上坐了一人,冠遠遊冠,衣黑綬赤,配玉環,帶寶劍,座前的案上放置了一個玉印。在他身後,恭立了兩個婢女;在他座前、兩側,十幾個人或跪坐、或站立,這些人均黑衣高冠。

殿外的階上,十數戟衛相對而立,只觀他們的相貌、身量便知俱爲猛士,一個個燕頷虎頭,魁梧雄健,椎髻戴冠,穿披精甲,手持大戟,威嚴赫赫。

段聰笑請荀貞在外稍後,入內稟報,很快就出來,請他入內。

荀貞昂首邁步,拾階而上。段聰從在其後。兩人入到殿中。

荀貞在殿外就看得清楚,殿中主位上坐的是趙王劉豫,跪坐在兩側的分別是國中、宮內的官吏,居首者兩人,一是國傅黃宗,一是國相劉衡。看見他和段聰進來,起先立在堂中在對劉豫說些什麼的那個吏員躬身斂袖,退至右邊的席位中,跪坐了下來。此人名叫何法,是國中的“僕”。僕,主諸侯王的車及馭,本名太僕,後改名僕,秩千石,是國中有數的大吏之一。

荀貞至劉豫座前趨拜。

劉豫離席起身,下到堂上,把他扶起,呵呵笑道:“中尉快快請起。”

名分上,劉豫是趙國之君,荀貞等一干國內官吏是他的臣下,但實際上本朝之諸侯王在地方上毫無權力,國中文武政事悉歸國相、中尉,諸侯王“不與政事”,但坐食地租而已。

諸侯王不但不能參與政事,而且還受到傅、相、中尉的監督。漢律:“諸侯有罪,傅、相不舉奏,爲阿黨”。東漢對諸侯王管束極嚴,除以傅、相、中尉爲監督外,還允許吏、民舉報,並制定了種種的法令,以約束諸侯王,如:諸侯王不得竊用天子儀制、不得專山海之利在國內私煮鹽鑄冶、不得私出境、不得與宗室私會、不得與王的外戚私自交往、不得私賞官吏、不得收納亡命、不得招攬賓客等等,可以說,本朝的諸侯王們是空有貴爵,全無威權。

若是州、國中的長吏厚道,諸侯王或許還能鬆口氣,不必整天擔驚受怕,過上幾天舒坦的日子,然若是碰上一個嚴苛的州、國長吏,那諸侯王的日子簡直就沒辦法過了。本朝明帝年間,郅壽爲冀州刺史,“使部從事專住王國,又徙督郵舍王宮外,動靜失得,即時騎驛言上奏王罪及劾傅相”,傅相有監督諸侯王之責,所以王有罪,傅相如不報就會被處以“阿黨”,連坐獲罪。試想一下,諸侯王在宮內住,一牆之隔的宮外就是虎視眈眈監視他們的州從事、國督郵,無意說句錯話、無意辦件錯事都會被上報朝中,別的不說,只這份心理壓力就受不了。

外有刺史之察,內有傅相之監,下有吏民之督,東漢之諸侯王如何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加上劉豫的父親劉幹曾因被國相舉奏“居父喪私娉小妻,又白衣出司馬門”而獲罪朝中,“坐削中丘縣”,被削去了一個縣的食邑。國裡吃過這等大虧,劉豫敬重荀貞也就不足爲奇了。

更且別說,就像劉衡、段聰說的,黃巾起後,趙國大亂,黃巾別部屢擊邯鄲,邯鄲以至一日數驚,於是“國人駭懼”。駭懼的不止國人,劉豫也駭懼,尤其是在聽說同在冀州的安平王劉續被黃巾劫持爲質後他更駭懼,生怕自己也被黃巾俘虜。多虧朝廷及時調來了皇甫嵩,這才使得趙國沒像安平一樣徹底“淪爲賊域”。可又如段聰所言,趙國雖定,郡西的“盜賊”仍多,若不及早剿滅,必生後患。只是雖然看到了這一點,“惜乎無良將”,前趙國中尉敗亡戰中,國之傅、相俱不知兵,沒人有平定郡西“羣盜”的能力。

便在此時,荀貞上任趙國中尉,就職方十餘日,就在馬服山擊斬左須,斬獲千餘,大獲全勝。於當下之今時今刻,劉豫視荀貞,實如視救星。

他把荀貞扶起,請荀貞入座。

中尉秩比二千石,在國中諸吏裡的地位僅次於傅、相。荀貞即至黃宗、劉衡席前,對他們行了一禮,隨即坐入他倆的下手,居處餘下諸吏之上。段聰也坐入席上。劉豫亦歸本位。

劉衡笑顧他道:“中尉來前,何君正上言大王,請求大王出廄馬,非日常所用的悉數給郡兵,以壯中尉兵威,安趙國之境。大王已經同意了。”

