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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貞對荀攸、戲志才說道:“現在看來,這‘裡應外合’之計似乎可以實施了!”
“裡應外合”之計有兩種實施的方法:一種是收買敵人的內部,一種是派人打入敵人內部。荀貞目前對黃巾軍內部不太瞭解,收買不易,但有原盼在手,打入敵人內部還是有可能的。
等到原盼來到,荀貞將自己的打算告與他知,說道:“今賊兵主力渡河南下,留下了些人馬分駐襄城、郟兩縣。連日來,賊兵擄掠兩縣,百姓怨憤,今其主力離開,只留下了兩支偏師停留,此我可趁之機也!我打算趁機攻取此兩縣。襄城距我潁陽近,我想先取此縣。賊兵前些日在陽翟大敗,四處潰散,至今尚有不少潰卒遊蕩於外,未能與賊兵主力合,我想請師詐扮爲潰散在外的賊兵,混入襄城,在城內配合我部取城。不知原師意下如何?”徵詢他的意見。
襄城、郟兩縣,襄城離潁陽近,要攻取肯定是選擇先攻取襄城縣。
如前文所述,在太平道起事之後,原盼一直很擔憂自己會受到牽連,要不然也不會被荀貞一召就帶着子弟從軍來了,此時聽荀貞說完,他心道:“潛入襄城雖有危險,但卻也是我立下大功,徹底與賊兵割裂的一個大好機會!”當即答允。
荀貞大喜。
原盼帶時帶來了本里的五十個子弟。這五十人也都是太平道的信徒,熟悉太平道內部的情況,扮起“賊兵”來惟妙惟肖,可以和原盼一起同去。爲了保證成功,荀貞又從軍中抽調了百人,這百人都是他舊時門客、今之各曲軍官,皆爲驍勇膽大之士,亦和原盼等人同去。
又從帳中的諸將裡選了兩人,爲原盼的助手。
選這兩人時,他費了一番心思,最終定爲陳褒和劉鄧。
陳褒精細謹慎,劉鄧武勇無敵。有他兩人配合原盼,成功的可能性就又大爲增加了。
原盼、陳褒、劉鄧並及那一百五十人,在營中脫下衣甲,換上襤褸的破衫,接着又把原本的矛、戟等兵器換掉了大半,換成鋤頭、竹槍之類,又都在額頭繫上黃巾,乍看上去,就和黃巾軍士卒的裝扮很像了。——黃巾軍的士卒沒有統一的着裝,唯一用來辨別身份的就是額頭上的黃巾。
換過裝後,等到晚上三更,諸人出營,在潁陽東南十里處悄悄渡河。
爲了免得引起別人的注意,荀貞沒有送他們,只是在他們走前與他們約定:“我明晚入夜後就率部渡河,從潁水南岸到襄城縣,兩個時辰即到。渡過河後,我會潛伏到襄城縣附近埋伏。你們明日若能順利混入縣中,可在三更時分於縣中舉火作亂。一見你們火起,我就催軍全速前進,你們在內亂之,我在外擊之,襄城縣定能一鼓而定!”
這是說的陳褒等人如果能順利潛入城中的情況,如果不能順利潛入城中,荀貞也有對策,他說道:“如果你們明日未能潛入城中,也不必着急。我會在縣外等你們到三更,若不見你們生火作亂,我自會再退回到潁水岸邊。你們什麼時候能潛入城,我就什麼時候外應之!”
……
陳褒、原盼、劉鄧等人渡過河後,轉向西南行。襄城縣就在三四十里外。行了數裡,天將亮。
原盼對陳褒、劉鄧說道:“此回賊兵叛亂,咱們潁陰也有人蔘與,挑頭的姓李,是東鄉人氏,因爲眼大,綽號‘大目’。你我都是潁陰口音,待會兒若是遇到賊兵盤問,可詐稱是李大目的部衆。賊兵若再問,就說在陽翟戰敗之後,咱們亡命奔逃,本想逃回家裡,但在路上卻聽說上師在襄城縣收攏潰部,因又折道南下,前來投奔。”
陳褒、劉鄧說道:“好!”
