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斥候的彙報後,荀貞對諸將說道:“卜己已走投無路。他逃出濮陽時帶了兩三千人,現在只剩下了兩千不到,缺糧無船,前有大河,進退無路,此甕中之鱉也,滅之不難,唯一可慮者:是需得避免他拋棄賊兵,帶親信心腹渡河北上。”
倉亭臨黃河,在沒有提早準備的情況下,一千多人是萬難渡河的,但如果人數少點,百十人,隨便掠些船隻,渡河卻是不難,所以需要防備卜己拋下部隊北逃,當下荀貞點派劉鄧、典韋、辛璦:“你三人帶本曲人馬急行,現在就去倉亭,務必要佔住渡口,把卜己困住。如果卜己果然渡河北遁,那麼你們就也追過去,絕不能再放他逃掉。”
黃河從東郡橫流而過,濮陽、白馬、東阿等縣在河南,其餘諸縣在河北,如果被卜己逃去河北,中間有黃河相隔,皇甫嵩數萬軍隊想要過河至少需要三天的時間,三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已足夠卜己召集他留在郡北諸縣裡的駐守部隊,合在一起約有四五千人,如再裹挾些丁壯,聚攏萬人也不是不可能的,聚攏萬人,足可堅守一城,那麼少說也還得再有一次攻城之戰,雖然肯定是能攻下來的,可一來耽誤了時間,二來漢兵也會出現無謂的傷亡,所以,爲了避免這些情況,最好還是把卜己攔下,不讓他渡河。辛璦所部乃是騎兵,速度快,典韋、劉鄧都是驍將,其部衆也都是荀貞麾下最精銳敢戰的兵卒,所以派遣他們三人帶部先行。
荀貞頓了頓,目光在他三人臉上一一落過,又說道:“你三人以玉郎爲主,老典、阿鄧爲輔。”三人都是曲長軍候,地位相當,需得選出一個做主的,辛氏與荀氏是親族,用辛璦爲主將,劉鄧、典韋都沒有異議。三人接令,馬上返回本部,帶着本曲人馬脫離了大部隊,奔去倉亭。
辛璦、典韋、劉鄧三曲合兵有數百步騎,或許不足以擊敗卜己,但佔住渡口卻應是綽綽有餘了。不過結果卻是出乎了荀貞的意料,他帶部緩行了大約一個時辰,在距倉亭尚有十餘里之時,數騎從倉亭方向奔來,卻是辛璦派來報訊的信使:“報,司馬,我部大破賊兵!”
荀貞聞言大喜,沒想到辛璦、典韋、劉鄧三人只憑數百步騎就擊敗了卜己的近兩千人馬,不過細細想來,卻也不足爲奇,卜己部的人馬乃是敗兵,士氣低落,先前打東阿,又連攻兩次不克,兵卒疲憊,兼之缺糧,而辛璦、劉鄧、典韋所帶之人馬卻爲大勝之軍,且又俱爲荀貞部的勇士,更重要的是還有辛璦麾下的兩百騎士,以此擊之,大破卜己部也是正常。
荀貞問道:“卜己可抓住了?”這信使說道:“被劉君生擒了。”不用說,這必是劉鄧又身先士卒,於陣中生擒了卜己。荀貞喜笑顏開,笑對隨行左右的荀攸、戲志才說道:“今卜己被抓,東郡算是平定了啊!”荀攸、戲志才也很高興,戲志才笑道:“恭喜你了,貞之。生擒卜己,這可是大功一件。”卜己是東郡黃巾的渠帥,地位與潁川波才、汝南彭脫相當,雖然東郡黃巾不及潁川、汝南的黃巾兵多,可能把卜己生擒,確是當之無愧的一件大功。
荀貞回顧自潁川守陽翟以來的歷戰,舞陽破敵、西華破敵、今又生擒卜己。