荀貞與何法此前也只是見過一面,對這個人不太瞭解,不過據李博打聽來的消息,此人是個本分人,守正自持。聞得他勸劉豫出廄馬給郡兵,又聞得劉豫已然答應,荀貞離席賀道:“何僕忠良之言,大王以國爲重,貞爲趙國的國人有此賢王、良僕而高興。”

劉豫笑道:“孤祖、父不好遊獵,孤亦不喜,故此廄馬不多,能給中尉的也就百餘匹,姑且算是聊勝於無吧。”

冀州產馬,中山、涿郡皆出良駒,西邊幷州境內的上黨、太原等郡亦產好馬,劉豫爲一國之君,廄馬只百餘匹,確實不多。不過對荀貞來說,這卻已經很不少了。

豫州不產馬,荀貞的部曲步卒多,騎兵少,騎兵一直保持在二三百騎上下,多時二三百,少時二百餘。

他不是不想擴充,一則戰馬不易得,與黃巾作戰以來,雖或得自繳獲或得自皇甫嵩撥給,前前後後也得了些可用之馬,可有得就有失,他的本部騎兵打了這麼多仗,不可能沒有損耗,得與失相摺合,也就是保持數目不變罷了;二來,養騎兵太貴了,“一馬伏櫪,當中家六口之食”,養活一匹馬的糧秣相當於小康之家六口人的口糧,再加上騎士的日常所需,只他現在麾下的這二百來騎就很費錢糧,差不多等同於他麾下另外那二千餘步卒的需費了。

從黃巾作戰半年多,他確是得到了甚多財貨,但錢之一物只是用來流通的,錢之所以爲“錢”是因爲人們約定俗成、可以用它來購買東西,究其本身之用,不過是些銅鐵金銀而已,不能吃、不能穿,在買不到太多的糧食、戰馬、軍械時,有再多的財貨也是無用。

劉豫的廄馬定非常馬可比,完全可以充當戰馬,得此百餘匹廄馬,他的騎兵就能增加百餘。荀貞心道:“先前我檢視郡兵,其兵士固多非悍勇,然郡騎裡的那百餘匹戰馬卻俱爲良馬。我常憂良馬難得,帳下的騎兵太少,卻沒想到方來趙國半個月,便就得到了兩百餘好馬。”

得了好處,當然要拍拍劉豫的馬屁,荀貞立在堂上,再次讚美劉豫。

劉豫掀須歡笑。

諸侯王國的官吏不僅奏王之惡,亦奏王之善。王有惡舉,則朝廷罰之,而當王行善,朝廷卻也會獎勵之。如劉衡之父劉幹,爲惡不孝時朝廷削其中丘縣,而後當他改悔前過時,朝廷又復所削縣,重把中丘劃入了趙國。

劉豫出廄馬給郡兵算是“善”了,在座的國傅黃宗、國相劉衡,包括荀貞都會把這件事上奏給朝廷的。捐獻百餘匹廄馬不算大事,朝廷不會因此獎勵劉豫些什麼,可通過此舉卻能在朝中得個好名。萬一哪天他不小心犯了錯事,看在他過往名聲不錯的份兒上也許會被寬宥一二。

劉豫請荀貞歸座,話入正題,問起馬服山之戰。

荀貞初爲中尉,之前也沒人教他,不知道該不該對劉豫講國中軍事,轉臉看向劉衡。

劉衡不知道荀貞的意思,以爲荀貞是想推功給他,讓他來回答劉豫之問,卻不肯受,心中想道:“年輕人多爭強好勝,而中尉卻有功不傲,難得難得。”極是滿意荀貞的謹慎謙虛。

早先在聽說荀貞被拜爲趙國中尉後,劉衡還爲此擔憂了一陣,不是擔憂荀貞沒有平賊保境的能力,而是擔憂荀貞會與他爭權。

中尉一職在王國的吏員中較爲特殊,名義上排第三,實際上排第二,傅無實權,國相下邊的第一人就是中尉了。國相總綱紀,統衆官,地位固在中尉之上,可中尉首先秩比二千石,僅略低於傅相而遠高於餘吏,其次掌武職,有督察軍吏之權,備盜賊,有統兵之權,再次與國相別治,單獨開府,可以闢除掾吏,再再次亦有輔王之責,“傅、相、中尉,皆以輔正爲職”,在國中的權力卻也是很大的。朝廷移書諸侯國,往往“傅、相、中尉”並稱。