陳褒心道:“荀君提前把原盼召來真有先見之明。要不然,今次這‘裡應外合’之計就斷難實施。別的不說,只這個‘李大目’,全軍上下就沒幾個人知道。”
潁川黃巾揭旗造反還沒多久,陽翟之圍又是剛剛被解,郡府還沒能和地方縣、鄉取得太多聯繫,目前只知道他們的首領是波才,何曼這個名字也是前兩天才剛聽說的,對於黃巾軍中其它的渠帥、小帥,郡府裡的衆人實在知之不多。這也並不奇怪。畢竟,不管黃巾軍現在的聲勢有多大,他們只是底層的老百姓,即使如波才、何曼、李大目這樣的頭領也不過都是些商賈、農夫的出身罷了。郡府裡的諸吏多爲衣冠子弟,平時哪裡會對他們有了解?這要是放在往常,就算在路上碰見,郡府中的諸人也不會多看他們一眼的,——而就是這樣他們看不上眼的人,如今把帝國攪了一個天翻地覆。
原盼打頭,陳褒次之,劉鄧殿後壓陣,迎着漸亮的天色,一百餘人絡繹行往襄城縣。
走了一截路後,陳褒覺得有點不對,轉回頭往諸人中看了看,恍然大悟,說道:“我說我怎麼總覺得有點不對呢?原師,咱們是潰卒,行路的時候不該是這樣!”
原盼聞言,也回頭往後頭的諸人中看了一眼,也發現了問題。
他帶來的那五十個裡中子弟倒也罷了,沒有經過什麼訓練,走起路來散雜凌亂,可荀貞撥給他們的那百名賓客因爲常年受荀貞操練之故,今又是“深入敵境”,將要承擔“裡應”的重任,精神難免高度集中,走起路來就排列得整整齊齊,或緊握矛、鋤,或緊握刀柄,不時顧盼左右遠近,一個個警惕性十足。
此時天色方亮,路上並無行人,道邊的田野中也無人蹤。
陳褒叫諸人停下,說道:“咱們是潰兵,行路時不能這麼嚴整,得散亂起來!也不要警惕性十足。從現在開始,咱們就算進入了襄城縣境內,襄城縣內都是咱們的‘友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你們都放鬆點,不要總握着刀劍矛戟,好像一有不對就要隨時動手似的!”
劉鄧從陣後趕上來,聽了陳褒的話,也說道:“阿褒說的對!你們這副模樣,任誰一看都知道必有問題!咱們又不是沒與賊兵接過仗,賊兵烏合之衆,行軍打仗雜亂無章,你們這副模樣和他們相差太遠!別緊張,有什麼可怕的?當日在陽翟城外,吾等從荀君幾次橫擊賊陣,當時賊兵有十萬之衆,吾輩尚且來去自如,何況今日?這縣內只有數千賊兵而已!以往荀君操練咱們,常說:打起精神。今天咱們裝扮潰卒,我則有另一句話要說:放下精神!”
賓客們笑了起來,應道:“諾!”
原盼聽他兩人教賓客裝潰卒,心道:“阿褒此人我早就知道,是個心細的人。劉鄧此人,我此前在西鄉時見的不多,只聽說他勇不可當,卻沒料到也是一個粗中有細的人啊!這兩天我從荀君在軍中,觀他帳中諸將,如樂進、辛璦等人者各有所長,如許仲、江禽等人者更不必說,皆武勇之士,又如戲忠、荀攸,智謀迭出。凡兵亂之時,既是百姓受苦時,也是英雄建功立業時,能得這些人相助,足見荀君之長,他將來定能在平賊亂中成就一番大事,前程不可限量!”感嘆不已,又想道,“荀君昔在西鄉已有種種不凡!於今觀之,其不凡處更勝往昔了。”
晨風清涼,拂面輕吹。
原盼等人或扛矛,或荷鋤,散漫鬆雜地走在官道上。遠望之,如一羣從田間歸家的農夫。
道路兩邊原本種植了成排的松柏樹木,波才、何曼率部來後,將這些道邊樹砍伐了不少,用來製作兵器和攻城器械,使得先前“隱以金椎,樹以青松”的美景不復再有。放眼四望,道路兩邊多是新被砍出的樹樁,還有些被砍倒但大約不合用的樹木,就被隨意地被丟棄在路邊,有的歪倒在路邊的田野中,壓在長出還沒多高的青苗上邊。
一路走來,路過了幾個野亭、鄉里。
幾個野亭的亭舍中都是空空無人,有的大門被取走了,有的院牆被推塌了。從野亭外走過時,有兩個亭舍的院中隱見血跡,其中一個還有幾具伏屍,伏倒在一棵高大的槐樹下。樹上兩隻黑鴉,見他們走近,呱呱叫着振翅飛走了。
陳褒說道:“此必是賊兵起時,亭中吏卒反抗不成,反被殺戮。”
他現在雖然被荀貞任命爲曲長,但本職仍是繁陽亭的亭長,路見亭中伏屍,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幾個野亭裡都沒有人,路過的幾個鄉里中也是空空蕩蕩,基本不見有人出入,偶然遇到一兩個人,一瞧見他們這夥人,也都像見了鬼似的,忙不迭地奔逃回裡中。原盼嘆道:“以前我也來過襄城縣,當時人煙茂集,路上盡是行人,鄉亭內外不時有鄉民出入,沒想到於今卻蕭條破敗成這個樣子!唉,荀君說波才、何曼縱兵四掠,道上無人、鄉里空蕩、鄉民見到吾等如見鬼怪,想必就是因此了!”