他自忖心道:“因守陽翟有功,皇甫將軍上表朝中,把我從百石郡兵曹掾擢爲了佐軍司馬。汝南斬劉闢、降何儀,收復十餘縣,今又破韋鄉、克白馬、生擒波才,這兩份功勞加在一起,兩千石或不可能,然被召入朝中拜爲郎、又或被任爲一大縣的千石令應是足矣。”
縣令(長)依縣之大小、民之多寡、地之富貧分幾個層次,最低四百石,其次六百石,最高千石。純以荀貞眼下的功勞來說,被擢爲千石令,又或被拜爲郎當然是問題不大,但前提卻是:朝中無人作梗,要知,張直可就是因他而死的。現在征戰尚未結束,考慮這個問題有點嫌早,而且荀貞在朝中也沒有靠山,就算考慮也是無用。所以,這個念頭在他腦中只是一閃而過,很快他就把注意力又放回了眼下,笑對戲志才說道:“就算是大功,也全是靠了志才你和公達的智謀與諸君的勇武敢戰啊。”說完,令來報訊的這幾個信使,“爾等不要停了,速去白馬,將此訊報與將軍知曉。”這幾個信使接令,打馬繞過行軍的部隊,徑去白馬報訊。
荀貞揚起馬鞭,指向前路,與左右諸將說道:“加快前行!”十幾裡地很快就到,辛璦、劉鄧、典韋迎接於道上。荀貞下馬,快步走上去,握了握辛璦的手,復又握了握劉鄧、典韋之手,笑道:“你們只有數百步騎,怎麼擊敗的近兩千賊兵?”說着話,眼往他三人身後看去,在他三人身後,有兩人被五花大綁,在數十個甲士的監押下跪在地上。
辛璦轉身,指着這兩人說道:“司馬,這兩人便是卜己和李驤。”
荀貞打眼細看,見這兩人一個三十多歲,粗衣露髻,滿面血污,腿臂負傷,此人正昂頭怒視荀貞,另一個二十多歲,膀大腰圓,大概之前穿的鎧甲被漢兵扒下來了,露着**的上身,肌隆如虯,此時正伏在地上,老老實實地等候荀貞發落。
荀貞當下瞭然,心道:“這鄉農模樣之人必就是卜己。”問過辛璦之後,果然錯。
荀貞認出卜己不是因爲卜己的打扮。老實說,看到卜己這副打扮,荀貞是吃了一驚的,黃巾軍的渠帥、小帥,他見得多了,沒有一個像卜己這般寒酸樸素、依舊保持着農人打扮,粗麻衣服不說,連幘巾都沒裹,只紮了個髮髻,扔到人堆裡,誰也不會注意到。就荀貞所見的那些黃巾渠帥、小帥大多是玉帶絲衣,便算是比較樸素的也皆是錦服亮鎧,哪裡有像卜己這樣的?他之所以認出此人是卜己,卻是因爲卜己雖然被擒,怒目之下,卻自有威勢。
他本就同情黃巾軍起義,今見到卜己這般打扮,頓時眼前一亮,心道:“較之那些起兵後就忘了本分,絲衣錦服、傅粉香囊的渠帥、小帥,這個卜己卻是質樸。”不覺起了愛才之意。
荀貞剛纔問辛璦等是怎麼破敵的,劉鄧在邊兒上笑道:“賊雖千餘,但不堪一擊,我等率部到後,先分兵搶下了渡口,然後玉郎率騎兵分散兩翼,我與典韋則率步卒疾擊其中陣,只衝了一陣就把他們擊潰了。破賊不足提,倒是這卜己與李驤值得一說。”
荀貞打量着卜己、李驤,問道:“有何值得一說?”
劉鄧笑道:“這李驤有些勇力,拿下他費了些功夫。還有這卜己,賊兵敗後,他的親兵們護着他拼死殺到岸邊,他們早在河邊備下了幾艘船隻,誰知這卜己卻是不肯渡河北上,反覆又殺將回來,因此被擒。”
荀貞心道:“到了岸邊卻不渡河。咦,此人雖是個鄉農,卻有霸王之風。”饒有興趣地問卜己,“你既逃到了岸邊,爲何不乘船渡走?”