在這種情況下,中尉要是想與國相爭權,國相還真沒太好的辦法去壓制他。前漢之時,中尉尚未被廢,國相、中尉並立,就常出現爭權之事,“相、中尉爭權,與王遞相奏,常不和”。

荀貞是以戰功躍登此位的,加上他年紀又輕,乃是“早貴”,在劉衡想來,說不定是個怎樣年輕氣盛、驕橫自傲的人,難免就會擔憂荀貞會與他爭權,卻未曾料到,荀貞上任以來處處恭謹,時時謙虛,對他禮敬十分,卻完全不似個以戰功取功名的人,溫文爾雅如同儒生。

他府中的長史私下裡對他說:“中尉出自潁川荀氏,今見之,洵洵儒雅,果然名族子弟。”

劉衡本性忠慈,在放下了心的同時,對荀貞表達出來的善意亦投桃報李,所以昨天當荀貞說起“先王耀德不觀兵”,他便痛快地說“那麼從今以後,兵事就多多依託中尉了”。

對劉衡而言,這是投桃報李,於荀貞而言,這卻是種善因、得善果。

此時見荀貞轉目顧他,劉衡笑道:“中尉設伏馬服山之計,我雖早知,當時在場,但只是觀睹旁聽而已,未嘗出一謀、劃一策,此勝全是中尉的功勞。中尉之功,我豈能佔?還是請中尉來給大王講說此戰的經過吧。”

劉衡雖然會錯了意,可卻也讓荀貞知道可以回答劉豫之問了。他從容溫聲,言簡意賅地將此戰的經過講說了一遍。劉豫認真聽完後,拍手大讚:“中尉智謀傑出!常人要是遇刺,恐怕早就被嚇得魂飛魄散,而中尉卻於間不容髮、刺客挺刃之際想到了此計。了不起,了不起。”

段聰於堂下側席上笑道:“中尉前從州伯擊黃巾,敵百萬衆尚不畏懼,凌剛摧堅,無往不破,況乎幾個刺客?所謂望危如寧、視險如夷,說的就是中尉這樣的人啊。”

堂上諸人,國傅黃宗、治書馮尚、謁者杜固,以及郎中姚協等俱皆稱讚,唯僕何法端坐無言。荀貞心道:“劉衡說何法守正持重,看來果然不假。”

黃巾生亂的這幾個月,劉豫白天沒胃口吃飯,晚上睡不好覺,只覺頭上總覺籠罩着濃濃的陰影,不知何時就會命喪賊中,心驚膽寒,瘦了二十多斤,終於皇甫嵩平定冀州,荀貞來任趙國中尉,盼得了日出陰雲散,今天談性甚濃,問完馬服山之戰,又說起國中的形勢。

他對荀貞說道:“中尉,孤聽段君說,國西的黑、西諸山谷中羣盜蜂聚,時擾縣鄉,中有名王當者,其衆最多,號萬人。不知是真是假?”

“在西、黑諸山谷的羣盜裡邊,王當之衆確實最多,不過沒有萬人,至多三千餘。”

戲志才辦事幹練,儘管尚未把西、黑諸山谷裡的黃巾餘部與盜賊的詳情打探清楚,但已經知道了一個大概。戲志才知道的,荀貞自也知道。案几上奉有溫湯,他當下把手指在湯中蘸了下,在案上粗略地畫出趙國之地形,滴水以爲山,劃線以爲河,指點郡西,從北邊的王當起,到最南已經被消滅的的左須部,把戲志纔打探來的情況一一道出。

滿堂之人,聽他侃侃而談。等他說罷,國傅黃宗嘆道:“我雖久居國中,但對西、黑諸山谷裡的羣盜卻是隻知有之而不知其詳,中尉初至,於今不滿二十天卻竟已盡知羣盜底細,對諸賊藏身之處、諸賊渠帥之名、諸賊之多寡盡了然胸中。較之中尉,我慚愧慚愧。”

“盜賊之事,有污清聽。貞未至國,已聞傅德名,公清白謹慎、仁愛教化,乃是國之長者,王之師傅,有德行的人當然不會去關心盜賊之事。貞乃中尉,平賊爲本職,所以也只有像貞這樣的人才會去打聽賊事。”