西南行十餘里,天光大亮。
路上不再空曠,開始出現一羣羣的人。諸人接連遇到了兩三股。這些人大多襤褸衣衫,也有穿着不合身的絲衣綢服的,乃至有穿女子衣裳的。
原盼與陳褒對視一眼,心中皆知:“此等必是賊兵了!”
陳褒不動聲色地落到後邊,小聲對壓陣的劉鄧說道:“阿鄧,快到襄城了,前邊接連遇到賊兵,從現在起要多多謹慎了。”
劉鄧應道:“好。”
兩人正竊竊私語的說話,隊伍停了下來。
陳褒忙往前看,卻是被十幾人攔住了。這十幾人以一個騎士爲首,這個騎士披着黑甲,提着一支長矛,坐下騎的卻不是馬,而是一頭牛。
陳褒衝劉鄧使個眼色,示意他小心從事,隨後急忙快步向隊伍前邊走去,一面走,一面小聲叮囑經過的那些賓客和原盼帶來的子弟:“不要緊張,不要緊張!看我號令行事。”到的前頭,原盼正與那騎士說話。
應該是這騎士在問他們的來歷,原盼把之前編好的假話拿出,正說道:“我等是李大目的部衆,此前陽翟兵敗,與李大目失散了,本欲歸家去,路上聽說上師正在此處收攏各軍,因復又趕來投軍。”他問道,“不知我家渠帥李大目現下可在縣中?”
那騎士打量了原盼幾眼,又看了看走過來的陳褒,再又看了看散站在路上的百五十人,問道:“你們是潁陰人?”
潁川郡地方不大,比起汝南這些大郡要小上許多,但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各縣的口音、方言細分之下也是各有不同的。原盼、陳褒得的清楚,這騎士乃是郡北的口音,兩人登時心中一鬆。郡北的人可能會知道李大目,但對潁陰的道徒詳情肯定不熟。
原盼陪笑說道:“是。”
“李大目的部衆?”
“是。”
“上師在襄城好幾天了,你們怎麼現在纔來?”
陳褒答道:“得到消息太晚!來的時候又要經過潁陽,如今荀賊正在潁陽,他四出兵馬,在不斷地掃蕩潁陽各鄉,路不好走。吾等夜行曉宿,走了好幾天,昨晚才渡的潁水。”
這個騎士被“荀賊”二字吸引到了注意力,按住牛的犄角,傾身問道:“你們在路上遇見荀賊了?”
“沒有,不過遇見他部下的賊兵了!”
“是誰帶的兵?”
陳褒沒想到他會問得這麼細,急切間脫口而出:“是個叫陳褒的。”
“陳褒?”這個騎士低頭想了會兒,說道,“沒聽說過,想來只是個無名之輩。”
這騎士又舉目看了看他們身後的那一百多人,說道,“你們來晚了。上師昨已率主力渡河南下,去取父城了。你們的渠帥李大目也跟着去了。”
“啊?我家渠帥不在縣裡?這可如何是好?”
這個騎士睥睨陳褒、原盼,右手提着長矛,左手回手自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問他兩人道:“你二人可知我是誰麼?”
陳褒、原盼對視一眼,不解他的意思。原盼小心翼翼地答道:“不知。請教將軍大名?”