卜己怒視荀貞,罵道:“你就是荀賊?今乃公兵敗被擒,死不足惜,大賢良師早晚會爲我等報仇!”劉鄧、典韋大怒,兩人上前,劉鄧一腳把卜己踢翻,典韋抽出短劍,橫在他的脖上,惡狠狠道:“好個賊子,敗軍之賊還敢如此嘴硬!”一手捏住他的嘴,迫其張開,另一手提劍對準他的口中,作勢要往裡刺。
荀貞制止了他,大度地笑道:“他戰敗被擒,難免胸有怨氣,便讓他罵上兩句,又能如何?反正也不會掉一塊肉嘛。”吩咐典韋、劉鄧,“扶他起來。”待典韋、劉鄧將之扶起,再又問道:“你既逃到岸邊,爲何不肯北渡?是自知罪孽深重,故此無顏見郡北父老麼?”
卜己不識字,不讀書,不知“無顏見江東父老”的典故,不過卻也聽懂了荀貞的話,恨恨地吐了口唾沫,說道:“罪孽深重?罪孽深重的是爾等漢賊!殺我道衆,與我太平爲敵,遲早要遭天譴!……,無顏見郡北父老,我的確是無顏見郡北父老!”
荀貞對他罵人的前半句毫不介意,只當沒聽見,問他後半句的意思:“爲何無顏見?”
卜己說道:“從我起兵者大半是郡北我道子弟,我告訴他們這不公的蒼天已死,我說黃天將立,而今卻纔殺盡了豺狼,又來了狐狸!我郡北父老何其苦!何其苦!”他雙目含淚,仰望蒼天,痛呼愴然,“天,天!若卜己一死能換來太平世界,卜己願死,卜己願死!”拼力掙扎,想要掙脫典韋、劉鄧,紅着眼大罵荀貞,“只可惜我數萬東郡弟子戰死疆場,只可惜我數十萬東郡黔首又要遭鼠輩兵災。豎子!便是乃公變身爲鬼也絕不放過你!”
荀攸、戲志纔不由向後退了一步。荀貞站着沒動,聽了他的這番痛號詛咒,非但沒有生氣發怒,反而更起了愛才之心,不但更起了愛才之心,更有了些憐憫之意。這是個有理想、有志向的人,只可惜空有理想和志向卻沒有方向,沒有找到實現他理想和志向的正確道路。
他向身後招了招手,叫站在後邊的何儀上來,笑對卜己說道:“你可認得他?”卜己不認識何儀。荀貞介紹說道:“此乃汝南何儀。”卜己罵道:“叛賊!”何儀面色一紅,頗是羞愧。
荀貞說道:“爾等作亂以來,所過之處,燒殺擄掠,十室五空,我轉戰三郡,沿途所見,道有死屍,野露白骨,良田無人耕種,麥苗盡被踏毀。你說蒼天不公,所以你要立黃天,難道你的黃天就是這樣的一個天麼?難道你想給天下百姓的就是這樣一個‘太平’麼?”
荀貞說的是事實,卜己也知道,他漲紅了臉,想要反駁,卻無從說起,畢竟他本性質樸,不是個狡辯無恥之人。
荀貞說道:“所以我說爾等罪孽深重,何儀幡然醒悟,棄暗投明,你怎能說他是叛賊?”何儀聽了荀貞這話,腰桿挺了起來。荀貞接着對卜己說道:“你剛纔說你無顏見郡北父老,可見你是個知榮辱之人。既知榮辱,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你願降我麼?”
卜己被強迫着跪趴在地上,手抓着泥土,奮力昂着頭盯着荀貞看了多時,說道:“願降將軍。”荀貞令劉鄧、典韋:“放開他。”親自上前,欲扶他起身,卜己一躍跳起,猛地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