傅不參與國事,但因負有“導王以善”的職責,所以在國中的地位很高,“禮如師不臣也”。

荀貞對黃宗非常尊敬,尊敬的程度甚至超過對劉衡。不過,他的這份尊敬並非全因黃宗在國中的超然地位,也並非因其在國中的德名,主要是因爲黃宗的籍貫。

黃宗是汝南人,與他同州。

趙國的吏員們來自帝國各州,豫州人只有兩個,即荀貞和黃宗。潁川、汝南同州,而且接壤,荀貞又在汝南擊過黃巾,對黃宗有天然上的地域親切感,黃宗對他亦有此感。

黃宗笑道:“適才中尉述說賊事,條理分明,清晰明瞭。賊雖處遠山之中,而中尉講之,卻如反掌觀紋。中尉將才武略,才具秀拔,平輿許子將讚譽中尉是‘荒年之谷’,確然如是。”

黃宗是汝南人,許劭也是汝南人。許劭的月旦評天下知名,往昔之時,他對某人的一句褒譽或者一句貶損,往往旬月間就能傳遍海內,現在雖因戰亂方息,世道尚未安寧,道上多有盜賊之故,消息不如以前傳得快,可汝南本地人卻也早就知道了他對荀貞的美評。黃宗前不久接到了戰後的第一封家信,在信中讀到了這件事。

段聰卻是初次聽說此事,他低聲重複了兩遍“荒年之谷”這四個字,拍案讚道:“許子將真識人者也!可不就是麼?中尉來趙國前吏民不安,中尉來後,一戰擊斬左須,我剛纔在宮門口等中尉的時候,遙見街上的百姓奔走相告,俱皆歡顏,中尉可不就是如荒年之谷一樣麼?”

許劭名聞海內,月旦評聞名遐邇,袁紹懼得惡評而不敢“輿服”入汝南境,單車歸家,曹操早年爲求一評“常卑辭厚禮,求爲己目”,可見其影響力。劉豫、劉衡等本就也在驚詫荀貞對山谷中諸賊的瞭解,此時聞得許劭對荀貞的這句美評,對荀貞更是高看,連連稱讚。即使如“持正自重”,不苟言笑的何法亦不再只板着個臉,破例稱讚了荀貞幾句。

劉豫開心地說道:“山雖藏賊,國有中尉,孤可安枕而眠。”

荀貞知天下將亂,是有意要在趙國中尉的任上乾點事情的,他只有管軍之權,沒有管民、財、糧之權,要想幹點事情,就必須得到國中諸吏的支持,至少不能被他們反對,這會兒見諸人對他都是歡顏相向,甚是滿意,心道:“那何法本來正襟危坐,不出一言,此時卻也開口讚我。許子將的一句讚語竟似強過我麾下兩千步騎!”滿意是內心的事兒,表面上秉持一貫的自謙,他謙虛地對劉豫說道,“貞幸得備位,知能淺薄,唯知盡忠王事,死而後已。”

他頓了頓,接着說道:“張角、張樑、張寶伏法後,冀州黃巾餘部散逃入山中,遁藏在中山、常山、趙、魏諸地,如貞方纔所言,左須之外,今國內尚有黃髯等多股黃巾,又有趁亂而起的多股盜賊,羣盜林立,多者數千,少者三四百,林林總總,合計怕有近萬,甚至萬餘。是以,貞以爲,大王與諸公且不可因爲馬服山的一場小勝而就對西、黑山谷裡的諸賊掉以輕心。”

劉衡頷首說道:“中尉言之甚是。”問荀貞,“中尉既盡知賊情,那麼想來定已有平賊之策,吾願聞之。”

擊討西山、黑山的諸賊關係到趙國的安危,關係到諸人的身家性命和日後仕途,劉豫諸人皆目注荀貞,靜聽他說。

荀貞心道:“我的‘平賊策’卻不可盡說與你們聽。”

到任以來,他日夜籌思,對該如何“平賊”早就有了一個腹稿。不過,他的這份腹稿並非全是“平賊”,更多的是如何藉機擴充實力。如掌控郡兵、徵召壯勇、控制城防等等。這些內容他不能直言不諱地說出,得改頭換面,換個說法。

對此,他早有預備,說道:“貞之策唯二。”

“兩個辦法?是什麼?快請言之!”

“其一,防疫。”

段聰說道:“防疫?”