漢之“將軍”稱呼十分尊貴,這個騎士手下只有十幾個人,連個“鄉小帥”都不是,只是一個“裡頭領”,被原盼尊稱爲將軍,心懷大暢,哈哈大笑,大言不慚地說道:“我的名字你們肯定聽說過。我姓黃,軍中送我一個綽號‘黃牛角’。”說着,用左手拍了拍胯下的黃牛,意頗自豪。
黃巾軍中的將領多有綽號,這個綽號不是胡亂起的,皆與其人有關。比如,潁陰渠帥綽號李大目是因爲此人眼大。還有人綽號雷公,是因爲嗓門大。又有人綽號白騎,是因爲喜騎白馬。又有人,如眼下這位,綽號“黃牛角”,顯然就是來自他的坐騎,這頭黃牛了。
陳褒、原盼心道:“一個小小蟊賊,吾等如何能知你名號?”心中這樣想,嘴上巴結奉承:“原來將軍便是‘黃牛角’!吾等久仰大名了。”
“哈哈,哈哈!想來你們也聽聞過我的名號。當日圍攻陽翟,荀賊數次帶人出城,我便騎此牛多次擊之,前後手刃他手下的賊兵達數十人之多!上師親給我獎賞,呼我爲勇士。”
原盼不知陽翟之戰的具體情況,陳褒乃是親歷者,一清二楚。荀貞幾次帶賓客出城作戰,賓客們總共的傷亡也沒有“數十人之多”,這個“黃牛角”顯是在吹牛了。陳褒奉承說道:“是,是。將軍的勇名,吾等久聞。”
“你們的渠帥已從上師南下,你們現在纔來,也趕不上了,就算趕上,南下的有數萬之衆,你們也不好找你們的渠帥,萬一被哨騎誤認爲細作,反而害了爾等的性命。”這個騎士黃牛角說到這裡,停了下來,斜眼看陳褒、原盼兩人,顯是在等他倆接話。
陳褒心道:“這豎子拐彎抹角,又是自吹,又是嚇唬吾等,到底想幹什麼?嘿嘿,‘萬一被哨騎誤認爲細作’,不管他想幹什麼,這句話倒是說對了,乃公本就是‘細作’!”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說道:“這,這,……。唉,將軍所言甚是,可是我們大老遠的來了,總不能就這樣回去。請教將軍,吾等該如何是好?”
這個騎士黃牛角等的就是他這一問,立刻接口說道:“這樣罷,要不然你們就先跟着我吧。我看你們這羣人雖然懶懶散散,不像是能打仗的,但到底都是自家的道衆,總也不能看着你們去送死。我黃牛角勇冠全軍,跟着我也不虧待你們!”
陳褒、原盼兩人,一個精細,一個年長有閱歷,聽到此處,哪裡還能再不知這位“勇冠全軍”的黃牛角的心思,心道:“繞了這麼一大圈,原來是想拉吾等入他的夥兒!”
陳褒、原盼兩人不知,黃牛角之所以會有此意,卻是與波才、何曼前兩天的整編有關。他們這個縣的道徒雖然到現在還沒有改編完成,但看波才與何曼的架勢,早晚是要改編的,他手下只有十幾個人,如果被改編,也就是個“什”的規模,最多當個“什長”。這幾天他爲正爲這事兒發愁,沒想到正瞌睡遞來枕頭,今兒個出來掠食,路上碰見陳褒、原盼這一支潁陰的“潰卒”。陳褒、原盼帶了一百五十個人,加上他原來的十幾個手下,就是一百六十多人。一百六十多人,差不多能編成兩個屯,一個曲了!若能將這支人馬拉到手下,那可就是一個“曲長”!一個什長,一個曲長,選哪個?不言而喻。因此,他下了這麼大的功夫,又是自吹,又是嚇唬,唯一的目的就是想把這支“潰卒”哄騙到手。
陳褒、原盼再又對視了一眼,明白了對方的想法。
黃牛角覺得遇到他們這夥人是“正瞌睡了遞給枕頭”,對陳褒、原盼而言,黃牛角拉他們入夥,何嘗不也正是“瞌睡了遞來枕頭”?自無不允之理,但也不能答應了太快了,以免這位黃牛角生疑,——雖說估計他不會生疑,但戲還是要做全套的。原盼、陳褒兩人故作遲疑。
黃牛角佯怒說道:“怎麼?我憐惜爾等性命,故才願意讓爾等跟着我,你們反而不願麼?”他身後的十幾個兵卒爲他仗聲勢,有刀的抽刀威脅,沒刀的舉鋤嚇唬,或者嚷嚷大叫,罵他們不知好歹,或者循循善誘,勸他們快點答應“勇冠全軍”的黃牛角將軍的話。
陳褒、原盼這才說道:“多謝將軍好意!吾等願從將軍。”
“好!”黃牛角哈哈大笑,瞧了瞧陳褒、原盼,心道,“這兩個豎子不識擡舉,這年輕的倒也罷了,這個老的在剛纔我說話時,一雙眼不住往兩邊、後頭瞄,看着就不像個聽話的,定然是個老奸巨猾、別有心思的。待過上幾天,待我找個機會,先把這老的除了!然後再宰了這個年輕的。這一百多人,哈哈,可不就都是我的了?”
原盼真是冤枉。他頭回幹此等大事,就算鎮定,也怕自家的子弟們心虛,所以剛纔在黃牛角說話時,忍不住再三回頭,示意身後的人稍安勿躁,不要露出破綻,卻未曾想到,這點動作落入黃牛角的眼中就成了他“不像個聽話的,定是個老奸巨猾、別有心思的”。
陳褒問道:“將軍不在縣裡,出行路上,是奉了命令在巡邏麼?”
“呸!巡什麼邏!我黃牛角勇冠全軍,巡邏這點小事哪用的着我親自來做?我這是出來抄食的。”
“抄食?”
“縣裡本就缺糧,昨天上師率主力南下時又把軍中這幾天抄來的糧食大多帶走了。咱們這些沒隨着南下的要想吃飽肚子,只能再出來抄掠了!你們也是運氣好,剛好碰上了我。要不然,你們即使去到縣裡,也是沒飯吃,要餓肚子的。走罷,跟着我抄糧去也。”
陳褒、原盼面面相覷,投入到這位黃牛角手下本是想趁機混入城中,卻沒想到在入城前還得先跟着他去抄糧!不過卻也從這個黃牛角的嘴裡得來了一個消息,那就是:確如荀貞等人所料,波才果然是把留駐汝水北岸的一萬人平分成了兩部,郟、襄城兩縣各有五千人。
這個黃牛角在襄城待了不少天了,對抄糧這一套熟門熟路,帶着陳褒、原盼等沿着官道往回走了一截,然後從官道上下來,轉往路邊的鄉中去。
到的鄉里中,諸人齊齊動手,如狼似虎地一家家闖入,摔鍋砸盆,翻個底朝天。
黃牛角一邊指揮搶掠,一邊教原盼、陳褒等人:“這幾天縣裡都被抄掠好幾遍了,你們不要只看外邊的東西,要往裡邊去,看看有沒有地窖之類!仔細點才能搜掠到東西!要是搜掠不到,今天晚上你們就捱餓罷!”
鄉民百姓不敢攔阻他們,忍氣吞聲,老人跪下磕頭哀求,婦孺們哭聲不絕。
原盼不忍目睹此百姓慘狀,暗自嘆氣。一個他族中的子弟問道:“原師,你嘆什麼氣?”