“只廣宗、下曲陽兩役,賊兵與我軍的死者就不下十萬,東郡、汝南、潁川、南陽這些地方亦戰死者甚衆。別的不說,單隻我的部曲,從潁川到鉅鹿,幾個月的功夫就十折其三。戰死的兵士、賊人很多,因爲戰亂而死的百姓更多。貞自出潁川,歷經數州、諸郡,沿途所見,死者枕籍,坐在馬上遠望近視,近則餓殍滿道,遠者伏屍遍野,狐狸銜屍去巢,豺狼爭食其肉,種種慘狀,諸般不忍,僅貞親眼所見,因戰而亡者何止數十萬!

“這麼多死在亂中的人,日頭曝曬,雨水沖刷,地方上如果不加安葬,勢必會引起大疫。一旦疫病再起,便是給了那些不軌之徒機會,恐怕又有人謀逆叛亂。”

桓、靈以來,天下屢起大疫,殿中的這些人或者親歷過疫病之時,或者家、族中有人死在疫中,聽得荀貞說起疫病,無不色變,頗有點談虎變色的意思。

劉衡說道:“中尉說得對!前幾天我就在考慮這件事了,正打算傳檄各縣,令諸縣的縣令、長遣人分去各鄉、裡,催促鄉之薔夫、裡之裡魁妥善安葬死者。”

劉豫問道:“防疫是其一,其二是什麼?”

“備糧。”

“備糧?”

“今年的賊亂耽誤了春種,賊寇擄掠縣鄉,又搶走了民家的儲糧,現下秋收方過,百姓猶有乏者,至春恐甚。國中的倉儲不多,等到來春怕是無以相恤。如果出現這種局面,民爲盜賊者必多。貞以爲,宜早圖其備,務益致谷以備來春之急。”

劉衡連連點頭,說道:“中尉所言甚是,我亦深有此憂。……,只是,大亂方過,冀州諸郡國均缺糧食,這糧卻從何而來呢?”

荀貞心道:“糧食是種出來的,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要想得糧,自然就只有兩個辦法,要麼種,要麼搶。現在種已是來不及了,那就只剩下一個搶。”

搶誰的?誰有糧食搶誰。誰有糧食?豪強、大姓。

他不動聲色地觀注諸人,只見:劉豫發愁,黃宗蹙眉,段聰撓頭,何法沉吟。很顯然,他們是在苦思該如何才能弄到糧食。他心道:“劉豫、黃宗諸人久居國內,或許對山中的賊情不瞭解,但對國中豪族、大姓的情況卻必定了解,他們不會不知道這些豪強、大姓盡皆富裕多谷糧,可是瞧他們這副苦思發愁的模樣,卻顯是壓根就沒往這方面想。”

劉衡、黃宗、段聰、何法諸人不是出身士族就是出身豪強,他們當然不會往本階級身上打主意。不錯,他們不是趙國人,趙國的豪強、士族似乎與他們沒甚關係,搶了也的搶了,挨搶的反正是趙國的豪強、士族,可別忘了,在他們的家鄉也一樣有地方長吏,如果開了這個頭,他們家鄉的地方主吏也這麼幹,又該怎麼辦?打擊豪強、摧折大姓是一回事,打擊不法的豪強大姓就好比是從自身上剜瘡,是爲了本階級能更長久地佔據統治地位,無緣無故地向豪強、大姓開刀,從他們那裡強取糧食則就又是另一回事了,這種行爲會傷及他們自己的利益。

段聰搔首愁嘆,說道:“畫餅不能充飢,憑空不能變糧。唉,這糧食卻是不好得也。……,不知中尉可有良策?”

荀貞心道:“我初來乍到,雖得一小勝,又得了劉衡‘兵事盡委於我’的話,然也只能算是剛在趙國站住了腳,問豪強、大姓要糧的話卻是萬不能說出。”就算說,這話也不能出自他口。他暗歎了口氣,復又想道:“唉,空見糧庫卻不能取之,可恨可惱。罷了罷了,我且先集中精力解決了郡兵、城防諸事,再徐思良策來解決此事吧。”

他肅容回答說道:“致谷糧、撫卹百姓,這是民事。中尉者,武職也,此非貞所宜言。貞唯相君馬首是瞻。”

段聰低頭又琢磨了會兒,終無得糧之策,他自家人知自家事,知道自己不是治民理事、解郡國煩憂的材料,心道:“中尉所言甚是,致糧谷、撫卹百姓是民事,是國相的事兒。中尉是武職,不宜言;我管宿衛、少府,和民事不搭邊兒,我也不宜言。”

他瞧了眼坐在對面的劉衡,心道:“這事兒就讓國相發愁去吧!”一念及此,頓覺輕鬆,笑對荀貞說道,“相君問中尉有何平賊策,中尉回答了兩策:一防疫,二備糧。《易》雲:‘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防患於未然,此固應當,可中尉卻爲何半字不及平賊的具體方略呢?”