原盼見左右無人,乃說道:“大賢良師教吾等守直行善,看這些賊兵四處搶掠,奪人糧財,又哪裡有半點守直行善的樣子了?唉,幸好吾等沒有從之,幸好吾等沒有從之啊!”原盼慶幸他沒有“從賊”,而十萬黃巾軍中也並非人人都像黃牛角,搶掠百姓毫不留情,也是有像原盼這樣的人的,只是形勢比人強,數萬衆聚集兩縣,沒有糧食,不搶怎麼吃用?縱兵四掠也是萬不得已而才爲之的。別說賊兵了,就算官軍,打仗時難道就沒有搶掠的麼?賊過如梳,兵過如篦。官兵搶起東西來比賊兵更狠。所以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只要有兵亂,受苦的總是百姓。
陳褒找個空閒,與劉鄧、原盼商量:“吾等出來前,荀君與吾等相約,說吾等何時能潛入城,他就何時在外應之,不意今日如此順利,有黃牛角爲掩護,今天定是能入城的了。你們看,是不是派個人去通知荀君?也好叫他心中有數。”
劉鄧、原盼都贊同。
三人遂選了一個精細的賓客,叫他趁人不注意時偷偷溜走,回潁陽去給荀貞送信。他們總共帶了一百五十人,少掉一個也沒人注意。
因爲波才、何曼帶主力南下了,留守襄城縣的黃巾軍士卒,如黃牛角等人可以不再侷限於原本劃分給他們的“取食之地”,可以自由自在的四處搶掠了。搶完這個鄉里,收穫不多,只有不多的糟糠,一點財貨而已,黃牛角很不滿意,帶着諸人轉戰別處,繼續搶掠。
直搶到傍晚,先後換了四五個鄉里,黃牛角才一聲令下,帶着諸人歸城。
一百多人大部分都搶到了點東西,肩扛手提,踏着暮色回城。路上不時遇到“友軍”,這些也都是搶掠完後歸城去的黃巾軍士卒,皆興高采烈。道左相逢,碰見熟人,往往還會彼此詢問幾句收穫如何?有搶到好東西的便拿出來得意洋洋的給對方看,遇到慷慨的,還會說晚上請對方吃酒。
走到護城河外時,陳褒擡頭觀察城中守備。
只見城門打開,門外鬆鬆拉拉地站了一二十個守卒,城牆上有些士卒巡邏。除此之外,再無任何守備的措施。劉鄧在今天的搶掠中表現得很勇猛,得了黃牛角的喜愛,現被提拔爲親衛,侍從在黃牛角的牛後。陳褒、原盼也跟在牛後。陳褒拽了一下劉鄧,示意他往城牆上和城門外看。
劉鄧看了幾眼,瞭然點頭。
過了護城河,與歸縣的別部兵卒匯成一股人流,人聲喧雜,嚷鬧不休。
在城門口,守城的二十多個守卒只簡單的檢查了一下,就叫他們進去了。
諸人進入縣內。
原本黃巾軍主力在時,在縣內住宿的只有波才和何曼兩人的嫡系,其餘各部都在縣外駐紮。現在,波才、何曼帶着主力渡過汝水南下了,爲了方便守城,留守的這些黃巾士卒就都搬到了縣裡住。規劃的有營區。不過很多士卒嫌營區簡陋,沒有去住,而是自行在縣中搶佔民宅,在外居住。
黃牛角家本貧戶,如今跟着造了反,起了事,冒着掉腦袋的危險行此造反之事,當然要好好享受享受,因也沒有在營區裡住。
他住在城北。這裡原是城中一個“中家”的家宅,在襄城縣被攻破後,何曼縱兵入城搶掠,這個“中家”的人試圖反抗,結果全家都被殺死了。黃巾主力還沒南下時,這個宅子是被何曼麾下的一個嫡系隊率佔據。昨天,黃巾主力南下後,這個宅子就空了出來,黃牛角趁機住了進去。
他手下那十幾個人也都跟着他住在這裡。
宅子不是很大,畢竟只是一個“中家”的家宅,住不了太多人。陳褒、原盼、劉鄧帶的這一百五十人沒辦法住進來,本是該直接回營中去的,不過,今天是黃牛角從“什長”將要變成“曲長”的好日子,他決定請這些未來的“手下”吃飯,因把他們也都帶來了。
宅子小,宅內坐不下,就坐在宅外裡中的巷子上。
這個裡中原來有三十多戶百姓,現在只剩下了十幾戶,剩下的要麼被殺,要麼逃走了,空出的這些宅子如今住的都是黃巾軍中如黃牛角這樣的小頭目。他們彼此相識。黃牛角叫手下去找他們借來了一些案几、食碟,沿着門外的巷子鋪展出去,把整個巷子都快弄滿了。
接着,他叫人去把今天抄掠得來的東西全集中一處,又變魔術似的從自家住的裡屋裡揪了一隻公雞出來,笑道:“今天是新人入夥的日子,好日子!給大夥兒開開葷!”幾萬黃巾士卒在襄城、郟兩縣住了好幾天,早把這兩縣的地皮扒了一遍又一遍,別說雞,現在連個雞子都難找着,黃牛角手下的這些人歡呼大叫,說道:“多謝將軍,多謝將軍!”
黃牛角自得其樂,甚是滿意地掀須大笑。
案几鋪開,生火做飯,住在同裡的那些黃巾軍的小頭目、士卒聞聽了黃牛角的“喜訊”,紛紛前來祝賀。黃牛角來者不拒,只要來的,一概留下,請他們同吃。原盼是太平道的老資格,對太平道的典籍很熟悉,交談的時候不會露出馬腳,上前應付他們。陳褒、劉鄧退到宅子的角落。
陳褒低聲說道:“咱們與荀君相約,說今晚三更在城中生亂。天助吾等,叫咱們順利地混入了城中,算是完成了第一步。只是有一點,咱們須得多做一手的準備。”
“哪一手的準備?”
“這宅中不夠人住,飯後,也不知這黃牛角打算如何安頓吾等?會不會把吾等打發去營中住宿?營中不比此處。此處賊兵少,營中賊兵多。咱們得做好準備:若是在此處,該如何發動;若是在賊營中,又該如何發動!”
劉鄧想了一下,說道:“依我看來,也不必想那麼多。今晚,咱們就在此處動手便是!這裡離城北門不太遠,在這裡動手也方便咱們盜開城門,迎荀君入內。”
“你這話說的不錯,在這裡動手肯定強過在賊營中,可是萬一黃牛角將吾等打發去賊營中住宿?”
劉鄧笑道:“阿褒,你有時太過謹慎,太過慮了。依我看啊,他不會打發咱們去賊營中住的。”
“爲何?”
“等吃完飯,天早黑了,他總不能再讓咱們冒黑去營裡?便是他想打發咱們去營裡,咱們也可拒絕不去。這裡中除了住有賊兵,還有另一些民宅裡只有百姓,咱們可以主動要求去這些民宅中住!”
陳褒點頭表示贊成,小心地望了下左右,說道:“這裡中住了不少賊兵,今晚動手的時候不能大意。”
劉鄧點頭應是,說道:“這裡中的賊兵就交給我罷。今晚動手時你只管招呼那黃牛角和他的手下就行了。”
“也得防備當吾等動手時外邊會有人進來,以及裡中的百姓驚呼亂跑。”陳褒思忖片刻,有了定計,說道,“咱們帶來的那百人,你領八十人,去對付裡中的賊兵,另外二十人由我帶着對付黃牛角和他的手下。請原師領着他帶來的子弟們看住里門,同時管束裡中的百姓。”
“甚好,就這麼辦。”
“今晚動手時不可容情!待將賊兵殺掉後咱們就舉火燒屋,然後鼓譟而出,往北城門去!沿途可亂丟火把。總之,把縣裡攪得越亂越好!”
劉鄧應了。計議定了,覷個機會,陳褒又將這計劃對原盼說了。原盼沒有異議。
暮色越來越深,宅中升起燭火,巷子裡也點起了火把。
飯食煮熟,先呈給宅子中的黃牛角、陳褒、原盼、劉鄧以及幾個住在這個裡中的黃巾軍的小頭領,接着呈給坐在巷子裡的衆人。飯不算好,連糙米都不多,多是糟、糠諸物,也沒甚菜,四五人一碟醬罷了。那僅有的一隻公雞,只有黃牛角、陳褒、原盼、劉鄧等人有口福享用,餘下的人只一人一小椀“雞湯”,說是雞湯,近兩百人分喝,幾無油水。亦無酒。
飯菜雖然簡單,但那幾個黃巾軍的小頭領,還有黃牛角的手下卻都吃得津津有味。
這些人在起事前都是貧苦的百姓,平時能吃到東西就不錯了,吃了上頓沒下頓,就連這糟糠之物也不是常能吃到的。
黃牛角人逢喜事精神爽,不斷勸人吃肉喝湯。實際上也用不着他勸。一隻公雞,幾乎轉眼間就被那幾個黃巾軍的小頭領搶了個乾乾淨淨,剩下點雞湯也被搶着分了個乾淨。吃完肉,喝完湯,不過癮,有兩個小頭領又彎腰把早先扔掉的雞骨頭拾起來,放在嘴裡品咂咀嚼。
對此情態,陳褒、原盼、劉鄧倒是見慣不怪。他三人都是長在鄉中,家中原本的條件也不好,見慣了窮苦人吃飯的樣子。
吃過飯,夜已二更。那幾個黃巾軍的小頭領告辭離去,自歸宅中休息。
黃牛角安排陳褒、原盼、劉鄧等人住宿時,真的就如劉鄧預料的一樣,因見夜已晚,黃牛角覺得不好再打發他們回營中住宿,便索性將之分到了裡中別的民宅中,一家住上一二十個。
黃牛角心情大好,精神振奮,不困,安頓好諸人的住宿後,拉着陳褒、原盼,又在屋中秉燭夜談,不斷地自吹自擂,告訴陳褒、原盼:“你兩人如今跟了我,真是跟對人了!我告訴你們兩個,上師曾經說過:這王侯將相也不一定非得是貴種才能當的!吾等亦能爲之!待到來日,我道功成,黃天代了蒼天,行大順之道,大賢良師致了太平,你我也算是功勳貴人了!只要你們跟着我好好幹,萬戶侯不在話下!”