劉豫、劉衡、黃宗、何法諸人聽了段聰此問,俱將心神收回,重注目荀貞,聽他分說。

——

1,待制鴻都門下:

此待制鴻都門下之“鴻都門”,即鴻都門學之鴻都門。鴻都門學設立在光和元年,不過早在此前的熹平四年,靈帝爲了造《皇羲篇》,就召了一批才藝之士“待制鴻都門下”。

“待制”就是待詔,意爲未有正職,隨時聽從詔命。

待制分有待制在外和待詔宮內兩種。待制在外的如待制公車,待遇薄,稀得見,生活貧乏,得官不易;待詔在宮內的剛好相反,因爲容易見到天子,故易得官上進。

2,東漢諸侯王。

寫了一篇對東漢諸侯王的簡單介紹,放在了《作品相關》裡。

26 甲兵四千向神都(六)62 忽聞北地羌人亂217 選將調兵間先行68 重施魏郡屯田計 秦鬆笑舉糜子仲30 奉先馳雄擊汝南74 如何練兵5 且以盜賊付太守151 沙丘臺上舊時月(六)26 甲兵四千向神都(六)4 邯鄲陌上九月秋(四)23 市中美人16 五日九戰(上)124 狂士罵荀以求死49 本初情誼銘記不忘76 張飛宿將襲如狼(上)52 佳客翩翩洛陽來(中)158 劉玄德兩戰援徐116 荀公達重任兗州75 曹純少貴氣吞虎57 尺素飛傳相思意81 漫笑將軍弱無膽 當斬青綬以勵氣79 了卻山中寇賊事(三)35 褒貶由人43 董卓狼顧問英雄(上)67 本以霸王道雜之8 清洗潁陰(下)16 原盼2 郡留四傑內外鎮 兵分六部旌旗揚21 徐羊各獻破敵策52 佳客翩翩洛陽來(中)30 歸家諸事62 其猶穿窬之盜也86 名出郡外州中聞(上)56 下邳國荀貞得子 廣陵郡笮融逞威(六)3 邯鄲陌上九月秋(三)174 荀成將度自雍然(下)23 大獲豐收127 三戰盡復東郡地(十二)73 鎮東檄調三將援229 卞騶黃巾待驅行7 遍觀諸郡(上)74 歸來有美迎於城62 其猶穿窬之盜也54 慎事自重,藏器於身61 一朝食盡分別去 令使英雄氣填膺34 招攬樂進23 大獲豐收108 裁存萬六精敢士 良苦用心故人全54 膽大妄爲豫州兒19 惡奴19 辛璦(上)34 孟塗敢棄夜襲利45 取天下唯造時勢 圖兵勝當行正奇122 孫堅族微壯志高72 健兒戰死誰封侯(上)65 私家誰顧公家事 脣齒未必肯相依16 原盼8 士族119 東郡二文鎮兗州46 搜山千騎入深幽(三十七)259 宣文教何勞三請54 私憤何及國事重 兄弟鬩牆兩不和51 動手前夜67 發蹤指示功人也 能得走獸爲功狗266 曹孟德封侯志望7 秦項建言取濟南(下)198 舍泰欽名臣之望33 程偃31 除惡務盡88 襲陣兵退夏侯惇(六)72 健兒戰死誰封侯(上)180 四陳併力厚丘陷68 志懷霜雪曹孟德(中)95 徐榮單騎入太谷 膽勇兼備得雄關23 文聘(中)91 兵臨西華(上)113 陳宮催馬離營去57 市恩147 潘文珪負甲拔縣 關雲長渡淮克城(十四)21 黃帝邢德有之乎67 發蹤指示功人也 能得走獸爲功狗63 下邳相舊習難除37 會師(下)116 陶恭祖荏不可輕 荀友若敢問爭徐38 陰入縣寺持短長103 殊死鏖戰破敵營(中)74 奮武遣以一軍阻213 簡盧從程計說孫215 十年樹得梧桐栽20 拜徐州用計離亂44 許仲程偃193 荀徐州爲子儲才212 幽兵臨冀可謀兗31 破敵(上)208 督軍要務需先試94 感故念舊迎上座 屈己下拜得士心19 圍不赦以威生仁35 褒貶由人5 風雪夜刺(下)94 會師城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