夜色深沉,月影西移。
快要到三更了。
陳褒心道:“荀君應該已到縣外了?”約定的是三更動手,不能再等了。他裝作不經意,往窗外瞧了眼。隔着薄薄的窗紙,見院中人影憧憧,聽見劉鄧的大嗓門正在說些什麼。劉鄧今天搶掠“勇猛”,被黃牛角留爲親衛,因能得以留在院中。這也方便了他們動手。
黃牛角興致勃勃,談性正濃,卻見陳褒扭臉向窗外看,不高興起來,說道:“本將軍正在說話,你不好好聽着,亂看什麼?”
陳褒轉回首,衝原盼使個眼色。原盼會意點了下頭,悄悄把手探向了腿側。
陳褒笑道:“將軍,你剛纔說‘上師曾經說過:這王侯將相也不一定非得是貴種才能當的’,我覺得你這話說的不太對。”
“哪裡不對?”
“故北部督郵、今郡兵曹掾荀君,文武雙全,郡國英才,將來肯定是能出將入相的。他家乃潁陰望族,是荀卿後人,他的諸祖父、諸父多有仕至兩千石者,他就是個貴種啊!”
“我說的是‘不一定非得是貴種’,又沒有說‘肯定不是貴種’……,咦?不對!你叫荀賊什麼?‘荀君’?”黃牛角品過味兒來,頓覺不對,瞥眼見原盼伸手往大腿邊摸,急按住坐席,欲騰身跳起,喝問道,“你想做什麼?”
陳褒、原盼被黃牛角叫入內室對談前,把佩刀都取下了。原盼摸出腿邊的“拍髀”,操刃在手,一躍而上,撲到黃牛角的身上,以刃連刺之。
黃牛角倒在席上,掙扎痛呼,大叫問道:“爾等誰人?爲何刺我?”
室內除了陳褒、原盼、黃牛角外還有一個黃牛角的手下,歪靠在牆邊坐着,在打瞌睡。
陳褒也抽出短刃“拍髀”,躍起身來,一個箭步到此人身前,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一刀把他刺死了,隨之轉回身,奔到正扭成一團的原盼和黃牛角的邊兒上,跪在地上,與原盼合力,按住黃牛角的胳膊,一個刺他的胸腹,一個刺他的脖子。
鮮血四濺,黃牛角拼命掙扎,卻無力掙脫,既駭又恐,盯着陳褒,因被刺傷了喉嚨,聲音喑啞,“嘶嘶”地叫,似還在問道:“爾等誰人?爲何刺我?”他的鮮血濺到了陳褒的臉上,陳褒隨手抹去,笑道:“我的名字早就告訴你了,我叫陳褒,就是你口中所說的那個‘無名之輩’。”反手揮刃,割斷了他的咽喉。臨死這一刻,黃牛角雙眼圓睜,滿臉的不可置信。三人搏鬥時撞翻了燭臺,室內的席子被點燃,火苗冒起。月光撒入室內。月光、火光,鮮血。黃牛角橫屍在地,“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充滿豪氣的話還在耳邊,而他本人已成了地上的一具屍體。
陳褒、原盼提刃推門而出。
院中倒了四五具屍體,劉鄧赤手空拳立在屍中,他的衣服上和陳褒、原盼一樣,也全是鮮血。死在院中的這幾個人便是他剛纔殺的。
“黃牛角手下另外的人在哪裡?”
“在裡中民宅裡陪咱們的人。”
“在民宅中陪咱們的人”,無異羊在虎口。原本計劃陳褒帶人殺黃牛角的人,現在用不着了。陳褒當機立斷,說道:“原師,請你速帶人去里門守禦,不得放一人入內,不得放一人出去!阿鄧,你我現在去殺裡中的其它賊兵,你從北往南殺,我從南往北殺!”
三人踏月出院,分頭行事。